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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认
同寒渊海中的灵枢一样，焚天原的这根也布满了上古刻纹。刻纹繁复却流畅轻逸，似完全是信手拈来。百里瑶光确信，两处刻纹出自同一人之手。
顾垣凑近看了半晌，眼中一片茫然。
他摸了摸鼻子，小声讨饶：“阿瑶，为师实在看不出来什么。不若先出了这裂渊，你再好好讲讲？”
“师尊可还记得昔日从琅玕部得来的残页？我记得那上面有段符文，与此处颇为相似。”百里瑶光面露犹疑，手指轻点灵枢的一处。
顾垣讪讪应声：“为师年纪大了，实在记不清这些旧事。那残页上竟还有符文么？”
百里瑶光揉了揉额角，无奈一笑，知道顾垣此刻心不在焉。
不过那残页语焉不详，记载的符文亦只有一小片，许是他确实不记得了。她自己亦不甚有把握，想来只能回曜金岭再说。
扬手布了个警戒法阵，百里瑶光终于遂了师尊的愿，回到裂渊之上。韩生远远缀在她身后，苦涩地接受了顾垣投来的同情目光。
他知自己一时是要不回自己的剑了。百里仙子一贯和善，现下却连个眼神都不愿给，可见是气得狠了。
果然，百里瑶光一回到地上，便径自走向幽凰。
前世焚天原摇摇欲坠时，谢明澈并未背后捅刀，但这只大妖也没跟着离开。她总觉得这只幽凰不似燕裁春那般，只是为了得到灵枢的力量。
幽凰萎靡得厉害，见她靠近，也只懒懒抬了下眼。她周身被慕乘风的剑气牢牢定住，本也动不了分毫。
她不愿化形为人，百里瑶光便只得以神魂相探，以图问出些什么。
见她专心致志，韩生便远远停下脚步，由着楚医师骂骂咧咧地替他检查治疗。
好在这一次，有人陪他一起挨骂。
“我在曜金岭这么些年，怎么从来不知道剑仙门下都好以燃烧神魂应战？韩生也就罢了，慕乘风，你又是抽了哪门子的风？一个两个都当自己是长明灯，烧不尽的是吗？”
慕乘风心中不痛快，但手里还拿着人家的丹药，伤处还留着人家的治疗术，只得咬牙默不作声。
其实他亦有些懊悔。
方才不知为何脑袋一热，赌气似的跟着两人燃烧神魂。当时谢明澈已节节败退，他此举全无必要。若论原因，许是他当时幼稚地想要证明什么。
他不想继续深究自己的失态，便只能恨恨地盯着便宜师弟的空剑鞘出神。
韩生勉强垂眸盘坐，气息却越来越乱。
他觉得自己此番捅了大篓子，惹得众人个个不悦。最生气的那个人至今还不肯歇息，也不知是不是不想看到他。
楚医师虽然脾气称不上好，但绝少这样数落病患。她此刻嘴下不饶人，是因为看出百里瑶光亦神魂受损、情况糟糕，心中也不痛快。
不过她偏心得很，见百里瑶光终于朝这边走来，便立马止住了话头，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
“百里，过来坐。”
她自己舒舒服服地蜷在灰狼腹间，此刻便大方地拍了拍柔软长毛，示意挚友坐下。灰狼扬起尾巴，状若不经意地扫过她的手臂。
百里瑶光莞尔一笑，在她身前找地方坐了，又朝灰狼点头致意。她看出楚鸢十分疲乏，全赖厉苍妥帖照应。
楚鸢不以为意，欠身去捞她的手腕，一边忍不住又开始念叨。
“小百里呀，神魂修复费劲得很，你就算心疼心疼我，别再跟着胡来了。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打不过就跑呀，跟那怪老头子死磕做什么。”
百里瑶光由着她发牢骚，一边似笑非笑地斜睨了眼局促不安的青年。
“哎，你在听吗？就算不心疼我，也心疼心疼你师尊呀。这一把年纪的，为了你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了，跟那大鸟打得那叫一个惨烈啊。啧，刚才赶过来的时候急得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顾垣尴尬地咳嗽了声，示意自己听得见。
楚鸢便若无其事地转移了目标，继续念叨着：“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把神魂烧着玩儿似的。我怎么记得这是万不得已才使的招儿啊，怎么，现在改时兴这个了？”
百里瑶光一愣。听楚鸢的意思，除了她和韩生，还有谁也燃烧神魂了？
瞧出她的疑问，楚鸢朝一旁扬了扬下巴：“喏，那边两个难兄难弟，这几天等着修复神魂吧就。”
慕乘风不自在地偏过头去，避开她的惊讶目光。
“哎，别动，我给你上药。你说你好端端的，冲那么前头做什么，有你这样的阵法师吗？啧，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使剑的。哎，是不是从云前辈那儿偷的师？”
楚鸢口中不停，手下却小心翼翼，眼底满是心疼。这些被灵力撕开的伤口有些长十寸有余，看得她直抽气，恨不能将谢明澈抓来，使出转移之术将这些伤十倍还回去。
百里瑶光笑道：“阿鸢，你见得多了，怎的对这点小伤如此计较。你歇会儿吧，我自己上药就好。”
楚鸢没理她，兀自处理伤口。
若非她亦力竭，现下早就甩出治愈术来，一点痕迹都不让留。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她满脸写着不痛快，看得百里瑶光无奈微笑，只得随她去了。
待所有伤口都处理完毕，楚鸢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奇心便又上来了。
她悄悄凑近了，低声问挚友：“百里，说真的，你到底什么时候学的剑？不会真的是偷偷拜了云前辈为师吧？”
百里瑶光哭笑不得，含糊应道：“可不敢坏了云前辈的招牌。我不过胡乱挥了几剑，做不得真。”
不等楚鸢追问，她便拾起身旁的长剑，慢慢站起身来。
教她剑术的人正忐忑不安地坐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地看了她许久了。见她提了剑过来，韩生慌忙起身，脚下差点一个趔趄。
慕乘风跟着起身，神情微妙。
“瑶光，你方才执剑御敌……十分精彩，”他眸光微动，说得真诚，“你若对剑术有兴趣 ，改日不如来鸣霄阁一同切磋。”
百里瑶光只当他是客套，随口应了声。她转头将剑还给韩生，定定看了他片刻，最后还是未发一言。
青年沉默地收了剑，同样薄唇紧抿。
他比被掳走前看起来更加苍白，面容也愈发沉郁。这模样与前世的身影有些重合，百里瑶光不自觉松了眉眼，微叹了口气。
方才还闷在胸口的话转了几道弯，等说出口时便只余关切：“灵枢暂时无恙，先安心歇息吧。”
她又转身同慕乘风说了几句，便打算回去找楚鸢。却听青年低声唤她：“仙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百里瑶光一愣，还未应声，便见慕乘风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坐下说吧。”
见百里瑶光不以为意，韩生便也收回目光，依言坐了下来。他抱剑在怀，指腹仍在轻碾剑鞘。百里瑶光耐心等了半晌，才终于听到他开口。
“我先前昏迷时，看到了一些……一些灵枢崩溃后的景象。”
青年斟酌着用词，将回忆起来的前世情景简单说了。他微垂着头，并没提前世今生，只说梦境中看到的末日景象太过惨烈，于是才不愿放弃灵枢。
他低声道歉，又解释自己并非有意无视她的警告。
“我身无所长，只想替……替天下苍生尽份力。”他这么说着，小心地抬眼看她，却猝不及防撞上一双湿润的眼。
百里瑶光定定地望着他，声音微颤：“焚天原之后的事……你想起来了多少？”
韩生闻言心下一颤，明白百里瑶光确实如自己一样，亦有前世记忆。
他轻轻摇头：“我看不清。”
百里瑶光抬手盖住眼睛，肩头微微起伏。她不知道自己现下该说什么，心绪杂乱不堪。这段时日压在心底的彷徨无措，变成得了某种印证似的安心，夹杂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委屈。
她心想：你既想起来了，怎的只想起来这些？
重生回来之后那些无人可说的话，一时涌到嘴边，却又慢慢咽了回去。
韩生担忧地望着她，眉眼露出她熟悉的神色。
委屈便渐渐化作庆幸。她又想：若一直想不起来也好。
从前世的梦境中醒来时，韩生就知道结局定不太好。现下他看着百里瑶光微红的眼，猜想结局大抵是非常不好。
他拿不准是不是该追问下去。想了想，他才问：“仙子学剑，可是那之后的事？”
百里瑶光一时微恼。见青年神情认真，她忍不住反问：“韩少侠莫不是嫌我学艺不精，不想认这徒弟了？”
她极少这样说话。
话音刚落，她便不自在地侧过头去，小声嘀咕：“前世的事不记得也就罢了，怎的连自己的剑法都认不出。”
韩生忙赔了不是，又解释说自己方才太过惊诧，无暇细想。
“剑无定势。仙子悟性极高，使出来后已自成风格。我不过陪仙子切磋，不敢以师徒相称。”
他努力寻了些话哄她，但感觉适得其反。百里瑶光咬唇瞪了他半晌，最后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明明是你非要我习剑，这会儿倒不认账了。”
这句抱怨轻不可闻，韩生却听得分明，心跳陡然加快。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前世究竟为何会强求仙子习剑——而她竟真应了，还学得不错。
但百里瑶光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沉默半晌后，她情绪渐平，语气难辨地说：“既想不起来，便别想了。”
韩生沉默颔首。
他觉得自己终于同她近了些，却又撞上了一片浓雾。这片雾气笼罩在他前世的记忆上，让他看不真切，又生出几分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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