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逢你

　　次日，楚珏破天荒地在席子温之前起床了，不过并不是因为他起得早，而是席子温没起得来。看席子温还在睡，楚珏心想终于有机会轮到他买早饭了。收拾收拾便上了街，在客栈吃早饭有什么意思，还是逛早市有意思啊。
　　腰上别了个钱袋子，楚珏没什么心理负担就溜达起来了，结果刚走了没有十几米，他突然感觉腰间一轻，转身一个小孩钻进了人群。
　　“抓小偷啊！！”
　　人群迅速让开一条通道，楚珏人高腿长终于追了一里路后在巷子口堵住了小孩。
　　小孩被追得气喘吁吁，大骂道，“你个XX，几个银子你至于吗？！”
　　“诶？！你这个小屁孩骂人怎么那么脏？”楚珏叉着腰纠正道，“你家大人去哪了！”他记得小时候经常听到别人这么喊，每次听到这句话他就会虎躯一震，果然这个小孩子也不敢再骂了。
　　“你等着！”小孩非但没有扔下钱袋，反而两腿一蹬跳到了墙壁上，两手抓住缺了一块砖的位置，眼看就要翻过去了。一看就是老手。突然一个没扣住眼见要掉下来，楚珏赶紧上前接住，小孩见状推开楚珏飞快地跑了，钱袋掉了下来。
　　楚珏买好早餐回去的时候席子温还没起床，他过去摇了摇，“亲爱的，起床吃饭啦。”
　　席子温慢吞吞地转过来，睁开眼看了看楚珏，声音有些沙哑，“几时了？”
　　“都快辰时了。”
　　“辰时？！”席子温忍着腰疼抓着楚珏的手坐了起来，本来好好穿在身上的衣服又滑了下来。看来离开师门有一点好处，就是能多睡一会儿，昨夜不知楚珏缠着他折腾了多久，不过想来没睡到三个时辰，不然也不至于起不来。他没好气地狠捶了一下楚珏的腿，“嘶——我练功腰都没这么疼。你真是好本事。”
　　“哈哈，就当你是在夸我了。”楚珏脸红地别过了头。
　　回城上马时，席子温不想坐在楚珏前面，奈何夜鹏不肯让楚珏先上马，那架势好像要踩死他，席子温没办法只好坐在前面。
　　“等一下你是不是又……”
　　“天地良心，为夫有那个心也没那个精力啊。”
　　“我不信！”
　　“亲爱的，我们之间的信任又要崩塌了吗？”
　　“少耍嘴皮子，你往后一点！”
　　“再往后为夫就要坐到马屁股上了，不如把你夫君系在尾巴上拖着走算了。”
　　“听起来不失为一种办法。”
　　“那我可以选择被你的鸟拎着走吗？”
　　回城后两人先回客栈休息，晚间在楼下吃饭时听说了梁芪茹满城找楚珏的事。
　　“你不如先去见见她。”席子温道。
　　“她找我不打死我就好了，明日再去，你陪我吧。”
　　“将军府？”
　　“嗯，带你看看，以后也方便。”楚珏喝了一口酒，“还有就是，那姑娘出手跟我小舅一样狠，我打不过，你帮我挡挡吧。求求了。”他满脸痛苦地恳求道。
　　“你们不对付？”
　　“哈……她喜欢的是我小舅，但不光将军不会同意，我小舅也不喜欢她。”楚珏放下酒杯，“她上赶着追，跟我订婚当然不满，要不是我身份她说不定能打死我。”
　　席子温指腹摩挲着杯壁，“将军府只有一位适龄女子吗？”
　　“啊，这个……”楚珏叹了口气，“其实还有一位未婚配的，是芪茹的嫡姐，梁菱荷，她和一位男子两情相悦，但是那人很久以前一场意外死了。她以死相逼不愿嫁人，将军府觉得丢人便把她藏了起来。应该还在府里，但我从没见过她，如今算来也是三十有六了。”
　　“菱荷……你可知她心悦之人是谁？”
　　楚珏长叹一口气，“曾经的皇商，席家长子，席雉。我也是听芪茹说的，不太真切。”
　　席子温捏了捏鼻梁，“你知道是什么意外吗？”
　　“簿上记录的是失火，但我不那么认为。仅仅几天时间席夫人的娘家竟也遭遇失火，全家几百人无一幸存，这不可能。只能是人为，有人要他们一家人的命。”但这件事太久远了，也没有什么科技，想要追到真凶已经不可能了。
　　“簿上记录的是无一幸存？”
　　楚珏肯定地点点头，因为事情诡异他记得很清晰，“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替这家人感到悲伤。”
　　楚珏点点头，“没错，这种无妄之灾，谁都不想遇到。”
　　“我明天跟你去吧。”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楚珏在席子温的一声声唤醒中醒来，他睁开眼席子温拍了拍他的脸，“别睡了，昨天不是睡得挺早的吗？”
　　他觉得哪里不太对，“你是……子温？”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席子温的脸完好无损，他伸手捏了捏，“你的脸……”没有了伤疤，更显得席子温那双眼睛柔情似水，他猛地起身，结果撞到了席子温的额头，两人痛苦地抱起头。
　　“这是易容，你忘了？”席子温按着额头咬牙道。
　　“你怎么突然想起易容？”
　　“将军府人多眼杂，太特立独行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我还不如易容成正常人。”
　　“是吗……”
　　席子温直起身，“进入将军府后我会去找梁大小姐，你掩护我。”
　　“好。”
　　将军并不在府上，两人还站在门口时梁芪茹听说楚珏来了就跑了出来。
　　“楚珏！”梁芪茹声如洪钟，她刚想像小时候那般拍在楚珏脑袋上，却注意到了楚珏身旁的席子温，她指着席子温问道，“这是谁？我还以为会是老五陪你。”
　　楚珀是喜欢梁芪茹的，但他不敢让梁芪茹知道，以她的性格必然会把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先前没有婚约时楚珀确实比起两个大哥更喜欢来找楚珏，但是现在……“呵呵，他也没有那么喜欢跟着我。这位是我的随行侍卫。”
　　“梁小姐。”
　　“啧，”梁芪茹看着席子温，“一个侍卫，生这么漂亮有什么用？”
　　“好了好了，你跟随侍较什么劲？”楚珏拉着梁芪茹的胳膊往里面进，转头对席子温吩咐道，“我跟梁小姐有话要说，你在附近，别走太远。”
　　“是，殿下。”席子温按照楚珏的要求并没有走太远，在院子一角靠着墙看着院子里人来人往。
　　“那个就是三殿下？”
　　“当真是她们说的那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真真是个好看的。”
　　“他之前可没来过府上呢，赐婚后这是第一次吧？”
　　“我看那个侍卫也很帅啊……”
　　“嘘嘘嘘——小声点，他就在那边。”
　　席子温站在一旁装作没听见。
　　“那个……”一个小丫鬟凑过来小声问道，“公子……”
　　“何事？”
　　小姑娘羞红了脸，飞速往席子温手里塞了一个手帕转身欲逃，席子温三步并两步追了上去，“这位姑娘，恕不能收下此物，某人已有佳配并非姑娘的良人。”
　　丫鬟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席子温，匆匆拿回手帕抽泣着跑开了。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席子温不禁觉得这将军府的氛围比风云宗好多了，不然风晔的性格也不至于跑到蜀州来。没一会儿，梁芪茹大喊一声来人，前院的人都围了过去，席子温趁机跳上房檐，站在主屋房顶能看到府里全部的景象。听到主屋的声音，府里几乎所有人都聚了过来，只有三处别院的下人仍在院子里，两处位于府中的中心位置，还有一处……偏僻，且院落周围被茂密的树木遮挡，但仍能看到树后露出的一角围墙。
　　席子温很快来到了院门外，里面没有说话的声音，他若是贸然敲门定会打草惊蛇。席子温爬上一旁的树，青黑色的衣服让他隐藏在树影里，院落不大，院子里有个姑娘正在扫地，屋里传来一道女声，“景明，今儿是三殿下来了？”
　　“是啊，大小姐。您想吃些什么，我去吩咐厨房做？”
　　“……芪茹也要嫁人了吗？”梁菱荷长叹一声，“去厨房拿点桂花糕来吧，慢慢走别又摔了。”
　　“好！”那个叫做景明的小姑娘放下扫帚高高兴兴地小跑了出去。
　　等到丫鬟跑远席子温跳入了院子。
　　“谁？！”梁菱荷一声惊呼，“你……”在看清席子温的脸时她惊恐地捂住了嘴跌坐在地上，“…………子，子敬？”
　　席子温知道暴露面容的风险，但他需要在将军府的眼线，小时候也常能见到梁菱荷，二十年深宅生活，他或许可以相信这位本来的准嫂子。
　　“不……不对，你是……”梁菱荷从地上爬起来，冲上来紧紧抓着席子温的胳膊仔细打量他的脸，“子温？”
　　现在恐怕除了梁菱荷和柳家人没人能认出他的脸。梁菱荷的脸上不似那些同龄妇人，反而有些沧桑，眼角的细纹也有很多。
　　“子温，子温真的是你吗？”梁菱荷捧着席子温的脸看着久久不肯挪开视线，“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没死你还活着。”她像一位长辈一样看看席子温的脸又拉起他的手，“都长这么高了，算来应该也二十有七了吧。这二十年你是怎么过的，还好吗？吃得饱穿得暖吗？你一直在哪里？姐姐还以为………还好还好，你没事就好。”
　　“菱荷姐，我想请你帮我做些事。”
　　回到主屋院内时，他听到了院内下人们窃窃私语，说的是梁芪茹和何昇昌的一些事。他从房檐上跳下来，“什么事，我也想听？”
　　几个人立刻作鸟兽散，仓皇逃开了。和在新月茶楼一样，他倒是真想听听那些事传成什么样了。刚直起身就见楚珏走了出来，身后还追着梁芪茹，“我说的是真的，你敢娶我我就敢跟我姐一样守活寡！”
　　“好好好，”楚珏停下来一脸不耐，“这话你在府里说说就行了，别去街上说。”
　　“那怎么了！我就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梁芪茹非他不嫁！他不也没娶吗？为什么不能娶我？！我哪里配不上他？”
　　楚珏收起手里的扇子敲了一下梁芪茹的脑袋，“我的身份摆在这，这话一旦传进父皇耳朵里你这就是谋逆的大罪，而且你说的那不是一回事，他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何况他又不喜欢你为何要娶你。”
　　“楚珏！！！”梁芪茹眼里冒火，眼看她要抄家伙了，席子温赶紧拉着楚珏逃出了梁府。
　　等到跑远了，席子温放开楚珏的手，“你为何偏要惹她？”
　　“说明白点，不然以她那一根筋的脑子根本想不明白。”楚珏扶着膝盖在原地气喘吁吁。
　　席子温皱眉，“何将军不知道吗？”
　　“他能不知道？”楚珏抹去下巴上的汗，“他就是知道，装不知道罢了，要是摆明了知道这件事就要被她缠上了。他就这样，就像你的事他也没怎么对别人说过。”楚珏顿了顿，“他就是想亲手抓住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席子温无奈道，“那下次见他可要收起剑了。”
　　“嗯，他虽然打不过你但很麻烦，倔驴一头我又劝不动他。还有，我得回宫一趟，你凡事小心。”
　　看楚珏离开，席子温向着反方向跑去。
　　还没度蜜月呢就又要回宫应付那些麻烦货色，楚珏有些郁闷地想。果然刚来到宫门就遇到了楚珀。
　　“三哥。”
　　“你也在啊哈哈。”楚珏笑得尴尬，开始没话找话，“你手臂恢复得如何了？”
　　“劳烦三哥挂念，已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
　　“想必三哥这是去见梁小姐了，她对婚约可还满意？”
　　楚珏试图装惨躲过楚珀犀利的眼神，“怎么可能，唉，只能说是逃过一劫。”
　　楚珀轻笑，“是吗，三哥这段时间辛苦了。”
　　“算不上。”
　　楚珀看着楚珏的侧脸，“最近可是有何喜事？”
　　“没什么喜事。”
　　“是吗？”楚珀转回头目视前方，“那就祝三哥一切顺利吧。”
　　楚珀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这么好心，他或许知道什么。回到殿里，阿渊站在门口，“殿下，您回来了。”
　　“母妃怎么样？”
　　“一切安好。”
　　“他们两个呢？”
　　“还在恢复，不过快了。”
　　“好，我稍后去看看他们。”楚珏脱下外袍和身上一堆东西扔到阿渊身上，“我要沐浴更衣，没我的准许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躺在池里时楚珏才放松了一些，连着紧绷了几天几乎都没有休息好，但他又不敢太放松，眼下还要去找楚璃。水里倒映出他的脸，他快要不认识自己了，从来到这里已经快八年了，一开始他是在山脚醒来的，他既不知道原身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在那里，整个人完全是个茫然的状态。走了一段路看到何宅便走进去求收留，正巧府里缺人便留下了他。直到他在水缸前照出了自己的脸——那是他自己的脸，额头上的伤也和来这里之前别无二致，只是身上穿着几件不属于他的薄衫。他将其归因于关公像显灵了，实在看不下去就把他送来了。呆了一阵子他逐渐了解自己正身处乐朝，距他本来所在的时代有一千多年，但他历史课对于这一部分讲的比较少，他什么都没记住，还怕说错话被人怀疑，于是干脆不怎么说话，府里人都唤他小哑巴。第一次遇见席子温的那天乌云密布，他和院里其他下人一样忙着做活端水，突然有人说，“诶，前院来了两位道长，说是要杀了山上那头凶兽呢。”
　　“真的假的？”
　　楚珏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当时仍然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他一开始就不信什么邪祟，看何家那位病殃殃的公子就知道这应该是什么传染病或者瘟疫。
　　他继续低着头送水却一个没注意撞到了一位白衣道长，眼看要摔倒，那人手上带着一缕特殊的香气轻巧地接住了他。他扭头看去，面纱后半张俊秀的脸被他尽收眼底，男人突然皱起眉，楚珏立刻意识到这个人并不想被别人看到脸，他立刻站直身子捡起地上的盆跑了。
　　两位道长一黑一白倒是很好区分，黑衣那位从不开口，交谈都是白衣道长开口，声音甚是好听。他远远看过几眼，记住了他的喜好，后来有次他路过厨房发现没有备辣菜，就偷偷在道长手旁放了一碟辣椒，虽然后来被老爷狠狠骂了一通，但看到道长高高兴兴吃了他就觉得挨骂也值得。没在岐州停留多久，两人离开了。他自告奋勇去收拾客房，结果发现了一枚玉佩，正是这几日白衣道长腰上别的，他就偷偷塞进了自己兜里。
　　在何宅干了一年活后，何昇昌带着一队人找到了何宅，把当时还在闷头扫地的楚珏揪了回去。他这才知道一年前他随母妃去西北赈灾时遭遇了劫匪，跳车时他从山道上滑落，没有了踪迹。后来他回到皇宫，慢慢记起了原身以前的事，但玉佩一直被他带在身上。五个月前他刚和楚珀在茶楼分别，准备溜达回皇宫时看到了席子温，和八年前的装扮毫无二致。不过此时他身旁一左一右两个护法，像两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围着道长。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还不算太张扬，但他说自己是当年那个小厮想必不能让人信服，便撒下了谎。
　　楚珏看着偌大的浴池不禁心想，要是子温在就好了，还能做点什么。要是计划成功，就把子温接进宫两天，到时候不还是想做什么做什么谁能管他？
　　“殿下。”
　　“啧，我不是说了任何人不准进来吗？”思绪被打断，楚珏不耐烦道。
　　阿渊的声音远了一些，“是二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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