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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如墨泼过似的黑暗几乎让人丧失了一切感官,但那妇人却轻车熟路地拽着时慕一路前行。
但黑暗中却不宁静,反而躁动得很。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一股浓重的恶臭扑面而来。时慕顿时被这恶心的腥臭味刺激得一阵干呕。
突然,就在离二人身侧不远处,黑暗中乍然响起一声带有原始野性的巨兽的咆哮声,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因庞然大物撞击铁笼子而发出的令人心惊胆战的撞击声。仿佛下一刻它们就会冲出来将人撕成碎片。
恐惧如潮水般袭来,扼住了时慕的咽喉,剥夺了他肺部的空气,让他如同一个即将溺毙的人一样只余绝望却无力挣扎。
妇人紧抓着他的手抖了抖却没有放松,她加快脚步向一旁走去。
几许开锁声后,时慕被大力推进了一处监禁之所。他撞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活物……
时慕瞬间汗毛倒立,身体僵硬而麻木,一动也不能动。
但那个活物伸出了手将他扶住,一声稚嫩的嗓音带着不符年龄的悲怆自他耳边响起:“唉……又抓进来一个……”
这一声过后,四周响起了一片悲戚的叹息声与哀涕声。听声音,这里关着一群与时慕年龄相仿的孩子。
时慕瞬间浑身瘫软,劫后余生般地泪流满面。
“先别急着哭,以后眼泪有的是时候流呢……”另一人道。
“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那老太太又要带走一个,结果是送了一个进来。”
在孩子们的低语声中,巨兽的咆哮渐渐平息,但仍时不时传来一声低吼。
良久之后,时慕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颤声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如你所见,关人的。那边,关狗的。”
“……狗?!”
“对,特别特别大的狗。”
“他们……他们把咱们关在这做什么?你们刚才说什么又抓进来,又要带走一个!?他们要干什么?!”时慕慌得不行。
“不清楚,”第一个扶住时慕的孩子低声道,“那个老太太时不时带来一个,或带走一个,反正……那些被带走的再也没回来过……”
刚刚因人声而略显出的几丝生机又陷入了死气沉沉中。
“而且……每回带走一个,就会有人把那些狗也放出去,一段时间后又关回来……”另一人补充道。
“所以我们猜是拿咱们去……”那孩子说不下去了,崩溃地哭了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都是瞎猜的,也许只是放了呢……”第一个孩子无力而空洞地安慰着。
时慕被这接二连三的信息震得七浑八素:“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草菅人命……草菅人命是犯法的!官府不管吗?”
“你啊……太天真了,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咱们的命在他们眼里算得了什么……”
黑暗中时间仿佛停滞了,时慕已经完全没有时间的观念了,他只能凭借那老太太进来送饭的时间来估摸大致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时慕第一次见证了一个生命的消失。
妇人的脚步声声逼近,那是绝命的鼓点进行着死亡的倒计时。所有的孩子都拼尽全力向后缩,但总会有一个被抓住。
被抓住的那个孩子瞬间就被吓得大哭,死命地挣扎着,可终究是被拽走了。
很快,几名男人进来后大声地呼喝着什么,犬群被放了出去。嘶哑的吼叫震得时慕胸腔发麻,耳鸣阵阵。眩晕与恶心几乎要将他逼疯。
一次又一次,似乎见的多了,就麻木了。
生命何其珍贵又何其下贱,似乎漠视成了理所应当。
这一次,那鹰爪子般的枯手握住了时慕的手腕。
时慕缓缓闭上了双眼,周身的血液变得冰凉。他不想做无谓的挣扎,麻然地被拽走。
他只觉得这一切好荒谬啊,明明不久前他还和时苏一起赏梅品茶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早已习惯黑暗的双眼在重见光亮的那一瞬间痛苦地抽缩了起来,他来不及适应就被带到了一个地方。
人声鼎沸。
当双目终于从光线的刺激中缓过来时,他被四周的场景震呆在地。
那是一个极大的屋子,他的四周围着一圈高耸的铁栏,而铁栏之外分为好几层的坐席中全都是人,此时此刻,他们的目光全部落在时慕身上,肆无忌惮,仿佛他只是个供人取乐的什物。
他们的衣着那么光鲜亮丽,而他们的目光却那样阴暗污浊。
时慕所处的地方满地是血,有鲜红的,有暗棕的。堆积的腐烂物更是比比皆是。
这里是用来干什么的再明显不过了。
贵人们以血腥为乐,以杀戮而荣。
他们为低贱者生命的凋零而欢呼,为无辜者的绝望而喝彩。
多么的荒唐……
可就是这么荒唐。
眼前那条无人的通道显然是巨犬的来路。
死亡迫近,时慕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是的,他只是个冒牌皇子,但他有个太子哥哥,自己就勉强抬高一下自己的身价吧,就当自己还是皇子吧。
皇族生来便有傲骨,他想站着死,他不想哭,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软弱而让他们更加快活。
他听见了犬吠声。
他的神经高度紧绷,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骚乱。
“你……南宫雪?!啊——放开我!”
“蠢货,你以为你用个易容术躲在人多的地方我就找不到你吗?你可以啊,出卖魔族消息给仙门,周旋两边,两头得利,很好啊。背叛尊上的代价你知道的。”
“不……不!放开我!南宫雪你干嘛这么不通融!现在魔族的劣势这么明显,给自己留条后路有什么不好?!你偏偏做南宫绪漠的狗!”
“对,我就是尊上的狗。”
黑气翻涌,那人瞬间被绑了个结实,束缚了法力。
“带回去交给尊上发落。”南宫雪将他扔给了身后的魔兵。
大名鼎鼎的魔将一露面,满场的人早就被吓得一轰而散。
“嗷呜——汪汪汪!”
浓重的腥臭扑面而来,大地在震动。在南宫雪刚解决完那叛徒后,巨犬们就涌了进来。
“哥哥,我好像要死了……”时慕颤抖着闭上了双眼。但,什么也没发生。
“别抖了,小孩。”那声音有些发闷却很好听,淡淡的,漫不经心的。
时慕愣愣地睁开了双眼,眼前的人于现在的他而言很高,他正好能看到那人腰间别着的柳叶笛。他慢慢抬起头,凝望着他的救命恩人。他多么想看清他的模样,可鬼面具却覆住了所有。
“六出!六出!快走!仙门的人来了!”一人突然冲了过来。
“也是,追这家伙闹的动静有点大了。”南宫雪轻笑一声,“走吧。”
眼看着人越走越远,时慕突然反应过来,猛然跪地:“恩人!”
“嗯?”南宫雪闻言回头。
“那……那个……谢谢您救了我……”时慕说着就要磕头。但在他的头刚低下去的瞬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止住了。
“别磕,受不起,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南宫雪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他显然并不想多做停留,匆匆而走。
“等……等一下!”时慕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几步追上了南宫雪,不及细想就拽住了他的袖口,“恩人,下面还关着好多人,您可不可以……”
“啧,你这小孩没大没小的,尊上座下最得力的干将可没工夫搭理你。”南宫雪身边那名刚刚喊他快走的人不耐烦地瞥了时慕一眼,拉着南宫雪,催促他快走。毕竟就他们零星几个人,真要让仙门追上来就麻烦了。
“南宫曲,他才是个孩子。”南宫雪的语气显然有些不满。
但已经经历过太多屈辱的时慕还是在这一声呵斥中惶惶地松开了手。
南宫雪抬手随意地轻轻一拍时慕的头,似是安抚:“估计等会这会来一群人,你去跟他们说,他们会救你们的。然后你就同他们走吧,我看你灵根不错,他们肯定喜欢你。还有,”南宫雪蹲下了身子,“小孩,别把遇见我的事同他们说,这对你我都好。好吗?”
时慕显然觉得自己应该对救命恩人言听计从,立刻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嗯,那就好。走了啊,这只是你人生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忘了吧。”南宫雪言罢便起身而去,那几人转眼间便已没了人影。
时慕定定地望着南宫雪离开的方向,余光中那些巨犬的尸首横七竖八,他是怎么在一瞬间做到的?实在是太厉害了……
时慕想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忘掉这个人了。
本已陷入沉寂的四周突然却如沸水开了锅,场地内涌进了一大批人。
“诶呀!到底是让他跑了!”
“真是,说出去都丢人!这么多人追那几个追了这么远还没追着!”
“等什么啊?继续出去追啊!”
“不必了。”人群中为首的那名青年平静地开了口,他一发话,四周七嘴八舌的众人便闭了嘴,“南宫雪本就为追魔族的那位叛徒,如今看这样子肯定是追着了,所以肯定直接回魔界了,追也是白扯。”
“庾师兄说的是,咱们也只能打道回府了。”
这青年便是还未成为掌门的庾绮年了。
“咦?那有个小孩。”不知是谁发现了时慕。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了过去。
庾绮年怔了怔,眼前这小孩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狼狈不堪,眼神中混合着胆怯与希冀。他正怯生生地望着他们。
庾绮年身着的那身月白弟子服在这因杀戮和血腥而堆积出的压抑环境下显得格外抢眼,他眉宇间透出的从容与温和更让他给人以仙风道骨之感。总之,时慕对这个领头且权力看似很大的人怕不起来。
“小屁孩,看见一个脸上戴着鬼面具,浑身上下窜黑气的人没有?”人群中响起了一声不耐烦的问话。
不待时慕对此有何反应,庾绮年就向那人投去了警告的一瞥,而后当他再次看向时慕时便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样子。他走向时慕,蹲下身。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刚刚这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庾绮年的嗓音很温柔,温柔到时慕有些恍惚。
自从时慕被赶出平京后,他遭遇的一系列变故让他浑浑噩噩,更不知时光的流转。其实,他已经沦落尘世半年了。
半年时间里,从没有人将他温柔以待,他面对的全部是无尽的恶意。明明这半年与他做皇子的六年相比并不长,但他曾拥有过的温情与善意却恍若隔世。
见时慕只是呆愣愣地望着自己,没有反应,庾绮年便又轻声问了一句:“你家在哪里?等会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我没有家了,早就没有了……”时慕内心压抑已久的悲痛在他重又被人捧入手心的那一刻一泻千里,他泣不成声。
庾绮年的心抽痛了一下,他不再说什么,默默伸臂抱住了时慕,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灰土与泪水。
尽管此时时慕内心五味杂陈,但他并没有忘记回答庾绮年的问题。他勉强克制住抽泣,小声说:“我是被卖进来喂狗给那些权贵取乐的……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睁眼这些狗就……就死了。”
虽然时慕没说实话,但没有人质疑他。毕竟他们对南宫雪的做事风格也有所了解。当他处理起与南宫绪漠为敌的人时,他便毫不留情,心狠手辣。但当他每次奉命攻打仙门之时却只求重创,哪怕对手已毫无还手之力,他也鲜少取人性命。因此,南宫雪在抓叛徒的过程中顺手救个孩子便不足为奇了。
“嗯,没事,没看见就没看见,没什么大不了的。”庾绮年低声安慰着。
“下面……下面还关着好些人,可不可以救救他们……”
庾绮年闻言轻轻皱了皱眉:“在哪里?”
“我带你们去。”时慕低垂着头领着众人向那处监禁之所走去。
当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孩子获救后如蒙大赦般伏地痛哭时,众人无不义愤填膺。只恨南宫雪威力如斯,一露面就将所有经营这处的人吓跑得一干二净,连算账都找不到人。
但凡是有家且还愿意回家的孩子都被人分着送回去了,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里就包括时慕。
庾绮年本站在原地不知思索着什么,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极为小心的拽了一下。他低下头,正好对上时慕那双因刚刚哭过而红肿的眼睛。
“怎么了?”庾绮年轻轻抚了抚时慕的头。
“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走?”时慕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手,他紧张不安地抿了抿唇,生怕被拒绝。
庾绮年闻言笑了:“不然呢?我早就想好要带你回蜀桐山了。”
“蜀……桐山?”
“嗯,一个好地方,那的人也都不错。”
“真的吗?”时慕那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让庾绮年万分心疼。
“真的。”
“那我该称呼您……什么?”
“我姓庾名绮年,叫我师兄吧。你叫什么?”
“我……”
时慕无端地想起那树盛开的梅花,想起同他一起玩闹的时苏。
过去荒诞的六年该过去了,但他唯独舍不得这段记忆。
“我叫,梅苏慕。”
哥哥,请允许我这样给自己留了念想吧。
你我兄弟间竟也成了越不过新年的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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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期中考试前不更了。见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