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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力
纪时泽撑着水池边缘的手指关节泛白,镜子里那张脸惨白,眼底布满骇人的红血丝,陌生得让他心惊。
陈飞宇那句“小刘出柜了”在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狠狠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该怎么办?
客厅里压抑的呜咽声,隔着门板,微弱却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复戳着他紧绷的神经。
纪书漾。
这个名字本身就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太重了,小漾。
那些被他用“责任”、“保护”强行砌起的高墙,在陈飞宇无心的话语和昨夜失控的激烈冲突面前,轰然倒塌。
深夜里纪书漾依赖蜷缩在他身边时的温热触感,少年专注望着他时亮得惊人的眼神里毫不掩饰的信任与追随,昨夜那带着药粉苦涩和绝望泪水的、笨拙却滚烫的吻……
所有被他囚禁在深渊的、不该有的念头,此刻咆哮着挣脱枷锁,张牙舞爪地将他吞噬。
一股灭顶的恐慌攫住了他,比胃部的绞痛更甚百倍!
比昨夜面对纪书漾的质问时更甚千倍!
他猛地拧紧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死寂瞬间降临。
只有他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不行。
不能这样下去。
他必须出去。
必须去面对。
纪时泽深吸了一口气。
他胡乱地用湿透的袖子抹了一把脸,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客厅里惨白的光线刺入眼帘。
纪书漾依旧蜷缩在沙发上,裹着那条薄毯,像一个小山丘。
听到开门声,山丘明显地、惊惶地瑟缩了一下,毯子裹得更紧,连一丝头发都没露出来。
纪时泽的脚步定在原地,胃部又是一阵熟悉的钝痛翻搅。
他沉默地走向沙发。
他在沙发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拒绝交流的隆起。
大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书漾。”纪时泽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毯子下的身影僵硬着,没有任何回应。
纪时泽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纪书漾后脑勺的方向。
那道在晨光中曾看到的、铜钱大小的青紫淤痕,此刻在惨白的顶灯下,异常清晰地暴露出来,微微隆起,狠狠鞭挞着他的神经。
是他推的啊。
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又狠狠攥了一把,痛得他眼前发黑。
昨夜纪书漾向后摔倒,后脑撞在衣柜角上发出的那声闷响,清晰地在他耳边回放。
“……头,”纪时泽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还疼吗?”
毯子下的纪书漾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狠狠刺中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后脑,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放下,慌乱地摇头,声音闷在毯子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惊惶:“不……不疼了,哥。”
那动作里的刻意掩饰和惊惶,扎在纪时泽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胃部再次翻搅的不适。
沉默再次蔓延在空气里。
纪时泽的目光扫过沙发旁冰冷的地板——那几张被他昨夜在狂怒中甩飞的红色钞票,还像凋零的枯叶般散落在那里。
那是纪书漾牺牲睡眠、精力甚至学业换来的“分担”,此刻却成了两人之间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转身,走向厨房。
他拿出鸡蛋,动作有些僵硬地开火,倒油。
油锅很快滋滋作响,打破了死寂。
纪书漾悄悄掀开毯子一角,露出一只红肿的眼睛,偷偷看向厨房里那个挺直却透着浓浓疲惫的背影。
哥哥在煎蛋?
他……还愿意给他做吃的吗?
这个认知让纪书漾心头涌起一丝微弱的、带着酸楚的暖意,随即又被更深的惶恐取代——哥是不是觉得他饿着了,只是尽“责任”?
两个煎蛋很快被盛进碗里,边缘有些焦糊。
纪时泽端着碗,走到沙发边,将碗轻轻放在茶几上。
碗底碰到玻璃桌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吃。”纪时泽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带着一种极致的疲惫,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纪书漾慢慢坐起身,毯子滑落,露出他苍白憔悴、泪痕交错的脸。
他不敢看纪时泽的眼睛,目光落在碗里那两个形状不太好看的煎蛋上。
他伸出手,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端起碗。
纪时泽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陷进椅背,灯光下他的脸色灰败,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吓人。
他没有看纪书漾吃,只是疲惫地捏着眉心,仿佛刚才那两个煎蛋已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
纪书漾小口小口地吃着,食不知味。
煎蛋的焦糊味在口中弥漫,混着未散的苦涩。
他努力吞咽着,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那块冷馒头。
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
“竞赛……”纪时泽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打破了沉默。
他依旧闭着眼,揉着太阳穴,“……结果怎么样?”
纪书漾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抖,一块煎蛋掉回碗里。
巨大的羞耻和失败感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没……没选上。老王说……下次模拟考名额……暂时没我。”
预料之中的答案。
纪时泽揉捏眉心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动作更加用力。
他没有责备,没有质问,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
只有沉默,沉重得让人窒息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纪书漾难受。
他宁愿哥哥像之前那样,冰冷地列出错误,严厉地要求他达到目标。
至少那样,他能知道哥哥还在乎,还在管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他的一切,包括失败,都无关紧要了。
“……哥,”纪书漾鼓起毕生的勇气,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向纪时泽,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我……我让你失望了,是不是?”
纪时泽终于睁开了眼。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审视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空洞而疲惫。
他看着纪书漾,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失望,有沉重,但更深的,是一种纪书漾看不懂的、近乎悲凉的无力。
“失望?”纪时泽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飘忽的自嘲,“书漾,你觉得……哥还有力气失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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