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

　　警员陆续进入地下实验室，清查死亡的异种，确认危险解除后关闭了高频缚生仪，那压在心头的嗡嗡声总算消失了。

　　经专业人士现场勘察，加上刘雨薇的口供，初步判断这场灾难的原因是被用于实验的异种散发密集而嘈杂的生物波，被刘雨薇接收致其失控，S级哨兵失控又反过来引发异种暴动，酿成这场人祸。

　　除了最开始在燕疏与帮助下逃出去的几名研究员以及三个负责看守刘雨薇的人，现场其余九名实验人员全部死亡，为狂化异种攻击所致。

　　燕疏与正在为刘雨薇修复精神图景，一望无际的草原，仿若被炮火摧残过的巨大坑洞一点点被填满，重新长出翠绿的草皮，干涸的溪流尽头，澄澈净水源源不断流淌而下。

　　S级哨兵的精神图景修复起来比一般人麻烦很多，但好在刘雨薇失控的时间不长，精神图景的损坏并不严重，加上有燕疏与这么个老手在，倒也不算很费劲。

　　刘雨薇站在溪边远眺，清凉的风送来青草的气息，粉蝴蝶停在她的头发上，像某种小巧精致的饰品。她已经沉默了很久，直到燕疏与走来，才生涩地缓缓开口：“我害死了九个人。”

　　平心而论，这场事故的根本责任轮不到她来担，她只是一个意外踏入犯罪链条的小小环节，可即使是间接原因，看见九条活生生的人命因自己而逝，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而言依然很残忍。

　　燕疏与掬一把水，仔仔细细擦净每一根手指，精神图景的阳光温暖和煦，明媚却不刺眼，水滴顺着指节蜿蜒，闪着亮光。他的声音平和无澜：“你当初应该多思虑点。”

　　他不是个感性的人，“安慰”很少出现在他的字典里，这在他看来除了让当事人心里好受一点之外别无用处。诚如他的理念，行为要考虑好后果，在做事之前就要做好承担责任的打算，后悔和安慰都无济于事，已行之事不能重来。

　　因为很少解释，又一针见血，他常常被打上“不近人情”的标签，遭人误解，但他的意思绝非怪罪刘雨薇，而是希望她记住，下次行动前做好万全准备，三思而后行。

　　“风塔对于进化者犯罪的责任划分明确且详细，有专门的法律条文适用于这种情况，大概率你不用坐牢。”燕疏与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雨薇解释道，她的伤心并非出于对前途的悲哀，而是一个有感情的正常人对生命的敬畏。

　　“我知道。”燕疏与道，“我只是陈述事实，何况你还没完全脱罪。罪责判定不能仅凭你和刘励的口供，如果没有能认定海迪从事异种走私的关键证据，你还是要承担小部分责任。”

　　“我该怎么做？”莫名地，刘雨薇很信任眼前的向导。

　　“实话实说，你为什么一个人闯进药材区，在里面看见了什么，又怎么被带到这里来关押，事无巨细。”燕疏与算了算时间，是时候出去了，“剩下的交给我。”

　　“剩下的交给我”这句话在大多数时候听上去都自大而倨傲，像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承诺，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格外令人安心。

　　刘雨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多般心情，最终只出口一句：“谢谢你。”

　　另一边，之前被交代去查燕疏与新搭档去向的吕副科报告说：“唐旿今早一个人进了万异园，一直没出来，还有，他和燕疏与昨天就去了一趟万异园，出来时身边多了刘励。”

　　刘雨薇和刘励分别做了一遍详细的笔录。据刘雨薇所言，她觉醒为哨兵后就能感知到异种的情绪，为了调查药材区才瞒下哨兵身份，却高估自己的实力，不慎被抓，对方检测出她的等级和能力，就起了招募她的念头，但她坚决不从，这几天一直被关在地下实验室。她还不能自如控制异种共感的能力，实验室内所有被用于研究的异种散发的恐慌情绪被她全盘接收，这才崩溃失控，那三个看守她的人首当其冲，之后就是燕疏与赶来救场。

　　三个看守的口供则不尽相同，他们称自己只是普通的研究员，而在海迪的职工系统中确实有他们的身份信息。

　　警员核对了王品宽提交的低危异种交易名单与实验室内的异种，确认都对得上。现场的魔鬼藤经查明是另一种低危级藤蔓在极端环境下的突发变异，而买卖低危异种不违法，因此，除了无法解释刘雨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海迪一方的说辞能把自己摘干净。

　　海迪一众高层都在刑侦科手里，所有人的电子设备竟然都查不出半点线索，宋源听着汇报，倒也不觉得奇怪，这些成精的老狐狸多少留了后手，这么容易就被抓到把柄，说出去也不用混了。

　　宋源垂眸思考了一会儿，这么多年局长不是白当的，她几乎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一起异种走私案，刘雨薇只是不小心被牵扯进来。燕疏与和唐旿一定是得到了海迪药业涉嫌走私的重要线索，才会跑来乾定市查案，而两人负责的不是一个方向，而现在这边没有几条有用的信息，那么关键肯定在于唐旿负责的那条线。

　　她立马找到燕疏与，“你的搭档在哪？”

　　燕疏与的战斗手环弹出一块全息投影，上面有两个坐标，一个显示在海迪总部大楼，另一个则在海迪的药材区。

　　现在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在别人的主场，单打独斗不是个好主意，燕疏与的全线计划都需要刑侦科的参与，宋源是个聪明人，只有让她自己想到背后那一层，才会让手下人配合他的行动。他不多废话，干脆道：“唐旿所在的所在地应该就是他们私藏异种的地方，这里大概率有一条直达密道，海迪高层短时间撂不了，只能自己找。”

　　他话还没说完，全息投影上药材区的坐标忽然闪了两下，消失了。

　　燕疏与心头一跳，尝试联络唐旿，仍以失败告终，宋源也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两人异口同声：“手环被破坏了。”

　　宋源立刻道：“完整经过等解决完你再跟我好好交代——刑侦科的主力派一半给你。”

　　“不用。”燕疏与看向一旁说悄悄话的姐弟俩，“一个刘雨薇就行。”

　　听到自己的名字，刘雨薇懵了半秒，“我吗？”

　　燕疏与：“异种共感的分枝能力——沟通。你从药材区被带到这里的过程是昏迷状态，但异种不是，它们或许知道你从哪里进来。”

　　据此，就能找到密道的位置。

　　燕疏与当时只让矛隼解决了有威胁的异种，另外的一部分老弱病残压根造成不了什么影响，现在这些还活着的异种被收集起来，摆放在另一间较为空旷的贮藏室。

　　宋源这才明白为什么明明唐旿的事更紧急，燕疏与却还是第一时间亲自为刘雨薇修复精神图景。

　　刘雨薇的天赋在S级哨兵中也是属于最顶级的那一批，燕疏与只简单讲解了一下技巧，她便摸索出了门道，由警员领到贮藏室，十分钟后，她满头大汗道：“找到了。”

　　燕疏与掀开眼皮，眼底带着似有若无的惊讶，语气上没什么变化，“还能坚持吗？”

　　刘雨薇没有半秒犹豫：“能！”

　　“你要带她一起去？”宋源拦道，“你知道出了事后果有多严重吗？”

　　无论在哪个国家，未成年进化者都是不被允许参与执法行动的，更别提刘雨薇的特殊性，如若好好培养，将来面临异种入侵，她会是万里挑一的控场王者，所以现在让她参与任务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会出事。”燕疏与斩钉截铁，“如果刘雨薇伤了一分半毫，所有责任由我承担。”

　　掷地有声的一席话，反倒让宋源不知道作何回答，她捏了捏眉心，这种情况真是闻所未闻，忽然一道声音传来，“宋局，那个地方一定有大量中高危级异种，激斗或许会引发又一波异种狂化，刘雨薇是控场的不二人选，之前也有未成年进化者配合行动的先例。”

　　是卫泓。方才队内向导为他修复了精神图景，好在被控制的时间不长，燕疏与在里面搜刮时手下留情了，因此受伤不严重，只不过被打了几巴掌的脸一时半会儿还恢复不到原来的状态。

　　“为尽力避免异种狂化，此行参与人数不宜过多，由我和郑明保护刘雨薇的安全。”

　　郑明就是刑侦科的随队向导，听到科长的安排，他立刻走到卫泓身边。

　　宋源又好气又好笑地扫视他们所有人，燕疏与脸不红心不跳，卫泓一脸正直，刘雨薇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还能说什么？批准。”

　　行动即刻开始，刘雨薇被里三层外三层套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装备，除了防护服，还有号称震爆弹都打不穿的防弹衣，严护程度堪称铜墙铁壁。

　　燕疏与看了一眼卫泓的脸，欲言又止了一会儿，道：“抱歉。”

　　卫泓轻笑了一声，“不用道歉，是我的问题，还给你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

　　被控制的全过程卫泓都没有意识，这些事疗伤时警员告诉他的，对方还对这么一张帅脸被打成这样表达了极大的惋惜。卫泓自己倒无所谓，对付被控制的哨兵，直接打懵再从精神图景解决根源是效率最高的方法，他更后悔自己战斗时的疏忽让燕疏与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其余警员根据刘雨薇的指认掘地三尺找到了那条密道。宋源也让刑侦科成员从地面赶往药材区对应的位置，为他们保驾护航。

　　吕副科自然也在其列，只不过临走前他被宋局交代了一句话——

　　“等他们回来，跟雨薇多做做思想工作，务必让她毕业后来我们市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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