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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6)
酉时
宋碎根本就不明白这个柳玉准到底是想干什么,白日里等了一天不知道找自己,现在天也黑了、饭还没吃、也正想睡觉了,他来了。
宋碎皱眉,不情不愿地倚在门边:“天已经要黑了,这个时候约我多多少少不太合适了吧?要不明天再说?”
更何况是晚上,就更危险、更不相信你了。
柳玉准站在暮色中,紫色长衫被晚风吹得微晃,带起若有若无的花香。他今日的发饰素了些,只用了发带绑着身后的一缕头发,简洁……但好看。
他道:“先去吃饭。”
宋碎盯着他看了片刻。柳玉准这人总带着股说不清的劲儿,时而镇定冰冷,时而又温和但带着刺。
跟他一起吃饭的话,只有两个好处:一个是可以撺掇他付钱,其二就是他长的好看,看起来也算赏心悦目。
宋碎狡黠一笑:“行啊,你请。”
柳玉准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淡却分明。
“自是我请。”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不情愿。
宋碎心里得意,嘴上却不饶人:“可先说好了,我若吃的多、吃的贵了,你可别打退堂鼓。”
说着转身往巷外走,脚步轻快,眼角余光却偷瞥着身后的人——柳玉准的紫色长衫在黄昏中几忽暗下来,随他迈步时微微晃动,那缕若有若无的花香总在鼻尖萦绕,说不清是到底是衣料上的熏香,还是他身上自带的气息。
两人并肩走在渐暗的街上,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笼罩下来。有小贩正收摊,一时间各种声音交错,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烟火气。
宋碎没说去哪,柳玉准便带他去了家看着还算气派的客栈。
跨进客栈门槛时,宋碎被里头的阵仗晃了下眼。
雕花木梁上悬着盏琉璃灯,距宵禁时间还算早,里头热闹非凡,店小二穿着灰白色的服饰,见了柳玉准却像是见了熟客,脸上堆着热络的笑:“柳公子来啦?还是楼上雅间?”
柳玉准颔首,目光扫过宋碎微怔的脸,淡声道:“嗯,老位置。”
宋碎跟着上了二楼,雅间的门一推开,就见临窗摆着张黄梨花木桌,窗外对着,一条笔直的巷子,晚风顺着窗口吹进来,带着点凉意。
他毫不客气地坐到主位,手搭在桌子敲了敲:“你们这儿最贵的菜是什么?”
店小二刚要回话,柳玉准已接过菜单,指尖划过纸面:“来道炙烤鱼肉,再上份醉白虾,要新出水的。汤就炖盅松茸鸽子,甜点要枣花酥。”
他抬眼看向宋碎,“够不够?”
宋碎本想狮子大开口,见他报的菜反倒愣了下,随即撇撇嘴:“你倒会点。”心里却暗忖,这人还真是善良,真要自己点,恐怕不会点那么多。
店小二退出去后,雅间里只剩两人。
窗外的灯笼在水面投下晃动的光晕,柳玉准正慢条斯理地用茶筅拂着盏中的浮沫,茶汤里映着他的影子。
宋碎盯着他因动作跳到前方的月白色发带,那带子末端绣着朵极小的花,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还挺会绣的,就是丑了点,像自己小学花的五瓣花朵。
“说吧,”宋碎打破沉默,“费这么大劲请我吃饭,到底想干什么?”
柳玉准抬眼:“今夜蚀心雾会遍布墨楚,做出些让谁都不好受的事,我说了你信么?”
宋碎嗤笑:“所以你请我吃饭,而不是在家陪着你……娘?”
柳玉准淡淡道:“家母的安危我自有安排。我说过要救你一次。这顿饭只是为了让你跟我来。”
宋碎的目光在柳玉准脸上逡巡,试图找出任何一丝破绽或算计,可惜并没有。柳玉准坦然回视,眼底只有一片笃定。
店小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僵局
“柳公子,宋公子,菜来了!”热情的声音伴随着门被推开,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摆完菜,“慢用。”店小二笑着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两人谁都没先动筷,宋碎目光依旧停在柳玉准的脸上:“救我?那你难不成是知道点什么?”
比如,他身上的渡悡碎片。
柳玉准看着他:“我没闲心知道太多,只是完成我曾经的承诺罢了。信与不信,子时揭晓。”
宋碎“哼”了声便不再搭理他,集中注意力吃到嘴边的饭,这饭菜的滋味倒是比柳玉准更加出乎意料。
柳玉准没动几筷,像是从来就不喜欢吃饭一样,只慢条斯理地用小勺舀着汤,目光偶尔扫过窗外。
巷子里的灯笼不知何时灭了两盏,只剩最尽头那盏还亮着。
宋碎吃到半饱,忽然觉出点不对劲。腕上的渡悡又开始隐隐发烫,他不动声色将那只手往下放,直到挨着布料上的冰凉才缓过来。
“怎么了?”柳玉准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雅间里的安静。
宋碎抬眼,见他正看着自己按腰的手,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却很奇怪。
他撇撇嘴,抓起块枣花酥塞进嘴里:“没什么,噎着了。”
这次他自己都忍不住吐槽——太假了,演技真是越来越假了!
柳玉准没再追问,“亥时了。”他淡淡道。
宋碎心里咯噔一下,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你到底想带我去哪?总不能在这雅间里待到子时。”
柳玉准点头:“就待这里。”
他吩咐店小二收拾碗筷,店小二手脚麻利地收走碗筷,瓷盘碰撞的轻响在雅间里响了会儿,倒显得更静了。
门合上的瞬间,宋碎猛地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雨下的不大,但是能听见雨水打在地板上的声音。
“就在这儿?住这儿?就你和我?”
不行,那绝对不可以!
“柳玉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你安的什么心?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他刻意用了夸张的语气,试图掩盖手腕上渡悡碎片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灼烫感,那热度正顺着血液向上蔓延,无形地牵扯他的心脏。
柳玉准没看他,反而起身走到窗边,抬手便将窗户关上了大半,只留下一条缝隙透气。雨被隔绝,室内的光线骤然暗沉下来,琉璃灯的光晕更显昏黄。
“睡觉。”
睡觉?!
宋碎简直要跳起来:“睡、睡觉?在这里?柳玉准你疯了还是我聋了?”
柳玉准对他的抗议置若罔闻。他忽然转身,动作快得让宋碎来不及反应。宋碎手腕一紧,已被对方攥住。那力道不重,却根本不容挣脱。
“你干什么!”
宋碎挣了两下,没挣开,反倒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往前踉跄半步,撞上了柳玉准的衣襟,那缕若有若无的花香忽然变得浓烈,呛了他一下。
柳玉准没说话,只牵着他往雅间内侧走。
宋碎这才发现,屏风后头竟藏着张古式的架子床,挂着青色纱帐,床褥铺得厚实,看着倒软和。
“放开我!柳玉准你讲点道理!”
“我警告你,再动我不客气了!”
任凭他怎么挣扎,手腕上的力道不曾松懈,柳玉准也不曾回答他,将他半拖半拽地拉到床边。
“进去。”柳玉准松了手,将纱帐撩开,却用眼神示意他上床。
宋碎揉着发疼的手腕,瞪他:“你做梦!”
话音未落,柳玉准忽然俯身,竟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靠!宋碎浑身汗毛倒竖,手脚并用地挣扎,“柳玉准你放我下来!你个疯子——”
他的拳头捶在柳玉准肩上,力道有分寸,但对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宋碎急得想去揪他的头发,却只扯到那缕用发带绑着的小绺发丝。
柳玉准低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映着昏黄的灯光,竟辨不出是什么情绪,他只淡淡道:“再闹,我就点你穴道了。”
话没说完,后背已重重砸进柔软的被褥里,宋碎正要挣扎着爬起来,柳玉准俯身按住他的肩膀,将他重新压了回去。
“老实躺着。”柳玉准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
宋碎瞪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甚至能看清他那特殊的两颗痣:“我躺不躺关你屁事!你放开——”
他的话被骤然蒙上来的被子堵住。柳玉准不知何时抽过被子,三两下塞进去,只露出颗脑袋在外头。
“柳玉准你疯了!”宋碎气得眼眶发红,挣扎间脑袋撞上床柱,疼得他倒抽口凉气。
柳玉准没理他,转身走到屏风边。宋碎眼睁睁看着他抬手解了腰间的玉带,紫色长衫顺着肩头滑下来,露出里面米白色的里衣。
想干嘛?耍流氓啊?!
衣料轻薄,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肩背,发间那缕月白带子垂下来,末端的丑花在昏黄里轻轻晃了晃。
宋碎的脑子嗡地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
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看着柳玉准将外衫搭在屏风上,然后……然后径直走向床榻。
!!!??
“你、你干什么?”宋碎的声音都在发颤,裹在被子里的身子往后缩,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柳玉准你别过来!我警告你……”
柳玉准掀起被子的一角,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他侧身躺了下来,与宋碎隔着约莫一臂的距离,“你!”宋碎简直要气炸了,只能用眼神剜他,“孤男寡男同床共枕,你还要不要脸?”
柳玉准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侧面对着他:“我可以不要,这样你跑不了。”
“我跑——”宋碎被气得几乎要晕过去。
跑你妹……
腕上的渡悡突然烫得吓人,疼得他额头冒冷汗。他下意识往柳玉准那边缩了缩,后背却依旧抵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嘶……”他倒抽口凉气,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你到底想怎样?”
柳玉准的目光落在他被汗浸湿的鬓角,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
宋碎浑身一绷,正要呵斥,却见他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额角,将那缕被冷汗濡湿的发丝拨到耳后,他缩了缩脖子,却没真的躲开。
“很疼吗?”
宋碎咬牙:“废话……”
柳玉准看着他,低声道:“为什么疼?”
话落,宋碎被疼痛搅乱的神志一瞬间被拉回来,清醒了不少。柳玉准的话,并不是无心之问,分明就是刻意为之。
为什么痛。
宋碎强忍着疼痛:“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对劲,我身上的东西,你总该知道些什么……”
柳玉准平静道:“渡悡的碎片。蚀心雾今夜本就是冲着你来的,多少会引起同频共振。”
更别说,这是碎片的第一次反噬了。
“你到底是谁?”
宋碎的声音发哑:“为什么对渡悡这么清楚?”
柳玉准的目光落在他腕上,那里的衣料已被冷汗浸湿,“不重要,”他忽然抬手,掌心覆在宋碎的腕上,轻轻按住,“你先活过今晚再说。”
宋碎一愣:“我会死吗?”
柳玉准的指尖在他腕上轻轻摩挲,像是在感知渡悡的动静,过了片刻才抬眼:“我说过,救你一次。”
怎么救?就这样不清不白地同床共枕?
宋碎没再说话,渡悡反噬带来的灼烧感源源不断,感觉要把他整个人都烧起来,疼得他浑身发颤,连呼吸都带着哆嗦。
柳玉准的掌心始终覆在他腕上,温度不高,却奇异地带着种安定的力量。那力道很轻,像是怕弄疼他,又像是怕他挣脱。
“睡会儿,子时过了就好了。”
宋碎哪睡得着。渡悡的灼痛还在,柳玉准就在身侧,怎么想怎么奇怪,他确实也该承认,离他越近,那痛感会淡下去些。
正别扭着,腕间的灼痛突然又窜高了一截,像有人拿火烤他。宋碎疼得闷哼出声,身子下意识往前一倾,差点撞进柳玉准怀里。
他猛地顿住,刚想往后缩,腰上却忽然一紧。
柳玉准的手不知何时伸了过来,指尖带着点微凉,轻轻扣在他腰侧,没用力,带着牵引。宋碎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往前带了半寸,额头堪堪抵上柳玉准的锁骨。
“你!”
宋碎惊得抬头,鼻尖差点撞上他的下巴,呼吸瞬间乱了。
柳玉准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尾,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片沉静。他没说话,只稍稍收紧了扣在腰上的手,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
这下彻底躲不开了。
宋碎的胸口贴着柳玉准的胸膛,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那股香气,也奇异地压下了渡悡的灼痛。柳玉准的手臂缓缓环上来,虚虚圈住他的后背,不算紧,却刚好让他没法再退。
“这样,是不是好些?”
柳玉准的指尖轻轻蹭过他的后背,动作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感觉,完全不像刚才强行把他抱上床时的强硬。
“柳玉准你……”宋碎憋了半天,只挤出一句没力道的抱怨,“你这招也太赖了。”
“赖就赖吧。”
谁让他自己先下了承诺。
宋碎的指尖攥紧了柳玉准里衣的布料,衣服料子都被他揪出几道褶皱。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过放肆了些,宋碎也暗自庆幸这人是个男子,若要是个女子,饶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敢这样抱着人家。
疼意慢慢往下降了些,可心脏却莫名烦躁起来,连带着呼吸都烫了几分。
柳玉准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隔着发丝传过来:“别抓。”
宋碎早已昏沉下去,有了些睡意,渡悡的反噬消耗了他太多心神,此刻被一种陌生且带着强制性的安全感包围,本就模糊的意志终于开始溃散,下意识地又往柳玉准怀抱中缩了缩。
柳玉准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宋碎平日里的防备都褪去了,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因为疼痛和折腾,脸颊面色不佳,唇色有些发白。
原来容虞说的容贞一夜疼晕去数次不是假的。宋碎并不是有了睡意,而是被疼晕过去的。
不知过了多久,宋碎在一种奇异的半梦半醒间,感觉腕间的渡悡碎片猛地一跳,灼痛一瞬间变得更加清晰。
“呃……”宋碎瞬间惊醒,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猛地睁开眼。
“嘘。”柳玉准的声音贴着他耳廓响起。那只一直覆在他腕上的手骤然收紧,一股温和的力量强行压下了渡悡碎片那突如其来的汹涌悸动。
宋碎惊魂未定。
他这才发现,柳玉准不知何时已调整了姿势,几乎将他整个人半圈在怀里,后背紧贴着柳玉准的胸膛。
“子时到了。”柳玉准的声音沉静无澜,目光紧紧锁着那条缝隙外的黑暗。
宋碎只觉口干舌燥,一下用力挣脱开柳玉准的怀抱下床。
他的神志尚且模糊,走两步都踉跄起来,柳玉准同时翻身下床,将窗子关的严丝合缝。
宋碎扶着桌沿站稳。他刚才被疼得浑身脱力,此刻腿还在发软,视线扫过紧闭的窗户:“貌似没什么动静……”
透过窗户,还能听见外面若有若无的虫鸣蝉叫声,仿佛只是普通的夜色一样。
柳玉准给他倒了杯水,安抚道:“没事了,蚀心雾散了。”
宋碎微微放下心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蚀心雾突然撤退了,但好在省去了一个麻烦。
刚喝下水,反噬的痛感又涌上来。
“柳……柳玉准……”宋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沿着桌子跪下去。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是不是……真要死了?”
容贞都只是为了大义而死,他不是被疼死了。
他若是被疼死了,岂不丢人?
“不会。”柳玉准的眉头蹙起,看宋碎疼得身子发颤,扶着桌子的手都在抖,也顾不上什么了,他快步上前,伸手便去解宋碎的衣襟。
???脱了你的还想脱别人的?
“干什么?”
宋碎残存的意识被这他举动惊得回神,挣扎着想躲,却被疼痛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柳玉准的指尖挑开他腰间的玉带,把他脱的只剩最后一层。
他俯身,手臂穿过宋碎膝弯与后背,打横将人抱起。
宋碎的脸贴在柳玉准的肩头,羞耻感涌上心头,他想挣,却被疼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闷闷地哼了一声。
“别动了,脱了会让你好受些。”
两人重新躺回床上,灯光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熄灭,雅间内暗了下来。
“柳玉准,”宋碎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柳玉准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不重要。”
“又是这个。”宋碎哼了声,往他怀里蹭得更紧了些,因为在他怀里的确更好受些,即便他本身也反感这太过亲密的举动。
“你是不是就会说这句?”
“嗯。”
宋碎打了个哈欠,含糊道:“那你……是不是也在找碎片?”
柳玉准沉默了会儿,久到宋碎以为他不会答,才听见他低声说:“是。”
“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
神经病。
“哦。还有,你绣的花很丑。”
渡悡的反噬会让人说痴语,以至于宋碎后来说了什么话自己都记不清了,只觉得一开始柳玉准还象征性地回两句,后来就没声音了。
夜深,雨更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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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章过后宋碎就会把柳当朋友了,我们的感情线终于要开始啦!可喜可贺啊柳老板!
别问为什么非抱着救人,问就是剧透了。
(也可以理解为柳的小心思了。)

大概就是主线视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