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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显影的沉默约定
顶楼的寒风,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叶栖桐。她几乎是跑着冲下旧实验楼那漫长而昏暗的楼梯,脚步声在空寂的楼道里撞出凌乱的回响,像她此刻的心跳。陆祺珩最后那句破碎的、带着绝望哀求的“别删……那些底片”,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听觉神经上,每一次回放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和汹涌的酸楚。
他否认了一切。却又祈求她保留一切。这极致的矛盾,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对“真实”的认知。
跑出旧实验楼,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她,让她打了个寒噤。艺术节的喧嚣早已散去,校园重归沉寂,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孤寂的光晕。她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路灯杆上,大口喘着气,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再次决堤,灼烧着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
委屈,愤怒,失望,心痛,还有一丝被他那句祈求勾起的、无法磨灭的悸动……所有情绪混乱地交织、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如此冰冷又如此脆弱,如此决绝又如此哀求。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在黑暗中照亮她湿润模糊的眼睛。指尖因为冰冷和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她点开那个只属于他的、寂静的短信界面。上一次停留,还是那条她发出的“我等你到12点”,和他的回复“我知道”。
现在,她看着那句“别删……那些底片”,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蹲在顶楼寒风中颤抖的肩膀和绝望的眼神。
一个尖锐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
删掉。删掉所有。删掉那些他既渴望又恐惧的“底片”,删掉这所有混乱不堪、令人痛苦的关联。像他撇清那样,彻底斩断。让他和他的“完美公式”、他的“正确显影”、他那个无法选择的世界,彻底滚出她的生活。
她的指尖悬停在删除选项上,剧烈地颤抖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疼痛。
那些底片……真的仅仅关于他吗?礼堂演讲间隙的落寞,篮球场边处理伤口的孤影,顶楼阳光下狰狞的瘀伤和那个划在尘埃里的等号,暴雨中他冲过来的身影,暗房里他留下的配方纸条,夕阳下他递过来的铜笔,展厅门口那沉默而深沉的注视……
这些瞬间,难道不是也属于她吗?属于她的观察,她的悸动,她的勇敢,她的“看见”。是她用镜头,也是用心,捕捉并留存下来的、属于她青春里无法复刻的“真实显影”。
删除它们,否定的不仅仅是他,更是她自己。
指尖的颤抖渐渐平息。
她缓缓收回了手,将手机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皮肤,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不能删。不是为了他那个绝望的祈求。而是为了她自己。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她抬起头,望向旧实验楼顶楼那片沉入黑暗的平台。他还在那里吗?还在那寒风中,承受着他所谓的“过度显影”带来的痛苦和后果?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发出的那条短信,那个“我等你到12点”的约定,依然有效。
这不是一场祈求。这是一次摊牌。一次对她自己内心答案的最终确认。
她转身,没有回宿舍,而是朝着学校后门那个小小的、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走去。那是她照片里拍过的、店员会在深夜对着空荡货架发呆的地方。此刻,那里亮着温暖而不刺眼的光,像一个现实版的、永不打烊的暗房安全灯。
她推开便利店的门,风铃声清脆作响。值班的依旧是那个脸上带着倦容却眼神温和的年轻店员,看到她,微微点了点头,似乎认出了这个曾用镜头安静“看见”过他的女孩。
叶栖桐要了一杯热牛奶,在最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寂静的街道和偶尔掠过的车灯。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10点37分。
距离午夜12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时间在便利店的静谧中缓慢流淌。热牛奶的暖意一点点渗透冰冷的四肢百骸,却无法完全驱散心底那片沉重的寒意。她拿出手机,屏幕始终停留在那个短信界面。没有新的消息。顶部的时间数字,无声地、固执地跳动着。
10点49分。 10点58分。 11点07分……
每一分钟的流逝,都像一根细微的针,扎在她逐渐绷紧的神经上。期待与绝望,像两条相互撕扯的藤蔓,在她心中疯狂生长。
他会来吗?那个在顶楼说出“过度显影”、选择“正确显影”的陆祺珩,会打破他自我设定的界限,奔赴这个毫无逻辑、充满风险的“午夜之约”吗?
还是说,这一切,终究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那个“∴”符号之后,真的什么都没有?
店员开始轻声打扫卫生,准备打烊前的整理。窸窣的声响更衬出此时的寂静。
11点31分。 11点45分……
希望如同杯中的牛奶,一点点冷却。窗外的街道愈发空荡。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预感,慢慢爬上心头。
也许,他真的不会来了。他的沉默,就是最清晰的答案。
也好。叶栖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弧度。这样也好。至少,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结局。一个符合他“理性抉择”的、冰冷的句点。
她端起已经凉透的牛奶,准备喝完最后一口,离开这个让她显得无比可笑的地方。
就在她的唇即将碰到杯沿的瞬间——
“叮铃——”
便利店的门被猛地推开!风铃声变得急促而响亮!
一个身影裹挟着深夜的寒气,如同失控的列车,骤然闯入了这片温暖的静谧!
叶栖桐的心脏猛地一跳,杯子差点脱手!她倏然抬头——
陆祺珩!
他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撑着玻璃门,身体微微前倾,剧烈地喘息着。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角。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被扯开了,领口歪斜,露出线条紧绷的锁骨。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甚至有些发青,像是经历了极度的寒冷或剧烈的奔跑。
但最让叶栖桐呼吸骤停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不再是展厅里的冰冷理性,不再是顶楼时的痛苦挣扎,而是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赤红!里面翻涌着剧烈的情绪风暴——有未褪尽的惊怒,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有深切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不顾一切的、 raw 的渴望!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叶栖桐。那目光如此炽热,如此具有穿透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店员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陆祺珩却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店员。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叶栖桐。他松开撑着门的手,脚步有些踉跄地、却目标极其明确地,朝着她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来。
衬衫的袖口处,似乎有一小片不明显的深色污渍,像是……泼洒的咖啡?或者酒液?
他走到她的桌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将她笼罩。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的便利店裡显得格外清晰,胸口起伏不定。他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味被一种冰冷的汗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紧绷的硝烟味所覆盖。
他死死地看着她,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有千言万语在疯狂奔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那样看着她,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刻进灵魂里。
叶栖桐完全僵在了座位上,仰着头,难以置信地回望着他。手中的凉牛奶杯早已忘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发疼,血液呼啸着冲上头顶。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以这样一种完全超出她想象的方式。
时间仿佛凝固了。便利店的灯光流淌在两人之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危险而迷人的张力。
良久。
陆祺珩似乎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但眼中的赤红和那种疯狂的决绝并未消退。他极其艰难地动了动薄唇,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灼伤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他们……给我定了后天的机票。”
叶栖桐的瞳孔猛地收缩!
“瑞士。苏晴……和她父母……会一起。”他继续说,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冰冷的嘲弄和绝望,“一场……皆大欢喜的……学术交流……兼……联谊。”
他的目光死死锁着叶栖桐,像是在向她做最后的、血淋淋的汇报,又像是在从她的反应中汲取某种力量。
“刚才……饭局上……”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痛苦和屈辱,“……我试图……提出……延迟……”
他顿住了,呼吸再次变得急促,仿佛那个尝试本身就用掉了他巨大的勇气,并且带来了难以承受的后果。袖子上的那片污渍,似乎有了答案。
叶栖桐的心狠狠揪紧,几乎无法呼吸。她能想象那是一场怎样冰冷而充满压力的鸿门宴。
陆祺珩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浮出水面,眼中那疯狂的决绝再次占据上风。他向前倾身,双手猛地撑在叶栖桐面前的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身体微微颤抖,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的嘶哑:
“叶栖桐……”
“如果……如果我现在的‘显影’……是一团糟的、过度曝光的、彻底失控的废片……”
“你……”
他的声音哽住了,巨大的恐惧和渴望在他眼中激烈交战。他死死地盯着她,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那个最终的问题,那个赌上一切的问题:
“……还要不要看?”
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利店墙上的时钟,时针和分针,精准地重合在了罗马数字“XII”上。
午夜12点整。
约定的时间到了。
他来了。带着一身狼狈,满眼赤红,和一颗破碎却灼热、捧到她面前的心。
便利店的灯光安静地流淌着,将两人定格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刻。窗外是深沉的夜,窗内是窒息的寂静和等待最终宣判的、滚烫的呼吸。
叶栖桐仰望着他,望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毁灭性的真实和脆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显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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