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柯学不是读心术

　　包厢里没有开窗和通风口，空气仿佛都是粘稠而沉重的。

　　暖黄的灯光，食物的热气，还有那清酒和烧酎混合在一起的酒精气味，这是居酒屋最平常的气味，却让她感到呼吸不畅。

　　望月汐酒量不错，但清酒和烧酒混饮还是让她有些头晕。

　　对于长期处于读心负荷的她来说，本身负责情绪和行为调控的神经环路就存在异常和功能减弱，这意味着她更容易陷入游离、脱离现实的“恍惚”状态。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解离状态下的闪回了。

　　正因如此，当那些碎片化的伤痛记忆、被压抑或控制的创伤，在酒精削弱大脑控制力后，以生动、侵入性的形式在她的脑海里爆发出来时——她泪失禁了。

　　赤井已经离开，汐的指尖冰凉，抵着微烫的额角。脑袋里嗡嗡作响，不再是平日里那些喧嚣嘈杂的心声，那些声音反而在酒精的麻痹下变得遥远模糊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回响，夹杂着尖锐的、破碎的画面闪回。

　　也许是赤井提到的实验项目触动了某根弦，也许是酒精撕开了她平日里严密封锁的内心。

　　指尖似乎又感受到了某种粘腻的触感，鼻尖萦绕起远远比居酒屋烟火气更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硝烟味混合的气息。

　　那些她试图埋葬的、属于实验室冰冷灯光下的面孔，以及那些绝望、痛苦的心声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她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将这些幻象压下去，但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热、湿润。

　　该死的泪失禁。

　　她知道这只是生理性的反应，是过度负荷的精神在酒精催化下的失控排泄，与她的主观情绪无关。

　　她的思维依旧在高速运转，清晰地分析着赤井带来的情报，逻辑链完整，还能精准地补充细节。但眼泪就是自顾自地滑落，冰凉地划过易容材料，带来一种令人烦躁的痒意。

　　……失态。

　　思维是缜密的内容，身体却成了叛逃的载体。这种割裂感让她极度不适。

　　赤井已经看透了，她能感觉到。他肯定察觉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自然地起身离开，给了她一个缓冲的空间。

　　汐站了起来。她想要新鲜空气，想去开阔一点的地方吹吹冷风，她需要把胸腔里那股窒闷感驱散。

　　她脚步略微有些虚浮，但控制得很好，稳步穿过居酒屋略显嘈杂的大堂，掀开暖帘，走到了外面的深夜街道上。

　　冷风夹杂着海水的咸腥气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几口气，□□闷得难受。

　　她模糊的视线里闯入了一个身影。一个穿着黑色夹克、叼着烟的男人正从巷子那头走来。

　　酒精让她的反应慢了半拍。直到对方停下脚步，带着审视和疑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才猛地意识到——有人来了。

　　而且，这个人……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试图聚焦看清来人。视线撞入一双熟悉的、带着惊疑不定的眼眸。

　　几乎是同时，她被动读取心声的能力即便在酒精作用下变得迟钝，也捕捉到了对方剧烈波动的情绪浪潮——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强烈到几乎烫伤她的、混杂着感激与确认的复杂情绪。

　　这个波动……这个频率……

　　汐的心脏猛地一沉，残余的醉意瞬间被惊飞了大半。

　　松田阵平？！

　　怎么会是他？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中提取出有效的应对方案，但情绪闪回带来的生理性泪水尚未完全止住，眼眶还是红着的，视线因湿润而模糊，看起来恐怕既脆弱又可疑。

　　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可能闻到了自己身上极淡的、被酒气掩盖的血腥味——刚才任务结束后只是简单处理，难免残留。

　　“是你？”他说。

　　可汐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用那双湿漉漉的、泛着红的眼睛盯着他，大脑罕见地出现了几秒的空白。

　　「。……」她有点破罐子破摔了，这种失控的场面让她有种想笑的冲动。

　　就在松田似乎确认了什么，喉结滚动，即将开口的瞬间——

　　另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及时介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怎么了？”赤井秀一的声音从她侧后方传来。

　　他自然地上前半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看似不经意地挡在了汐和松田之间，手里拎着的便利店塑料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汐立刻感受到赤井的视线快速扫过她的状态，以及对面明显处于震惊中的松田。

　　她听到了赤井内心闪过的评估和了然——他暗中调查过她的身份，所以他认出了松田，知道他是警视厅的人，是她的“同事”。

　　但他显然没预料到，松田会对着这张组织任务用的、属于男性的易容脸，露出如此……熟悉且激动的神情。

　　同时，他敏锐地捕捉到汐不自然的沉默和微微偏开的视线——那是拒绝交流、不愿在此刻被认出的明确信号。

　　赤井的目光在松田和汐之间转了一圈，语气依旧平稳，带着对陌生人的疏离和询问：“这位先生，有什么事吗？”他将松田的注视引向自己，给了汐调整的时间。

　　汐的反应很快。几乎在赤井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像是终于被酒精击垮，又像是被突然出现的人惊扰，身体非常“适时”地微微一晃，脚步虚浮地向后退，“软倒”着靠进了赤井的臂弯里。

　　她的额头抵在他风衣的肩线处，背对着松田，将整张脸埋进阴影之中，只留下一个看似醉得无法自持的背影。

　　赤井的手臂稳健地环住了她的肩膀，支撑住她“软倒”的身体。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看似不省人事，实则肌肉紧绷、完全在演的汐，心里不忘掠过对她此番行为的了然和赞赏。

　　「完美的临场反应。」

　　再抬起头时，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多了几分对同伴醉态的无奈和保护，他看向明显因这突发状况而愣住的松田阵平：

　　“这位先生，”他的语气带上了歉意，“如你所见，我的朋友应该是喝醉了。”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汐更好地“藏”在自己身侧，“他现在急需休息，恐怕无法回应任何事。如果有什么事，烦请下次再聊吧。”

　　松田的视线被迫从汐身上移开，落在那位突然出现、气质冷峻的男人身上。看到对方怀中那人全然依赖、毫无反应的醉态，再结合自己刚才确实闻到的酒气，他心中的疑虑和激动不得不暂时压下。

　　他握紧了拳头，最终，还是艰难地低下了头，卷曲的黑发垂落，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懂了，尽管有千言万语，此刻必须忍耐。

　　此刻，绝非相认的好时机。

　　赤井见状，自然地揽住汐，搀扶着汐的手臂，准备将她带离这个现场。

　　汐顺从地借着赤井的力道转身，胃里的酒精还在灼烧，脑袋昏沉，心里却一片冰冷的清明。

　　她咬了咬下唇，易容材料下的真实皮肤传来轻微的痛感。

　　「对不起，松田。」

　　她在心里无声地说，带着罕见的歉疚。这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针对这该死的处境。

　　他的身份太正面，处境暴露在阳光之下，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让他进入组织这潭污浊泥沼的视线。

　　此时正值任务复盘时间，哪怕在场的赤井是卧底，也还有风险，还是不要让他介入为好。

　　此刻的擦肩而过，是对他的保护。

　　就在她以为这场意外的遭遇将以此种方式潦草收场时，身后传来了松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穿透了夜晚微凉的空气：

　　“等等。”

　　汐的脚步顿住。赤井搀扶着她的手也微微收紧，墨绿色的眸子向后瞥去。

　　汐缓缓回过头。

　　松田阵平抬起了头。巷子旁居酒屋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英俊而桀骜的侧脸轮廓，那双凫青色的眼睛比夜晚的星星更明亮，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未能尽兴的遗憾，有强烈的不甘，但更多的，是执着。

　　他紧紧盯着回过头的汐，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的名字是松田阵平。”

　　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像是在进行一场郑重的交换仪式。

　　“我只有一个问题，”他深吸一口气，只是说着，“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好不容易才再次遇见这个人，这个在他人生低谷时为他点明方向的人。

　　茫茫人海，彼此的相遇已是奇迹，他不相信世上有什么机缘巧合，所以他也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永别。

　　他无法接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对方再次消失在人海，连一个称呼都无法留下。

　　他必须抓住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个代号，一个称呼，一个未来可以追寻的微小坐标。

　　汐的眼睛因惊讶而微微睁大。酒精让她的反应慢了一拍，但松田心中那份闪烁的坚决和执着，是如此耀眼，如此令人动容。

　　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在赤井探究的目光和松田屏息的等待中，她的嘴角勾出了一个弧度。

　　她的话语轻轻地飘散在夜风里：

　　“你可以叫我，”

　　她顿了顿，那个数字从唇间逸出，轻得像一声叹息，

　　“小七*。”

　　说完，她不再看松田的反应，转回身，借着赤井的力道，头也不回地向着巷子另一端离开。

　　赤井最后瞥了一眼松田阵平，将“小七”这个称呼和他的反应牢牢记在心里，然后随着着汐离开。

　　身后，松田阵平依旧站在原地，暖黄的光线照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娜娜酱……？”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像花名一样的称呼，凫青色的眼眸中光芒闪烁。

　　尽管仍有万千疑问，尽管离别依旧仓促，但至少……他不再是毫无线索了。

　　他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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