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将尽

　　夏日的白昼被拉得格外长，放学时分，阳光依旧带着灼人的余威。
　　施忆佳像只被晒蔫了的小猫，有气无力地趴在备课的桌子上，直到裴长青收拾好书包走到她旁边，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裴长青……”她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好想吃那个啊。”

　　裴长青停下脚步，低头看她：“哪个？”

　　施忆佳瞬间来了精神，猛地直起身子，掏出手机飞快地划拉着，然后献宝似的递到他眼前。
　　屏幕上是一个短视频，清澈的山泉水潺潺流过光滑的岩石，水里浸着圆滚滚的西瓜、翠绿的葡萄、粉嫩的水蜜桃，看起来清凉诱人。

　　“看！天然冰箱！”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憧憬，“把水果放在冰凉的山泉水里泡着，等它们变得冰冰凉凉的再吃！想想就觉得超级爽！我们也去弄吧，这附近刚好有山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裴长青看着屏幕上那沁人心脾的画面，又看看她写满“想去”两个字的脸，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点了点头：“好。”

　　“耶！裴长青你最好了！”施忆佳欢呼一声，立刻活力满满地跳起来，，“快走快走！我们去买水果！”

　　于是，放学的人潮中，出现了这样一幕：裴长青骑着那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自行车，施忆佳坐在后座，一手轻轻抓着他腰侧的衬衫布料以防掉下去，另一只手兴奋地指指点点。
　　微风拂起她的发丝和裙摆，也带来了她身上淡淡的、像是水果糖一样的香气，萦绕在裴长青的鼻尖。

　　他们先去水果店挑了一个小个头的西瓜，一串碧绿的阳光玫瑰，两个毛茸茸的水蜜桃。
　　接着又被零食诱惑，钻进小卖部里抱了一大堆辣条、薯片和各种膨化食品出来。
　　车篮被塞得满满当当，裴长青的车把手上还挂着摇摇晃晃的零食袋。

　　“出发！向着我们的天然冰箱！”施忆佳坐在后座，像个指挥若定的将军，小手一挥。

　　裴长青嘴角噙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用力蹬着脚踏板。
　　自行车载着两人和满满的期待，穿过喧嚣的街道，向着城郊那条他们之前“踩过点”的小溪驶去。

　　越靠近郊外，空气越发清新，城市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
　　停好自行车，沿着一条长满青草的小径往下走，耳边逐渐传来了清脆悦耳的流水声。
　　绕过一片茂密的竹林，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豁然出现在眼前。
　　溪水不深，潺潺地流过被冲刷得光滑圆润的岩石，在夕阳下闪着碎金般的光。

　　“就这里吧！”施忆佳兴奋地低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抱起车篮里那个最沉的西瓜，像只抱着松果的小松鼠，跌跌撞撞地就朝着溪水中一块平坦的大石头跑去。

　　“施忆佳！你慢点！看着点路！”裴长青提着沉重的零食袋和剩下的水果，跟在她后面，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提醒。
　　溪边的石头长着青苔，滑得很。

　　施忆佳头也不回，语气昂扬得像是在宣誓，脚步却因为抱着西瓜而显得有些笨拙可爱：“放一百个心吧，裴老师！我会注意的，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看着她那副又莽撞又自信的样子，裴长青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是一片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两人将西瓜、阳光玫瑰和水蜜桃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那块浸在清凉溪水中的大石头上，让流动的活水温柔地包裹住它们。
　　“大自然牌冰箱，启动！”施忆佳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他们的“成果”，仿佛已经看到了冰镇水果在向她招手。

　　等待水果被“冰镇”的间隙，施忆佳的注意力立刻被清澈的溪水吸引。
　　她踢掉脚上的凉鞋，露出白嫩的脚丫，踩在岸边温热的石头上，对着裴长青发出邀请：“裴长青，快来玩水啊！可凉快了！”

　　裴长青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也弯腰脱下了鞋袜，卷起裤脚。
　　但他没有像施忆佳那样立刻蹦进水里，而是选择坐在那块放着水果的岩石边缘，将双脚浸入冰凉的溪水中。一股舒爽的凉意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而施忆佳则完全闲不下来。
　　她像只发现了新大陆的精灵，赤着脚在浅浅的溪水里走来走去，弯下腰，从水底捞起一块块被水流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石头。

　　“裴长青你看！这块像不像一颗心？”她举起一块暗红色的、顶端有个天然凹陷的石头，笑容比夕阳还灿烂。
　　“嗯。”裴长青点头。
　　“哇！这块！像鸡蛋！圆溜溜的！”她又发现新大陆，举起一块乳白色的鹅卵石。
　　“嗯。”裴长青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这块！这块那么多坑！像月球！”
　　“嗯。”

　　捡石头很快就失去了新鲜感。
　　施忆佳的目光又被溪流中几块错落有致、高低不一的大岩石吸引。
　　那里不知被谁搭了一根细长的竹竿，横在两块较高的岩石之间。

　　“看我的！”施忆佳兴致勃勃，像只灵活的小山羊，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块岩石，然后小心翼翼地跨过那根颤巍巍的竹竿，跳到了另一块石头上。
　　在她眼里，这高低不平的岩石群，俨然成了一项有趣的攀岩运动。

　　裴长青坐在原地，看似在安静地泡脚，实则全身的神经都系在了那个在岩石间跳跃的身影上。
　　他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她，看着她每一次抬脚、每一次落脚，心都微微悬着，生怕她脚下一滑，摔进水里或者磕到石头。
　　他嘴唇微抿，那句“小心点”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怕扫了她的兴致，只是那专注而紧张的眼神，泄露了他全部的担心。

　　施忆佳在岩石上自得其乐地“探险”了一会儿，感觉水果冰镇得差不多了，便心满意足地准备“返航”。
　　回去的路，需要再次跨过那根竹竿。
　　不知是累了，还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跨回去的难度似乎比来时更大，竹竿看起来也更细了，下面的水流也仿佛急切了些。

　　她站在岩石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脚，试了试，又缩回来。
　　犹豫片刻，她转过头，很自然地朝着一直安静坐在那边的裴长青伸出了手，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裴长青。”

　　裴长青愣了一下，看着她伸过来的、因为玩水而有些冰凉的手指，几乎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伸手握了上去。

　　她的指尖带着溪水的凉意，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但更让他心头剧烈一颤的，是她这种下意识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仿佛在她心里，他就是那个在她需要时，一定会伸出手接住她的人。

　　他稳稳地握住她的手，用了些力道。
　　施忆佳借着他的力量，轻松而安稳地跨过了竹竿，跳回到他身边的岩石上，松开手，笑嘻嘻地说：“成功跨越！”

　　手心那冰凉的触感骤然消失，裴长青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仿佛那细腻的凉意还残留着。
　　他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暖流。

　　“快来！水果应该可以吃了！”施忆佳的注意力已经迅速转移到了他们的“战利品”上。

　　两人一起将水果从溪水里捞出来。
　　西瓜外壳摸起来沁凉入骨。
　　裴长青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刀，在岩石上将西瓜破开。
　　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鲜红多汁的瓜瓤露了出来，带着一股清甜的凉气。

　　阳光玫瑰一颗颗冰爽弹牙。
　　水蜜桃的绒毛被水洗去，摸起来光滑冰凉。

　　他们并排坐在岩石上，将脚泡在清凉的溪水里。
　　施忆佳拿起一块冰西瓜，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睛，发出含糊的喟叹：“哇！太好吃了！冰冰甜甜的！”
　　接着，她又撕开一包辣条，红油油的，散发着诱人的辛辣香气。
　　一口火辣劲爽的辣条，紧接着又是一口冰甜多汁的西瓜，冰与火在口腔里交织碰撞，带来一种奇异而酣畅淋漓的满足感。
　　薯片袋被撕开，咔嚓咔嚓的咀嚼声混合着潺潺的流水声、远处隐约的蝉鸣，谱成了一首独属于夏日的交响曲。

　　夕阳将金色的光辉洒满整个山谷，旁边的梯田里，绿油油的水稻随风轻轻摇曳，像一片绿色的海洋。
　　微风拂过，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裴长青看着身边吃得嘴角沾着西瓜汁和辣条红油，却笑得无比开心的施忆佳，再看看眼前这幅静谧又生动的夏日画卷，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宁静填满。

　　这一刻，没有学习的压力，没有家庭的琐碎，没有心底那些若有若无的自卑。只有冰甜的西瓜，火辣的零食，清凉的溪水，悦耳的自然之声，还有……身边这个，仿佛自带光芒，总能将他从灰暗角落里拉出来的女孩。

　　“嗝——”施忆佳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响亮的嗝，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太舒服了！裴长青，以后我们还来好不好？”

　　裴长青转过头，看着她被夕阳染成暖金色的侧脸，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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