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融于烬

　　操场边的香樟树被晒得蔫头耷脑，蝉鸣声嘶力竭，把空气搅得更加燥热。

　　许铭煜蹲在树荫下，膝盖上摊着张皱巴巴的项目登记表，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周围的喧闹，倒有了点热火朝天的意思。

　　他扯了扯被汗水黏在后背的校服，抬头冲围过来的人喊：“都快点啊，体育组下午就要汇总了，报完项目赶紧散了，别在这儿扎堆儿中暑。”

　　“来了来了！”林宇第一个挤到前面，运动短裤的裤脚沾着草屑，“许铭煜，记我的，跳远和4x100接力，接力我跑最后一棒，这位置必须给我留着，谁抢跟谁急。”

　　“急什么，就你那小短腿，别到时候摔成二傻子了。”刘昊在后面嗤笑一声，手里还攥着半瓶冰红茶，瓶身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我报铅球和1000米，铅球去年第三，今年高低得把第二那小子拉下来。”

　　“吹吧你，”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眼镜，“五班那个体育生铅球能扔十米开外，你行吗？”

　　“那他1000米能跑过我？”刘昊梗着脖子回怼，“上次测试我三分十秒，他跑了三分二十，有种让他来跟我比啊。”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许铭煜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写着：“姓名，项目，别重复报，报了也审不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烬哥呢？平时最积极的主儿，今天转性了？”

　　话音刚落，跑道那头传来一阵起哄声。贺烬正赤着膊在跑道上走着，黑色外套被他团成一团甩在旁边的草坪上，白皙的皮肤上淌着汗珠，在阳光下亮得晃眼。他拧开水喝了一口，抓起背心往肩上一搭，几步跳过来，带起一阵混着汗水和阳光的热气。

　　“报项目是吧？”他抬手抹了把脸，汗珠甩到许铭煜的登记表上，洇出几个小小的圆斑，“1500米，3000米，再加个跳高。”

　　“三项？”许铭煜皱了皱眉，“1500和3000中间就隔四十分钟，你确定能顶得住？去年隔壁体育班的跑完1500，脸白得跟纸似的，歇了半天才缓过来。”

　　“我又不是他们,那么虚。”贺烬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而且今年状态不一样，特别好,这仨项目，包拿第一。”

　　“哟，烬哥这是开了挂啊？”后排有人打趣，“那要不再加个800米？咱们班800米还没人报呢，你要是上了，积分直接稳了。”

　　许铭煜低头在表上算了算，指尖点着纸页：“还真别说，800米分值高，要是能拿前三，加上贺烬这三个项目的分，咱们班总分第一没问题。”

　　贺烬刚要应声，刘昊突然按住他的胳膊：“不行，烬哥他不能报。”他指了指跑道，语气难得正经，“1500米跑完肺都要炸了，歇四十分钟就上3000米，再来个800米，铁打的也扛不住。我1000米跑完没事干，800米我上，至少也能拿前三。”

　　“你行吗？”有人挑眉，“上次测800你跑了两分二十，贺烬跑了两分二秒，差着十八呢。”

　　“十八秒怎么了？”刘昊挺了挺胸脯，“前三又不是只有第一，两分二十足够进前三了，总比让贺烬硬撑着强。他要是垮了，咱们班1500和3000米的分都没了，得不偿失。”

　　贺烬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带着点笑意：“行啊你，平时看着挺傻的，还挺会算账。”

　　“那可不，”刘昊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总不能什么风头都让你一个人占了。”

　　许铭煜在表上记下刘昊的名字，又抬头看向女生那边：“女生这边，100米、跳远都缺人，没人报吗？”

　　“我要报100米。”宋晗举着手挤过来，扎着高马尾，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我们几个女生还组了啦啦队，到时候穿统一的队服给你们加油哦。”

　　“什么队服？”林宇凑过去看热闹，“别是那种亮片比布多的吧？跑起来掉一地，保洁阿姨得追着你们扫。”

　　宋晗抬脚就踹了他一下：“要你管，你等着吧。”

　　人群渐渐散开，许铭煜把登记表叠起来塞进兜里，转身看见江珛坐在不远处的看台上，背对着他们，望着跑道的方向。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珛哥，”许铭煜走过去，“不报个项目？”

　　江珛转过头，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摇了摇头：“不报。”

　　“报一个呗～”贺烬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露出锁骨处的汗痕，“800米缺人，你跟刘昊搭个伴？”

　　江珛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他跑不了，”林宇抱着个篮球走过来。

　　贺烬低笑了一声，往江珛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很低：“那正好，我带着你跑,或者报点其他的？”

　　江珛往旁边挪了挪，拉开距离，语气淡淡的：“不用。”

　　“行吧，”贺烬也不勉强，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明天开幕式同桌你早点来哦，听说有飞机表演，放彩虹烟雾，挺好看的。”

　　江珛没应声，贺烬也不在意，转身跟着林宇他们往操场走，远远还能听见他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操场上就挤满了人。各班的队伍穿着统一的校服，在指定区域坐好，五颜六色的加油牌和气球堆在一起，像是一片流动的花海。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声音大得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七点半，开幕式准时开始。国旗队的同学穿着笔挺的制服，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主席台，国旗在晨光中飘扬。紧随其后的是各年级的方阵，高二（3）班的方阵里，林宇举着班牌，走得歪歪扭扭，被许铭煜在后面踹了一脚才正经起来。宋晗带着啦啦队的女生跟在方阵后面，穿着天蓝色的短裙队服，裙摆上缝着银色的亮片，走一步晃一下，引得周围一片口哨声。

　　江珛站在方阵的最后一排，手里拿着面小彩旗，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阳光越来越烈，晒得他额头冒汗，他抬手抹了把，视线无意间扫过旁边，贺烬正冲他挤眉弄眼，嘴角还带着点狡黠的笑。江珛皱了皱眉，立刻移开视线。

　　所有队伍都站定后，校长拿着话筒走上主席台。他清了清嗓子，广播里传来他略带沙哑的声音：“老师们，同学们，早上好！金秋送爽，丹桂飘香，在这个充满活力的日子里，我们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夏季运动会……”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有人在底下偷偷聊天，被班主任瞪了一眼才乖乖闭嘴。

　　“……运动是生命的源泉，是青春的赞歌。希望同学们在这次运动会上，赛出风格，赛出水平，发扬更高、更快、更强的体育精神，展现我们新时代青年的风采……”校长的讲话还在继续，内容有些冗长，但语气里的激昂却感染了不少人，台下的掌声渐渐热烈起来。

　　“……最后，我宣布，本次夏季运动会——”校长顿了顿，抬高了音量，“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所有人都抬头望去，三架小型飞机从云层里钻出来，拖着长长的彩色烟雾，在天空中盘旋。红色、黄色、蓝色、绿色的烟雾交织在一起，像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在操场上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哇！好漂亮啊！”台下的一些人发出一阵惊呼，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飞机盘旋了两圈，渐渐远去，彩色的烟雾却久久不散，在蓝天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开幕式结束后，各班回到自己的区域。广播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一男一女，声音清亮：“请参加高一男子100米预赛的运动员到检录处检录……请参加高二女子跳高预决赛的运动员到检录处检录……”

　　“第一个项目是咱们高二的4x100接力预赛，”许铭煜拿着赛程表，冲班里的运动员喊道，“林宇、张超、王浩、李阳，赶紧去检录！”

　　“来了！”林宇从地上蹦起来，拍了拍张超他们的肩膀，“都精神点，争取预赛拿个第一，给咱们班开个好头。”

　　四个男生勾着肩往检录处走，宋晗带着啦啦队的女生站到队伍前面，手里拿着银色的啦啦球，已经开始排练加油口号了。

　　江珛在班级区域的角落坐下，从书包里拿出水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驱散了点燥热。

　　“同桌，这么久没见到我，想我没？”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江珛一口水差点喷出来，猛地转过头，贺烬正嬉皮笑脸地站在他身边，手里还拿着两袋薯片。

　　“咳咳……”江珛被水呛得咳嗽起来，脸颊微微泛红。

　　贺烬连忙放下薯片，伸手帮他顺背，动作自然又熟练：“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江珛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抬头瞪了贺烬一眼，语气带着点恼怒：“要点脸。”

　　贺烬收回手，笑着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你不想我，是我想你了行了吧？”

　　江珛：“……”

　　江珛懒得理他，转过头继续喝水。

　　贺烬也不在意，在他旁边坐下，打开一袋薯片递过去：“吃点？”

　　江珛把头扭得更偏了。

　　广播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请参加高二男子4x100米接力预赛的运动员到起点处准备。”

　　林宇他们四个已经站在了起跑线上，穿着统一的红色运动服，显得格外精神。林宇是最后一棒，正活动着手腕，脸上带着点紧张，又有点兴奋。

　　“林宇！加油啊！别掉棒了！”许铭煜站在观众席最前面，扯着嗓子喊，声音比谁都大。

　　“烬哥，你看林宇那紧张样，”刘昊凑到贺烬身边，笑着说，“等会儿要是掉棒了，那就完蛋了。”

　　“放心，他不敢。”贺烬咬着薯片，眼睛盯着跑道，“他要是敢掉棒，宋晗和体委能把他吃了。”

　　宋晗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话，回头瞪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过身，举起啦啦球，喊道：“高二三班，加油！高二三班，必胜！”

　　啦啦队的女生跟着一起喊，声音清脆响亮，引得周围几个班的人都看了过来。

　　贺烬也跟着喊了两声，然后捅了捅江珛的胳膊：“同桌，不捧场？”

　　江珛没说话，只是看着跑道上的人。林宇他们已经各就各位，张超站在第一棒的位置，弯腰弓背，手握着接力棒，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

　　发令枪响了。

　　“砰！”

　　张超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手里的接力棒紧紧攥着。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各班的加油声此起彼伏。

　　“张超加油！快点！”许铭煜跳着脚喊。

　　张超跑得很快，把其他班的第一棒甩开了小半米，顺利地把接力棒传给了第二棒的王浩。

　　“好！”班里的同学发出一阵欢呼。

　　王浩接棒的时候稍微慢了点，被旁边班的运动员追了上来。他咬了咬牙，加快了速度，又把距离拉开了。

　　“王浩牛逼！”刘昊喊得脸都红了。

　　第三棒是李阳，他接棒很顺利，像一阵风似的往前冲。到了最后一个弯道，他开始减速，准备给林宇递棒。

　　“林宇！准备好了！”李阳喊道。

　　林宇早就做好了准备，身体前倾，手伸得长长的。接力棒稳稳地落在他手里的那一刻，他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冲了出去。

　　“林宇！冲啊！”贺烬也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喊。

　　林宇跑得飞快，双腿像装了马达，风在耳边呼啸。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班的运动员离他越来越近，咬了咬牙，把速度提到了最快。

　　“快到了！林宇加油！”宋晗的声音都喊哑了。

　　距离终点线越来越近，林宇几乎是凭着一股冲劲冲了过去，第一个跨过了终点线。

　　“赢了！我们赢了！”高二（3）班的区域瞬间沸腾了，男生们互相击掌，女生们抱在一起尖叫。

　　林宇喘着粗气走回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张超他们围上去，拍着他的肩膀：“可以啊林宇，最后那一下够快的。”

　　“那必须的，”林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也不看看是谁跑最后一棒。”

　　“哟，还喘着呢就开始吹了？”许铭煜走过来，笑着捶了他一下，“赶紧喝点水歇着，下午还有决赛呢。”

　　“知道了。”林宇接过水瓶，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目光扫过观众席，最后落在江珛身上，冲他扬了扬下巴，眼神里满是炫耀。

　　江珛看着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贺烬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胳膊：“看，咱们班厉害吧？”

　　江珛没说话，只是拿起水瓶，又喝了一口。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脸上，给他白皙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是有蝴蝶停在上面。

　　贺烬看着他，突然笑了。

　　这人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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