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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来不及了,官兵的火光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中,一旦停留他们将被活捉,要陷害他的人必然位高权重,眼下人赃并获,他们被活捉之后会遭遇什么,无法预料。
虞祯恼怒:“来不及什么!本王被你围困在黄粱山一个月的时候都没放弃,更不可能被区区一介太守就逼得要缴械投降,给我起来!”
他强行拉着傅知麟起身,转身将她背起,继续不管不顾超前跑,只要熬到红鲤和岑禄,他这一夜的狼狈便不算狼狈。
然而呼喊声越来越近,与此同时,前方倏然拂来一道清新凉风。
眼前豁然开朗,是皎洁明月,晴朗夜空,是悬崖。
虞祯背着人,一个滑步停止惯性,他喘着气望着夜空感到不可置信。
那些不断出现的刺客,即便抓不到他却仍要来送死的刺客,他们不是来抓他的,他们是要将他逼到悬崖。
前无路,要么束手就擒,要么以一敌百。
“放我下来。”
傅知麟开口了,嗓音依旧沙哑无力。
虞祯缓了缓气,将她放下,自嘲一笑:“没想到,我们也有并肩作战的一日。你放心,躲在我身后,我不会让他们抓到你......”
他说得轻松,但傅知麟没有轻松,她直接打断:“就算被抓到,我也不会陷害王爷,王爷放心。”
一句话噎在口中。,他不是这个意思。
傅知麟转了转刀,沉默,虞祯看着她瘦削的肩忽然很想抱一抱她,可他刚张开手臂,林间便围了一圈的官兵。
冷冷扫过一圈,万蒙不在,领头的是他的下属,想来是那副流油一般的身躯无法支撑他上山。
上前一步,他挡在傅知麟身前低声:“待在我身后,别离我太远,我带你杀出去。”
为首的官吏也喘着粗气:“永、永安王虞祯、勾、勾结外敌意图谋反,我等奉京城之令、将其、将其拿下!”
话音落,官兵当即横刀向他们二人冲来。
虞祯践行自己的诺言,一步不离挡在傅知麟身前,匕首太短他便扔了匕首夺来长刀,杀两个不够开路他就杀四个,这边被砍了一刀他就直接砍了那人的脑袋。
傅知麟在他身后时不时刺出冷光,替他解决顾及不到的敌人。
某个瞬间,他们甚至背靠着背,共同饮下敌人的血。
鲜血在这个冷静的夜晚炽热,虞祯不是第一次杀人,也不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多的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可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觉到挥舞自己手里的刀是为了保护。
不是保护土地亦不是保护百姓,只是保护身后人,单单保护这一个人。
官兵们涌了一圈又一圈,他们也被不断逼近悬崖边,但他却觉得如此畅快,和傅知麟并肩作战的感觉是如此有默契,甚至比他和自己手底下的兄弟们还要有默契。
瞥了眼悬崖,他在杀敌的间隙高声:“本王会死,但不是今天也不是今夜,更不会死在这等蝼蚁手中,所以,你也不许死,给本王撑住了!”
他是在对傅知麟喊,他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应,但他兴致上来了,他也想像那等粗鄙之人一般,大声求爱。
“你听好了!本王心悦于你!待今夜平安过去,本王还你一个八抬大轿!送你十里红妆!让你做名正言顺的王妃!你可欢......”
嗖——
大笑着的嘴角还未放下,一枚冷箭穿透官兵包围朝他射来。
他见过这样的箭,破空而至,席卷血肉,不可阻挡。
是从黑弓射出来的箭。
这一瞬,他脑中闪过许多往事,有愤慨,有仇恨,更有恐惧,他的内心对这样的箭有着深深的恐惧,所以,他对傅知麟也曾有着深深的恐惧。
此刻,他就是曾经的兄长,但此刻,他忽然不恐惧了,他可以接纳了,他可以放过自己了。
这一箭,他接得下。
大吼一声,虞祯汇聚全身之力,脚掌重重踩住地面,他强行扭转身躯,调动手臂所有的力量,挥刀,斩下,他要斩断这支箭。
然而,总有一个人会比他快上一步。
傅知麟一个箭步将他撞开,以身接箭。
箭矢射穿了她的肩膀,她用自己的肉身硬生生锁住了这支箭,可着支箭携带的力道太大,她直接被箭带着后退。
一步,三步......她仰面看着夜空,跌下了悬崖。
星空留下了她最后一幕,虞祯愣了一瞬目眦尽裂,他不管不顾朝前一扑,在傅知麟彻底坠落之时强行拉住她的手臂,可那轻弩还架在她臂间,他抓不住。
金属将他的掌心割得血肉模糊,他只能抓住她的手,死死抓住她的手。
两个身躯凌空孤寂飘零,他咬着后槽牙绷紧了全身,一手抓人一手死死将刀尖插入地面,大吼:“还等什么!不是要活捉本王吗!来抓人呐!”
“王爷......”
微弱的唤声,是傅知麟在叫他。
“不要怕!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
她摇晃着抬起了头,抬起了她遥远的眼。
那双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此刻映满了星光,美得让他晃神。
“王爷,你曾说过,不论我如何,你会好好对我妹妹的,是吗?”
地面上的官兵已经一双手一双拽住了他的手臂,他们在往上拉。
他低头注视着傅知麟的眼,郑重承诺:“是!我会保护好你妹妹!不论你如何,不论我如何,没有人能找到她,即便是我出意外都会有人会保护你妹妹!所以你不能死!你一定要活着和她团聚!”
“这样......真好......”
她忽然笑了,对着他发自内心笑了。
“王爷......我的名字啊......”
她艰难抬起手臂,嗓音微弱,即便地面声音嘈杂他依然听见了她的轻语。
扣动机关,她的弩上还有最后一支箭。
弦拉紧,他突然瞪大了眼。
“我是......傅知麟。”
一支箭刺入了左眼。
炎炎夏日,一双白皙的小脚丫不停踩着水,溅起的水花吓走了池塘里的鱼,而小姑娘只是咯咯笑。
“知靖,昨日里才好了风寒,今日就来玩水,我要生气了。”
傅知靖转身,心虚地瞪大了眼:“我好了的,婶婶许我出来玩的......”
少年傅知麟一身便装,她佯装生气,走到小丫头身边单手搂住她的腰抱起,顺便在傅知靖屁股上打了一下:“忘了自己是怎么生病的?还要出来玩水,又病了怎么办?还不是给婶婶添麻烦?”
“哎呀,夜里太热了,我是太热了才踢被子的......”
她将傅知靖放在石台上,蹲在她跟前用自己的衣摆给她擦拭干净水,再捡起绣花鞋,给她规规矩矩穿上。
仰头,捏了捏嫩滑的小脸蛋,傅知麟笑着吓唬她:“你不听话,我就让婶婶不给你烧鸡肚肚吃。”
听到这话,傅知靖大叫着耍赖般踢起了腿:“不要不要!我要吃鸡肚肚!我要吃鸡肚肚!”
她红了眼眶,伸出手闹着要傅知麟抱。
“好好好......”
傅知麟笑着抱起了傅知靖,忽然,一只大蜻蜓上下浮动着从她们二人中飞过。
无色的翅膀,巨大的腹部,飞得艰难又缓慢,顿时就吸引了傅知靖,还让她忘记了哭。
“阿姐,我要蜻蜓,要蜻蜓。”
这蜻蜓飞得慢,傅知麟伸出两指轻而易举便夹住了蜻蜓翅膀。
傅知靖睁大了好奇的眼,新奇道:“阿姐,蜻蜓肚肚好大,蜻蜓也吃了鸡肚肚。”
少女半个小腿浸在水里,一手拂扇,一手指着水里的红色鲤鱼,大喊:“那里那里!快去抓!好大!”
几个年纪尚浅的丫鬟嬉笑着互相洒水,有两个急了眼还当场辨了起来,逗得坐在石头上的傅知靖咯咯笑。
她本是坐在这晒晒太阳,但没一会,头顶便落下了阴影。
疑惑仰头,见到身姿挺拔腰间配剑的少年的时,她忍不住高声:“绿寅哥哥!你今天要画我吗?我穿了新衣,打扮得可好看啦!”
面容与红鲤有五分相似的少年听见喊声愣了一瞬,而后倏地红了脸,沉下声,反对道:“侧夫人,您不能这么叫我......您、您快上来,您前不久才全痊愈,要是再伤了身子,可如何回王府?”
傅知靖娇憨笑着,赶忙让丫鬟们替她穿鞋。
几个闹腾的丫鬟叽叽喳喳了好一会,这才扶着她下了石头,走上了桥。
傅知靖以扇掩面,露出一双灵巧动人的眼。
这双眼在笑,看得绿寅又忍不住结巴:“侧夫人,您是主子,我是下属,您不可以......不可以在外人面前......”
“这样啊,那我偷偷地,在私底下叫绿寅哥哥,好不好啊?”
这话问得少年又是一阵红了耳。
忽然,一只小小的蜻蜓从水面飞入他们二人的视线,轻飘飘的,飞得又慢又难。
傅知靖盯着那蜻蜓肚子,忽然问:“绿寅哥哥,你知道这只蜻蜓的肚子为什么这么小吗?”
闻言,绿寅看向飞过去的蜻蜓,不解:“属下愚笨,请侧夫人明示。”
傅知靖眨了眨眼,俏声道:“因为,它没有吃鸡肚肚呀。”
血液迸发力量,青筋瞬间暴起,傅知麟扣着黑衣人的脖子将其狠狠压在墙上。
“这句话你从哪里听来的?说!”
背后的黑弓在摩擦,黑衣人垂着手臂不做任何反抗,只看着双眼通红,神情凶狠的人平静道:“若非编出这句话的人亲口告诉我,我怎么凭空想出这样一句奇怪的话?”
气息在发抖,指端也在发抖,傅知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内心翻涌起一阵一阵的波涛海浪。
是震惊?是惊喜?是不可思议?
她感到眼眶湿润,再开口时已是声音发颤:“你是......知靖的人?”
黑衣人盯着她的眼,没有正面回答:“所以,你可以放手了吗?”
傅知麟没有松手,而是再问:“信物?”
黑衣人忽然冷笑:“真是多疑。”
虽态度一般,但黑衣人还是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摸出来一只荷包:“自己看。”
松开手,傅知麟接过荷包警惕打开,里面是一缕断发,一缕被金线缠在一起的断发。
“你们西玄人视断发为耻,这一缕是她当着我的面绞下的,上面的金丝也是她从衣服上绞下的,她说你会认得。”
断发不是乌黑的,傅知靖身体差,发尾处总是泛黄,这一缕发是陈旧的黄,那金丝也并非纯金,指甲细扣能扣出里头的铜黄。
傅知靖刚去庄子时不习惯素衣粗茶嚷嚷着要穿锦衣,她怕小妹穿着显眼惹来非议,便命人造了这表面鲜丽实际不值钱的金线用来哄她。
怎会不认得?
西玄人断发犹如断父母之命,只有郑重到与父母之命同等重要,才会裁下一缕以作承诺,而现在,她捧着的是知靖的发,是父母的命。
克制激动,克制颤抖,她快速眨眼消去眼泪,将头发重新放入荷包还给黑衣人。
“你们有什么计划?”
“逼虞祯造反。”
“先前的刺杀是为了给他造成,你们的目标是我的假象?”
“是。”黑衣人看了眼大门,低声继续,“和亲偏离了她的计划,她知道虞祯定然会用她自己来威胁你逼你就范,杀他,你不会同意。”
傅知麟点头,这一点与傅知靖料想的一致。
“我们在林中郡布了局,林中郡太守王蒙的地下藏了一批西玄黑弓,只要让虞祯找到这批黑弓,他和西玄勾结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到时候他不反,西玄皇帝也留不得他。”
傅知麟拧眉:“黑弓是怎么运进来的?与和亲队伍一起?你们如何瞒过新帝堂而皇之运黑弓......”
话出口,她灵光一现,诧异低声:“新帝知道?”
黑衣人点头:“送一批黑弓就能让东兴君臣离心,还有和亲保证两国关系,双赢的买卖,西玄的皇帝怎么会不做?”
她不置可否,新帝当年趁乱逼宫夺权,直接将她们这些远在前线的将士架在了前后皆无退路的境地,甚至抛弃她将她送来东兴为奴,她无法信任新帝。
但她信任自己的妹妹。
“好,那林中郡太守呢?你们收买林中郡太守可知他不会反悔?”
黑衣人摇头:“不是收买。”
袖子一抖,一枚旧到有些发黑的令牌赫然出现在黑衣人手中。
这是一枚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令牌,上面的祥云纹路是用东兴特殊的工艺锻造雕刻,只有皇室才配使用,甚至只有皇子亲王之上才能被皇帝赐用,而这枚令牌上有一字,虞。
“认得吗?”
点头,她认得,这枚令牌是两年前黄粱山一战,从虞祯兄长的尸体上搜刮而出,是东兴皇室身份的象征。
当日的血和肃杀被这枚令牌带回,成为陈旧又古老的黑色血渍。
新帝将这枚令牌扣下了,无人知晓。
傅知麟思索一瞬,了解了她们的用意:“你们伪装背后之人是皇帝,是皇帝要除掉虞祯......嗯,东兴帝身体抱恙,虞祯又手握重兵,若是他有不臣之心趁着鹬蚌相争时起兵谋反,他自己亦是虞姓人......这是死局,虞祯必反。”
分析着分析着她笑了出来,她的妹妹,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谋算,她从前真是小看了她。
黑衣人抱臂:“足够混乱才难给你制造逃脱的机会,而且不能是简单逃离,必须是假死。在林中郡,只能靠你自己将虞祯引入陷阱。”
傅知麟却不赞同,她低头沉思,低声分析:“虞祯多疑,我多说一句话都能让他怀疑我和外人勾结,更别提我主动引他入局......一旦他起疑将计就计,到时候你们和我,都会功亏一篑......”
她看见地面有细小石粒,不禁蹲了下来捡起,放在指上轻捻:“要对抗虞祯,林中郡必须出动兵力,而且黑弓不能藏在太守府,得有个由头让黑弓现世......”
黑衣人也蹲了下来,默默思索,道:“万蒙名下有几间赌坊,藏在那,等虞祯抵达再找人闹事?”
傅知麟缓缓摇头:“赌坊鱼龙混杂,万蒙定然不会让自己和赌坊有直接关系,而且用闹事引出黑弓太刻意......最好是让他自己发觉异常......万蒙有没有不起眼的商铺?”
黑衣人又思索,但皱眉:“不起眼的......他前不久开了间油坊,本意是藏自己新看上的女人......”
“油坊好,既然是新开的,那立马关闭,以虞祯的性子,他定然会觉得这间油坊藏了什么,故而着重调查。只要他,或者他的人查出黑弓,立刻让万蒙调兵包围油坊。”
傅知麟前倾,靠近黑衣人,微微眯眼:“若是虞祯的下属,不论是谁,杀之,先斩后奏。若里头有我,活捉,不必在意我会不会受伤,越乱越好。记住,不论我是否逃脱成功,必须杀了万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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