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不分家

　　“各位同学请注意，下面播送一则通知。”

　　窗外阴云密布，大课间被取消，谢知行的声音在各班广播中响起，学生们停下手中的事，不约而同地望向教室里的音响。

　　“由于天气原因，校方各领导决定将原定十一月初的校运会改至十一月中旬，具体时间请等各班主任通知，感谢大家理解。”

　　话音刚落，全校都开始唉声载道起来。

　　“怎么每年运动会都要下雨啊。”陈朝忍不住抱怨。

　　周历和宋语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周历甚至听到广播后都没抬头。月考后除了排练，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上课不犯困，作业也能按时完成，三班各科老师都十分欣慰。

　　刚开始宋语还偷偷震惊过，后来他逐渐发现，这人其实真的很聪明。比如他在宋语学得最不好的数学这科缺课一个多月的情况下，还能迅速赶上来，甚至学得比宋语还要好。

　　通知重复第二遍的时候，谢知行的声音刚响到一半，就被突入其来的大雨掩盖。

　　周历写完一题在字的右下角打了个点，指尖一动，笔就在他手上转了起来。

　　他问宋语：“你带伞了吗？”

　　“没有。”宋语说。

　　“我也没有，”周历停下转笔，用手撑着侧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办，我们一起留宿教室吗。”

　　宋语：“……”

　　每次看到宋语被自己逗得无语，周历就非常愉悦，转笔的速度都更快了。

　　“让他们帮忙带吧，不想出去了。”宋语说。

　　宋语并不喜欢上学时的下雨天，尤其是像今天这样的暴雨，会让他的鞋子和裤腿都湿透。

　　“好。”周历行动力超强地拿出手机发信息。

　　上午放学两人还都坐在座位上写题，陈朝伸懒腰伸到一半回头一看，两人连低头侧头的幅度都一模一样。

　　他把悬在半空中的手放下，问后桌两位：“你们不去吃饭吗？”

　　“没伞，叫陆远帮忙带了。”周历一边笔动得飞快一边回答他。

　　“哦。”陈朝没多问，搂着他戴着圆框小眼镜的同桌一起去吃饭了。

　　终于写完后，周历放下笔捏了捏指节，文科写题和修正都需要写很多字，有时候写多了手指都伸不直。

　　他刚放下笔，下意识往自己左侧看去，就看到宋语握着笔没动，嘴唇紧抿着，一动不动地盯着一道题。

　　周历身子挪过去看了一眼，是数学的多选题最后一题，考的是他们最近刚学的外接球。

　　“你知道鳄鱼公式吗。”周历忽然开口。

　　“嗯？”宋语转过头表示疑问。

　　“一个外接球万能公式，但是是二级结论，还挺好用的。”周历拿出自己的草稿纸，随手画了个图。宋语坐在他左手边，为了方便他看，周历把自己的左手放在桌子下，宋语也不自觉地凑过来看他草稿纸上的图。

　　两人在无意识中越靠越近。直到宋语闻到他身上浅淡的薄荷味时，才迟缓地往后缩了些。

　　周历一边写一边说，神情十分专注，每一步都说得非常详细，把涉及的知识点都一一在步骤旁边标识。

　　“是个投机取巧的流氓办法，大题里面不能直接用，而且现在很多考试也会避免出一些能直接用二级结论解决的题目，但是学会了还是挺好用的。”周历按了一下笔缩回笔尖，点了点写满大半页的草稿本，轻声问：“懂了吗？”

　　宋语点点头，原本以为周历会就此结束，没想到周历把自己的草稿本翻了一页空白的递给宋语，“那你试着推一遍。”

　　宋语不太情愿地拿起笔，随手画了个图，把最后的公式顺畅地写了出来。

　　周历用笔敲了一下他手上的笔，难得无奈地笑了声，“让你推一遍。”

　　“不推。”宋语把笔放回桌上，“记住不就行了。”

　　“不行。”周历拿回草稿本，“我再给你推一遍。”

　　周历放慢速度再讲了一遍，宋语无可奈何，拿起笔慢吞吞地在另一页上写。

　　“嗯，对了。”周历把草稿纸撕下递给他，夸小孩一样，“真棒。”

　　宋语再度无语，默默坐正回到座位。

　　“像这种结论，把它推出来比记住它更重要。”周历说。

　　宋语随便应了一声，把刚才那道多选题套公式做完，整理好书后看到周历又在玩钢琴块。

　　窗外的大雨还没停，哗啦啦地往下落，像有无数透明的珠子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被风吹得歪了身子，拍打着窗，留下长条的水痕。

　　教室里面只剩他们俩，静下来以后周历玩游戏的钢琴声很清晰地落在他耳中，混着自然的雨声，有些让人发困。

　　宋语打了个哈欠，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整颗头都趴了下去。

　　周历扫他一眼，“困了？”

　　“有点。”

　　周历立马退出游戏，一边嘀咕“这个陆远怎么这么慢”一边打开了微信。

　　“周历。”宋语一困，声音也懒洋洋的，跟外面滂沱的大雨比起来显得轻如鸿毛。

　　“嗯？”

　　“你……”

　　宋语其实很想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可是在他困倦的脑袋里忽然传来一个清醒的声音。

　　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任何意义。

　　他所做的每一点都是属于正常好朋友范围内的。

　　只是因为坐在一起，只是因为他们互相知道彼此的秘密，好像才会显得稍微亲密了一些。

　　或者说，难道自己在害怕，还是在期待他能有什么其他的回答吗。

　　宋语无意识蹙眉。

　　不，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不愿意去做无意义的事，问无意义的话。

　　“我什么？”周历已经放下手机。

　　宋语把下巴垫在自己手臂上，话音一转，“你为什么不叫周史？”

　　周历顿了一下，“因为不好听啊，周历，多牛逼，一听起来就像个大帅哥。”

　　说完，他嘴角的笑僵下来，“我小时候也有人这样问过我，还给我起外号。”

　　宋语立马坐直身，“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周历朝他释然地笑，“我后面把他们几个打得可惨了，那之后他们都毕恭毕敬叫我历哥。”
　　“你呢，你怎么叫宋语？”

　　宋语身子向后往靠背一靠，“我爸妈大学读的都是中文系，听我奶奶说，我出生的那个凌晨一直在下小雨，所以刚出生那会儿有个小名叫小雨，后面就变成语文的语了。”

　　周历不解，“但林祉和林砚他们不都叫你阿语吗，”他停顿一下，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补充了一句，“阿语哥哥？”

　　宋语嗔怒地从眼尾看向他，收回后没辙地叹气，“后面有宋语这个名字就很少有人叫了。”

　　“哦～”周历拖着尾音说，“长大了，小语变成大语了。”
　　他目光扫到窗上，“今天刚好下大雨。”

　　宋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雨幕已将窗外景色模糊。

　　“你喜欢下雨天吗？”周历问。

　　“讨厌上学的下雨天。”宋语撑着脸说。

　　“我以前挺讨厌的，”周历出了神，“但现在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可雨不会因为人的喜好而不去停止它的掉落。

　　晚自习放学的时候雨还是没停，只是变小了一些。

　　“这样，”周历拿起自己的校服外套套在头上，“我们这样跑回宿舍。”

　　宋语嫌弃地看了眼，“不要，好傻。”

　　“好吧。”周历把外套穿回身上，“那我们淋雨回去吧。”

　　雨不是很大，掉在头上和身上时轻轻柔柔的，很凉，也很痒。

　　宋语抬起手用外套擦了擦脸，两人也不急，就这样慢慢走。

　　周历头发湿了一些，他把刘海往后撩露出额头，朝宋语笑，“你说会不会有人觉得我们傻逼啊。”

　　“不会，”宋语无情地说，“只有你傻逼。”

　　雨让昏黄的路灯变得朦胧，周历被骂了也不恼，还在傻愣愣地笑。

　　“学长！”一位女生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他们转身，看到女生踩着水坑跑了过来，双手递过来一把伞，“这个……伞，给你们……”

　　两人都没有接，异口同声地问：“那你怎么办？”

　　“我……”女生气有点喘，“我没事的，我朋友还有伞。”

　　两人对视一眼，宋语轻轻摇头，周历便朝女生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女生宿舍不在这边，回去注意安全。”

　　“女孩子淋雨对身体不好，”宋语补充道，“回去记得尽快洗个热水澡，吃点感冒药。”

　　两人朝她颔首，转身快步走了。

　　“你总是这样不愿欠人人情吗，宋社长。”周历戏谑着说。

　　宋语依旧目视前方，“我欠你的人情也不多吧，周副队。”

　　周历笑了一声，“没关系，我乐意。”

　　宋语垂下眼睛，又转过头看他。

　　其实宋语的眼睛很好看，整体狭长，眼尾微微上扬。但周历总觉得他的眼睛好像总是蒙着一场雾，像烟笼寒水月笼沙，从来都看不透那层薄雾的后面到底是什么。

　　那层雾好像随时会变成雨，又好像永远不会。

　　雨又开始毫无征兆地变大，一颗颗砸在头上，把人砸回现实。

　　周历回过神，抓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向前跑。

　　宋语挣扎了一下，发现根本挣脱不了。

　　跑起来带起的风让雨滴重重砸向脸庞。

　　他们一路跑到宿舍，周历才终于放开他。

　　宋语头发几乎全湿了，还在不断往下淌水。

　　他掀起眼皮，眉头压下，脾气不是很好，“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不是，”周历急忙解释，“我怕你感冒。”

　　宋语把湿透的外套脱下，露出劲瘦的两道手臂。他揉了揉被周历攥住的手腕，话里听不出心情，“我没那么脆弱。”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别人碰你。”

　　“我说过了，”宋语抬起脸，隔着湿透的刘海直视他，“我有精神病。”

　　说完，宋语抬脚快步走过他。

　　周历望向他的背影，目光停留在他后背沾上水渍的校服上。

　　他好像就这样只身一人走了很久很久，一个人直面过无数次暴雨。

　　而他身上的雨，似乎从未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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