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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镜子的"秘密训练"
宿舍的白炽灯像颗悬在天花板上的月亮,把六张铁架床照得亮堂堂的。熊万祺坐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划着运动手环的屏幕,步数停留在12586,比昨天多了整整三千步。窗外传来操场关灯的"咔哒"声,整栋宿舍楼渐渐沉进暮色里,只剩下隔壁寝室隐约的游戏音效,像远处的蝉鸣。
他把运动手环摘下来,轻轻放在台灯旁。金属表带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映出他自己的影子——小小的,有点单薄,像没长开的树苗。白天在操场被喊"女汉子"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像颗没嚼烂的硬糖,硌得他心里发慌。
"啪嗒。"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脚步轻轻的,像怕惊动了谁。宿舍里的镜子挂在门后,是块嵌在衣柜门上的长方形玻璃,边缘有点掉漆,映出的人影带着点模糊的光晕。熊万祺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浅灰色的睡衣领口有点松,头发被抓得乱糟糟的,眼睛还是圆圆的,像含着水的玻璃珠。
白天林小满那句"小姑娘版的帅"突然冒出来,他的耳尖腾地红了。鬼使神差地,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挺直脊背,肩膀往外扩了扩,像只努力撑开羽毛的小孔雀。电视里那些"有男子气概"的角色都是这么站的——他记得爸爸看的军旅剧里,士兵们总是胸膛挺直,下巴微抬,眼神锐利得像鹰。
可镜子里的人影却有点滑稽。他的肩膀绷得太紧,像两块僵硬的木板,后背拱起个奇怪的弧度,反而显得脖子更细了。熊万祺皱了皱眉,试着放松一点,肩膀却不听使唤,刚塌下去半寸,又条件反射似的挺起来,像被按了开关的机器人。
"表情...表情要凶一点。"他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像在给玩偶配音。
他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把嘴角往下撇,眉头往中间挤,眼睛努力瞪得圆一点——结果非但没显出凶狠,反而像受了委屈的小猫,眼角微微发红,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熊万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那点假装的凶狠瞬间垮掉,化成了实实在在的无奈。
"这样不行啊..."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软软的,没有想象中硬朗的线条。爸爸的胡茬总是扎得他脖子发痒,可自己的下巴还是光溜溜的,连点青色的胡茬印都没有。
台灯的光晕落在镜子上,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熊万祺深吸一口气,抬起胳膊,试着绷紧手臂的肌肉。校服袖子里看起来细细的胳膊,此刻鼓起一点点小小的弧度,像刚冒头的春笋。他盯着那点弧度看了两秒,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算哪门子的"man"啊,连林小满拧瓶盖的力气都比他看着大。
"我是男生..."他对着镜子小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在空荡的宿舍里打了个转,又弹回自己耳朵里。
镜子里的人影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他清了清嗓子,稍微提高了音量,像在念课文:"我是男生...我很man..."
话音刚落,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熊万祺的声音像被掐断的磁带,戛然而止。他慌忙挺直脊背,胳膊却还保持着绷紧的姿势,看起来像只被冻住的螳螂。等了两秒,脚步声从门口过去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肩膀垮下来,手心已经沁出了薄汗。
"真是的..."他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可心里那点别扭的情绪还没散去,像没擦干净的玻璃。他又试着抬了抬下巴,让脖颈的线条更明显些,嘴里继续小声练习:"我能跑3000米...我能搬两桶水..." 说着说着,底气好像足了些,声音里的颤抖慢慢消失了,像被阳光晒干的水渍。
镜子里的人影渐渐顺眼了些。虽然肩膀还是不宽,眼神还是不够凶,但那股努力挺直的劲儿,像破土而出的小苗,带着点倔强的生命力。熊万祺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想起体育老师说的"跑步要抬头",原来不止跑步,做人也一样——抬着头的时候,好像真的能勇敢一点。
他正试着把"我很man"这句话说得更自然些,突然听到"咔哒"一声轻响——宿舍门被拧开了。
熊万祺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瞬间放松了所有绷紧的肌肉。胳膊"啪"地垂到身侧,肩膀垮下来,下巴也收了回去,整个人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变回平时那副乖乖巧巧的样子。他甚至还条件反射地往旁边挪了半步,躲开镜子里的自己,手忙脚乱地想去抓书桌上的单词本,结果碰倒了台灯,"咚"的一声撞在墙上。
"谁啊?"他的声音带着点没压下去的惊慌,像被抓包的小偷,心脏砰砰直跳,撞得肋骨发疼。
门口探进一颗脑袋,是同宿舍的张超,手里还抱着刚洗好的衣服,水滴在地板上,晕出小小的圈。"是我啊,"张超愣了一下,看着他慌乱的样子,挠了挠头,"你咋了?站在镜子前干嘛呢?"
熊万祺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泼了盆热水。他的手还保持着去扶台灯的姿势,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没、没干嘛,"他结结巴巴地说,眼睛不敢看张超,只能盯着地板上的水渍,"刚、刚才看镜子里有根头发..."
这个借口烂得像泡发的面包,连他自己都不信。张超显然也没信,抱着衣服走进来,目光在镜子和他之间转了两圈,嘴角偷偷往上翘,却没戳破。"哦,"他拖长了调子,把衣服挂在床头,"对了,明天运动会的号码布,体育委员放你桌上了,3000米是17号,跟你学号一样。"
"嗯、嗯知道了。"熊万祺低下头,假装整理被碰倒的台灯,耳朵红得发烫。他能感觉到张超的目光还在自己背上,像暖烘烘的阳光,却不灼人。
张超没再多问,转身去阳台晾衣服,塑料衣架碰撞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宿舍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熊万祺自己知道,刚才那几分钟的"秘密训练",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悄悄发了芽。
他偷偷瞥了眼镜子,里面的人影低着头,肩膀还是小小的,却好像比刚才挺直了些。熊万祺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像被月光偷偷吻过的花苞。
"我是男生。"他在心里轻轻说,这次没带任何犹豫,像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自然又坚定。
阳台传来张超哼歌的声音,跑调跑得厉害,却透着轻松的快乐。熊万祺把运动手环戴回手腕,屏幕亮起时,映出他眼里的光,亮晶晶的,像盛了星星。
明天就要跑3000米了。他想,对着镜子练习的勇气,或许也能分到跑道上一点。
台灯重新亮起,暖黄的光洒在单词本上。熊万祺坐回书桌前,翻开书本的手指稳了许多,连心跳都变得平和起来,像被晚风熨平的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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