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上兰

　　清晨六点，纪颜珺的手机突然炸响。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眯着眼看向屏幕——江心悦的来电显示让她瞬间清醒。

　　"喂？"

　　"纪总，出事了。"江心悦的声音紧绷如弦，"《财经日报》头版刊登了关于我们产品安全问题的报道，声称有消费者因使用我们的护肤品导致严重过敏住院。社交媒体已经炸开了锅。"

　　纪颜珺已经下床，单手扣着衬衫纽扣："具体是哪款产品？"

　　"新上市的雪玲兰系列，就是童董亲自代言的那款。"江心悦停顿了一下，"问题是，报道里提到的受害者根本不存在。我们查过了，全市医院都没有相关病例记录。"

　　纪颜珺的眉头紧锁。雪玲兰系列是昭煜集团今年最重要的新品，以童昭茉最爱的铃兰花为主要成分，研发过程长达三年，安全性测试堪称行业标杆。这个时机爆出负面新闻，绝非巧合。

　　"通知公关部七点紧急会议，联系律师准备声明，同时让研发部调出所有测试数据。"纪颜珺快速指示，"还有，暂时别惊动童董，让她多睡——"

　　"她已经知道了。"江心悦打断道，"傅子卿五分钟前打电话，说童董正在赶往公司的路上。"

　　纪颜珺的心沉了下去。童昭茉昨晚刚吃了安眠药，这个时间被吵醒意味着她可能根本没怎么睡。

　　"我二十分钟后到。"

　　昭煜大厦27层公关部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如铁。纪颜珺推门而入时，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童昭茉坐在首席位置，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明显的青黑，但背脊依然挺得笔直。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没有往日的精致妆容——显然匆忙出门的结果。

　　纪颜珺不动声色地在她身边坐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您还好吗？"

　　童昭茉递给她一份报纸，指尖冰凉："看看这个。"

　　《财经日报》头版赫然印着耸人听闻的标题：《昭煜集团新品致消费者毁容，受害者家属怒斥"拿人命当儿戏"》。报道配图是一张面部红肿的女性照片，声称其因使用雪玲兰系列产品导致严重过敏反应。

　　纪颜珺快速浏览内容，眉头越皱越紧："全是漏洞。没有具体医院名称，没有医生证明，甚至没有受害者真实姓名。"

　　"已经传遍全网了。"公关总监李岩推了推眼镜，"我们的客服热线被打爆，股价开盘预计会暴跌。"

　　童昭茉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锥："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吗？"

　　"初步判断是竞品恶意中伤，"安全部主管回答，"但手法很专业，几乎找不到直接证据。"

　　会议室陷入沉默。纪颜珺观察着童昭茉的侧脸——她下颚线条紧绷，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这是她极度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我们需要分三步走，"纪颜珺打破沉默，声音沉稳有力，"第一，立即发布声明，强调产品安全性并承诺彻查；第二，联系权威第三方机构进行全面检测；第三，找出幕后黑手和这个所谓的'受害者'。"

　　童昭茉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纪颜珺知道她此刻需要的是支持而非同情。

　　"就按纪总说的办。"童昭茉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李岩负责声明，研发部准备所有测试数据，安全部继续追查消息来源。一小时后我要看到初步方案。"

　　人群散去后，会议室只剩下她们两人。童昭茉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双手撑在桌面上，呼吸有些急促。

　　"您不该这么早过来，"纪颜珺轻声道，"医生说过您需要保证睡眠。"

　　童昭茉苦笑："在昭煜声誉危在旦夕的时候睡觉？"她抬头，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这是我的责任，颜珺。雪玲兰系列...是我坚持要推出的。"

　　纪颜珺想反驳，但知道此刻的童昭茉听不进去。她只是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先喝点水。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的。"

　　童昭茉接过水杯，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稳："如果...如果真的有消费者受到伤害..."

　　"没有如果，"纪颜珺坚定地打断她，"我们的产品没有问题，您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接下来的72小时如同噩梦。纪颜珺几乎没有合眼，带领团队应对这场危机。她亲自审核每一份声明，参与每一次记者会，甚至熬夜查阅了雪玲兰系列从研发到上市的所有文件。童昭茉同样忙碌，但纪颜珺刻意将最繁重的工作揽到自己身上，只让她处理必须由董事长出面的场合。

　　第三天凌晨三点，纪颜珺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安全部追踪到《财经日报》的那篇报道作者与国内某化妆品集团高管的资金往来记录，同时找到了所谓的"受害者"——一个十八线小演员，收了钱配合摆拍。

　　"铁证，"江心悦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证据，长舒一口气，"我们可以反击了。"

　　纪颜珺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胃部窜上喉咙。她弯腰捂住腹部，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

　　"纪总？！"江心悦惊呼。

　　"没事..."纪颜珺试图站起来，却眼前一黑，一股铁锈味涌上口腔。她低头，看到一滴鲜红的血落在键盘上。

　　然后世界天旋地转。

　　再次睁开眼睛时，刺眼的白光让纪颜珺眯起眼。消毒水的气味告诉她这里是医院。她想坐起来，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按住了肩膀。

　　"别动。"童昭茉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是她，"医生说你胃出血，需要静养。"

　　纪颜珺转头，看到童昭茉坐在床边，眼睛红肿，妆容全花，那件昂贵的真丝衬衫皱巴巴的，像是已经穿了很久。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童昭茉。

　　"危机...处理得怎么样了？"纪颜珺问道，声音虚弱得自己都陌生。

　　"解决了，"童昭茉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全解决了...那个记者已经公开道歉，竞争对手也发表了声明...股价开始回升..."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双手紧紧攥着纪颜珺的病号服袖子，"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不顾自己..."

　　纪颜珺想抬手擦去她的泪水，但输液管限制了动作。她只能用言语安慰："只是小问题...休息几天就好。"

　　"小问题？"童昭茉的声音陡然提高，"你吐血昏迷了！医生说你再晚来一小时就可能..."她说不下去了，把脸埋进纪颜珺的手掌，肩膀剧烈颤抖。

　　纪颜珺感到温热的泪水落在自己掌心，心脏揪痛得比胃部更甚。她想说些安慰的话，但一阵疲惫袭来，眼皮沉重如铅。

　　"睡吧，"童昭茉轻声道，手指温柔地梳理她的头发，"我就在这里。"

　　当纪颜珺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黄昏。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医疗设备发出的轻微滴答声。她转头，看到童昭茉蜷缩在访客椅上睡着了，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眼下是浓重的阴影。她手里还握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一长串未读邮件。

　　纪颜珺不忍心叫醒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童昭茉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让她看起来脆弱又美丽。纪颜珺想起十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被这种脆弱中的坚韧所吸引——像风雪中依然挺立的铃兰。

　　轻微的动作惊醒了童昭茉。她猛地坐直，眨着惺忪的睡眼看向病床："颜珺？你醒了！需要什么吗？水？还是疼？要叫医生吗？"

　　这一连串焦急的询问让纪颜珺心头一暖："水就好。"

　　童昭茉手忙脚乱地倒水，差点打翻杯子。她扶起纪颜珺，小心翼翼地把水杯递到她唇边。这个照顾人的角色对童昭茉来说显然很陌生，但她做得无比认真。

　　"公司...？"纪颜珺喝了几口水后问道。

　　"一切正常，"童昭茉放下杯子，"我让江心悦暂代你的职责，重要文件会送来医院。"她停顿了一下，"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养病。"

　　纪颜珺点点头，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自己的手机。童昭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抱歉...我帮你把手机拿来了，想着可能有重要联系人..."

　　"谢谢。"纪颜珺微笑，没有多想。

　　童昭茉咬了咬下唇，突然问道："颜珺...我不小心点开了你的手机备忘录...那些'今天的昭茉'...是什么？"

　　纪颜珺的血液瞬间凝固。她的秘密日记。从进公司第一天起，她就在手机里记录着与童昭茉有关的点点滴滴，每一篇都以"今天的昭茉"开头。那是她最私密的心灵花园，从未打算让任何人看到，尤其是童昭茉本人。

　　"你...看了多少？"纪颜珺的声音绷紧。

　　童昭茉的耳尖红了："只是...只是不小心看到标题列表。我没有再点进去...那太私密了。"她低头摆弄着被角，"除非...你愿意让我看？"

　　纪颜珺闭上眼睛。十五年的暗恋日记被当事人发现是什么感觉？羞耻？恐惧？还是诡异的释然？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过手机，解锁后点开备忘录，递给童昭茉。

　　"看吧，"她轻声说，"本来就是写给你的。"

　　童昭茉接过手机，手指微微发抖。纪颜珺看着她滑动屏幕，阅读那些或长或短的文字：

　　"今天的昭茉穿了一件蓝色连衣裙，像雨后的天空。董事会上她驳斥了王董的荒谬提议，逻辑严密得像下棋。会后我发现她在洗手间干呕，抗抑郁药的副作用又犯了。想抱抱她，但只能递上一杯温水。"

　　"今天的昭茉很疲惫。北美市场出了问题，她熬夜看文件，我假装偶遇给她送咖啡。她抬头对我笑的时候，眼角的细纹让我心疼。38岁了，她承担得太多。想告诉她不必独自扛一切，但我没有立场。"

　　"今天的昭茉在团建活动中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她睫毛好长，呼吸轻得像小猫。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

　　童昭茉的眼泪落在手机屏幕上。她抬起头，眼中是纪颜珺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十五年来...每一天？"

　　"几乎每一天。"纪颜珺承认。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纪颜珺苦笑："告诉你什么？你的CEO暗恋你十五年？那会让你多尴尬？"

　　童昭茉放下手机，双手捂住脸，肩膀轻轻抖动。纪颜珺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想伸手安慰她，却被突然扑过来的童昭茉抱住了。那个拥抱紧得几乎让她肋骨生疼，童昭茉的脸埋在她颈窝，滚烫的泪水沾湿了她的病号服。

　　"你这个傻瓜..."童昭茉的声音闷在她的肩膀上，"最大的傻瓜..."

　　纪颜珺小心翼翼地回抱她，生怕这是一个随时会结束的梦境。童昭茉身上的铃兰香气包围着她，十五年的渴望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某种回应。但她不敢确定，不敢问，只能静静地抱着这个颤抖的身体。

　　良久，童昭茉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然："我需要...一点时间。"

　　纪颜珺的心沉了下去："当然。"

　　"不，不是拒绝，"童昭茉急忙解释，"只是...看了这些，我更加确定...我不能以现在这种状态开始任何关系。"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面...太乱了。我需要先处理好自己，才能...才能不辜负你十五年的等待。"

　　纪颜珺凝视着她，看到那双杏眼中的真诚和挣扎。她轻轻点头："我理解。"

　　童昭茉松了口气，俯身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谢谢你...颜珺。"

　　这个吻像一块烧红的炭烙在纪颜珺皮肤上，让她全身战栗。她想抓住童昭茉，吻回去，告诉她不必等，现在就可以开始。但理智制止了她——童昭茉需要时间，而她，已经等了十五年，可以等得更久。

　　"我会派江心悦来照顾你，"童昭茉站起身，整理着皱巴巴的衬衫，"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纪颜珺点头，看着她拿起包包准备离开。在门口，童昭茉突然转身："颜珺...那些文字...是我收到过的最美的礼物。"

　　然后她离开了，留下纪颜珺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额头上还残留着那个吻的温度，心中充满希望和不安交织的复杂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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