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向光
玻璃病房的晨光总带着种冷意。
沈默侧躺着,背对着门口,手腕上的约束带松了些——祁临怕勒疼他,特意让人换了宽幅软垫款,可他还是觉得像被铁链锁着,和当年在地下室的感觉一模一样。枕边的玻璃链被他攥得发暖,蓝玻璃珠的裂痕里卡着根细小的棉线,是从床单上勾下来的,像根扯不断的线,把他和这个白色的牢笼缠在一起。
“今天体温正常,血压也稳定。”祁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文件夹翻动的沙沙声,“护士说你昨天只喝了半杯粥,要不要再给你热一份?”
沈默没动,也没说话。自从被关进来,他就很少开口,大多数时候只是躺着,像尊没有生气的雕塑。窗外的鸟叫声、走廊里的脚步声、监护仪的嘀嗒声,所有声音都像隔着层玻璃,模糊又遥远,只有掌心的玻璃珠是真实的——蓝的是哥哥,粘好的紫的是小树,两颗星星,都带着伤。
祁临走到床边,把文件夹放在床头柜上,俯身看着他的后背。沈默的病号服很宽松,能看到肩胛骨的轮廓,是十年地下城生涯留下的痕迹,每一寸骨头都裹着旧伤。他想起第一次在交易间见到沈默时,对方穿着黑色作战服,腰杆挺得笔直,像把出鞘的刀,可现在,这把刀被折了刃,藏进了白色的病号服里,连光都透不出来。
“我带了样东西。”祁临从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画框,轻轻放在沈默面前的枕头上,“是小树当年画的太阳,我从他父母那里借来的,复制了一份。”
画框里的纸已经有些泛黄,上面是用蜡笔涂的金灿灿的太阳,边缘歪歪扭扭,还沾着点当年没擦干净的蜡笔屑。太阳旁边有个小小的人影,举着颗蓝色的玻璃珠,下面写着一行稚嫩的字:“送给星星哥哥,太阳会陪着星星。”
沈默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画上,右眼的光像被风吹动的烛火,晃了晃,又暗了下去。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画里的太阳,蜡笔的质感隔着玻璃传过来,带着点温暖的错觉,像十年前陈小树举着画跑向他时,手心的温度。
“小树说,太阳会陪着星星。”祁临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他,“他还说,就算星星暂时不亮了,太阳也会把光借给他,等星星自己重新发光。”
沈默的喉咙动了动,终于发出了声音,很哑,像蒙了层灰:“星星不会亮了。”
“会的。”祁临蹲下来,和他平视,眼镜片反射着晨光,“人要像太阳一样闪耀,不是说要一直亮着,是就算被乌云遮住,也能等着云散。你不是暗淡的星星,你只是暂时被乌云挡住了光。”
沈默的视线从画上移开,落在祁临的脸上。对方的鬓角又多了些白发,是这几个月熬出来的——他总是早晚都来,有时坐在床边看病历,有时只是静静陪着,像在守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可沈默知道,祁临是太阳,是给别人光明的太阳,而自己是颗沾了泥的星星,只会把太阳的光也拖进黑暗里。
“你才是太阳。”他淡淡地说,声音里没有情绪,“你给地下城的人指路,给我找张彪的地址,给小树办后事,你给所有人光明。我不是,我只是颗没人在意、没人爱的星星。”
“我在意。”祁临突然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约束带传过来,很烫,“我在意你,我也爱你。沈默,不是医生对病人的爱,是我祁临,对沈默的爱。”
沈默的身体猛地僵住。掌心的玻璃珠硌得他生疼,像是要嵌进肉里。他看着祁临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像把所有的光都聚在了里面,直直地照进他心里最黑暗的地方。
“你别骗我。”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像个怕被抛弃的孩子,“你是卧底,你抓我是任务,你对我好是愧疚,不是爱。等你任务完成了,你就会走,就像当年江医生一样,就像哥哥一样,就像小树一样,都会离开我。”
“我不会走。”祁临的手指攥得更紧,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江医生走是因为病,哥哥走是因为坏人,小树走是因为意外,我不会。我已经向警方提交了辞职申请,我不再是卧底,也不再是秩序局的人,我只想当你的医生,当陪你等星星亮起来的人。”
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沈默面前——是辞职申请,上面有他的签名,还有警方的批复,红色的印章盖在“同意”两个字上,格外醒目。旁边还有一张病历,上面写着“祁临,自愿担任患者沈默的专职主治医生,直至患者康复”,下面同样是他的签名,字迹坚定。
“我把地下城的资料都交上去了,任务已经完成。”祁临的声音带着点哽咽,“我没有后顾之忧了,以后我只会陪着你,给你治病,陪你说话,陪你看小树的太阳,陪你等你的星星亮起来。”
沈默看着那张辞职申请,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不是之前那种无声的落泪,是带着呜咽的哭,像积压了十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他想起十年前在隔离室里,祁临握着他的手说“星星在这里”;想起在东南亚,祁临挡在他身前替他挡子弹;想起在玻璃病房外,祁临整夜整夜地守着他,只为了让他能睡个安稳觉。
原来,真的有人会为了他,放弃自己的前途;真的有人会把他这颗暗淡的星星,当成宝贝一样护着;真的有人会说,爱他。
“我怕。”他哭着说,像个迷路的孩子,“我怕我好不了,我怕我还是会做噩梦,我怕我会伤害你,我怕……我怕你会后悔。”
“我不怕。”祁临伸手,轻轻擦掉他的眼泪,指尖的温度很暖,“好不了也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做噩梦也没关系,我陪着你;就算你伤害我,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不会后悔,永远不会。”
他把沈默扶起来,靠在床头,给他垫上软枕。然后从床头柜上拿起保温桶,倒出一碗温热的南瓜粥,递到他嘴边:“先喝点粥,你身体太弱了,要好好吃饭,才能有力气等星星亮起来。”
沈默没有拒绝,张开嘴,喝了一口。南瓜粥很甜,带着点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像一股暖流,流进了他空荡荡的心里。他看着祁临小心翼翼喂他喝粥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玻璃病房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因为有祁临在,有这碗甜粥在,有小树的太阳在,有掌心的星星在。
“祁临。”他轻声说。
“我在。”祁临立刻回应,眼神里满是温柔。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问,声音很轻,却带着期待,“你会一直陪着我,你会爱我?”
“是真的。”祁临放下碗,握住他的手,掌心的玻璃珠硌在两人之间,像个约定,“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自己愿意成为太阳;我会一直爱你,直到你自己也爱上你自己。”
沈默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了一个很轻的笑,像冰雪初融。他握紧祁临的手,也握紧了掌心的玻璃链——蓝的星星,紫的星星,还有画里的太阳,都在他的手里,都在他的身边。
那天下午,祁临解开了沈默的约束带。沈默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暴躁,也没有想逃跑,只是坐在床边,拿着小树的画,看了很久。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的身上,落在画上的太阳上,像给整个病房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祁临,”沈默突然开口,“明天能不能带我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祁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得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明亮:“好,明天我们去晒太阳,去看院子里的花,去听鸟叫,好不好?”
“好。”沈默点头,右眼的光终于亮了些,像颗被太阳照亮的星星。
接下来的日子,沈默开始配合治疗。他会按时吃饭,会跟祁临说话,会在心理疏导时,慢慢说出那些藏在心里的记忆——不是像之前那样崩溃大哭,而是平静地说,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祁临会认真听,会给他递纸巾,会在他说完后,紧紧抱住他,说“辛苦了”。
有时,祁临会带他去院子里晒太阳。沈默坐在长椅上,手里攥着玻璃链,祁临坐在他身边,给他讲外面的事——讲陈小树的父母开了家花店,里面种满了向日葵,像小树画里的太阳;讲地下城被改成了公益学校,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讲他小时候的事,讲他为什么要当医生,讲他第一次见到沈默时的心情。
沈默很少插话,只是听着,偶尔会问一句“后来呢”,像个好奇的孩子。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左眼眶的疤痕不再那么刺眼,反而像道勋章,记录着他走过的路,吃过的苦,还有最终找到光的勇气。
有一天,祁临带了个新的玻璃珠过来,是透明的,里面嵌着小小的太阳图案。他把玻璃珠串在沈默的玻璃链上,笑着说:“这是太阳珠,以后它陪着你的星星,就像我陪着你一样。”
沈默拿着玻璃链,对着阳光看了看。透明的玻璃珠里,太阳的图案在光下闪闪发亮,和蓝玻璃珠、紫玻璃珠放在一起,像一串小小的星空,有太阳,有星星,还有光。
“祁临,”他轻声说,“我好像,有点想成为太阳了。”
祁临的心脏猛地一缩,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握住沈默的手,声音带着激动:“慢慢来,不着急。就算你现在还不是太阳,你也是我心里最亮的星星,以后会越来越亮,亮到能照亮自己,也能照亮别人。”
沈默点头,嘴角的笑越来越明显。他知道,他的路还很长,他可能还会做噩梦,还会想起那些黑暗的过去,还会有想要放弃的时候。但他不再害怕了,因为他身边有祁临,有小树的太阳,有掌心的星星,有愿意陪着他等光来的人。
玻璃病房的阳光依旧明亮,透过透明的墙壁,照在两人紧握的手上,照在那串带着太阳和星星的玻璃链上。沈默看着祁临的眼睛,突然明白,有些爱,能把暗淡的星星变成太阳;有些陪伴,能把冰冷的牢笼变成家;有些光,只要你愿意等,就一定会来。
他不再是那颗没人在意、没人爱的星星了。他有祁临,有光,有未来,有成为太阳的勇气。
而祁临看着沈默眼里的光,也终于放下了心。他知道,他的等待没有白费,他的爱没有白费,他的星星,终于要重新亮起来了。
以后的日子,或许还会有风雨,或许还会有坎坷,但他们会一起走下去,一起晒太阳,一起看星星,一起等那个属于沈默的,像太阳一样闪耀的未来。
他们都知道,爱能抵万难,光会照前路。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