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流浪猫饲养指南

　　沉默，如死寂一般。
　　一切怀疑都有迹可循，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不愿去想那种可能，不断自欺欺人的刻意回避。

　　但当这份被酒精催化，赤裸裸摊开在眼前时，成舟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什么感受？
　　形容不上来。
　　不是厌恶，不是恶心，甚至也不是预想中的强烈排斥。
　　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懵懂和混乱，像一团被猫咪抓乱的毛线，找不到头绪，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酸又胀，呼吸都带着点滞涩。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情感，他从未在他的人生里有过爱情这个规划。

　　成舟痛苦地意识到，他贪恋过顾青川的那份毫无保留的热情，贪恋那种被强烈关注的感觉，顾青川像一轮闯入他灰色世界的太阳，驱散了他的孤寂，带来了他从未见识过的光亮，他理所当然地将这种舒适感归为友情。

　　他闭口不言那些微妙的瞬间，假装视而不见那些过于直白的信号，任由那份暧昧滋长，却又在心底竖起一道无形的墙。

　　种种行为，仔细想来，简直渣得令人不齿，既享受着对方带来的好，又不愿承担任何可能的后果和责任，甚至不敢去正视对方的心意。成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平息胸腔里翻腾的自我厌恶。

　　就在成舟僵立原地时，沙发上陷入沉睡的顾青川似乎做梦了，他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哝声，身体无意识地扭动。

　　顾青川凭着本能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成舟垂在身侧的手臂时，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用力一拽，成舟猝不及防，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前扑去，正好撞在顾青川身上。

　　“唔！”成舟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挣扎，顾青川那双结实的手臂已经迅速缠绕上来，精准地箍住了他的腰，成舟又被拉进顾青川怀里，顾青川顺势将脸颊埋进了成舟颈窝，满足地蹭了蹭。

　　醉酒的人力道大得出奇，成舟想挣脱，但反而让顾青川收得更紧。

　　成舟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一挣，巨大的爆发力终于挣脱了顾青川的钳制，惯性让他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转身落荒而逃，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凌乱急促的“啪嗒”声，身影狼狈地消失在楼梯口，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客厅和沙发上的醉汉。

　　那一夜，成舟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陌生的吊灯轮廓，久久难眠，窗外的月光清冷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今晚的一切像失控的走马灯，反复在他脑海中盘旋，心乱如麻。

　　第二天清晨，顾青川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中醒来，上半身几乎悬空在沙发外，脑袋歪着伸出了坐垫边缘，再多睡几分钟，他毫不怀疑自己会一头栽到地板上。

　　“嘶……”他皱着眉，一手撑着沙发，一手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宿醉带来的钝痛像小锤子敲打着他的神经，他记得自己酒量明明不差，怎么只喝了这么点就醉成这个样子。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试图在混沌的记忆碎片中寻找昨晚的痕迹，希望没出什么大事，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说了很多话。

　　就在这时，楼梯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顾青川循声望去，只见成舟正从楼上走下来，他的状态显然更糟，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挂着两团无法忽视的黑眼圈，眼神里透着明显的疲惫，怀里还抱着希望。

　　顾青川条件反射般站起身，脸上堆起一个略显僵硬但努力显得自然的笑容，迎了上去：“阿舟，早啊，是要去上班吗？我送你。”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成舟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快速扫过顾青川的脸，随即垂下眼帘，似乎在犹豫，但想到早上也不好打车，成舟还是认命地点了点头，低低“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但有什么细微的变化还是被顾青川捕捉了，成舟甚至没回他一句“早”，怎么回事？是昨晚发生了什么吗？他心中的疑惑放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笑容，拿起车钥朝门外走去：“好，车在门口。”

　　这座城市才刚刚苏醒，道路上车辆还不算多。车内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成舟一上车就闭上了眼睛，头靠在车窗上，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顾青川握着方向盘，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一次次瞟向副驾驶座上那个身影，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自然，仿佛不经意般问道：“阿舟，昨晚没睡好吗，是我昨晚喝醉了做了什么事，打扰到你了？”他屏住呼吸，等待着答案。

　　成舟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有。”

　　没有吗？可自己一早醒来却孤零零睡在客厅沙发上，可你脸上的黑眼圈那么明显，可你今天对我却这么冷漠。

　　顾青川的心沉了下去，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果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在脑子里飞快回想着昨晚的记忆。

　　在顾青川内心翻江倒海之际，闭目养神的成舟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刚认识他时的距离感：“今天下午我有点事，你可以不用来。”说完，他微微侧过头，将脸完全转向车窗，彻底隔绝了顾青川探寻的视线。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顾青川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成舟在和自己划清界限！这个认知让顾青川的心猛地揪紧，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
　　“阿舟，昨晚……”顾青川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慌乱。

　　“我有点累，想安静会儿。”成舟打断了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顾青川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将翻涌的情绪硬生生咽了回去，悻悻地闭上了嘴，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嗡鸣。

　　将成舟送到便利店门口，顾青川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没有离开，而是将车停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熄了火。

　　他需要整理一下这混乱的记忆，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努力在宿醉的头痛和混沌中打捞那些沉没的记忆碎片，模糊的画面开始闪现，他似乎向成舟表白了。

　　表白了？！

　　顾青川猛地睁开眼，“操！”他低咒出声，脸上满是绝望，他还记得成舟说过，要是让他发现自己所图的东西，他们就在也做不了朋友了，所以，阿舟想和他两清吗？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巨大的挫败和恐慌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在驾驶座上，灰头土脸，生无可恋。

　　都怪那个昨晚发信息的家伙，顾青川突然想起这茬，一股无名火找到了发泄口，如果不是那条信息，他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掏出手机，带着满腔怨气点开信息通知栏。

　　信息来自成毅，顾青川给成毅的备注是他的本名，但刚加上成毅微信那会儿，顾青川给他打的备注却是“一个大傻逼”。

　　那天下午，成毅约他出去聊聊时，顾青川还在心里嗤笑，呵，现在小三胆子都这么肥了吗？就这么舞到正主面前。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去赴约了，心里甚至模拟好了剧本：成毅肯定要打感情牌，强调他和阿舟认识多少年，感情多深厚，然后深情告白，说有多喜欢阿舟，接着贬低自己，说他才认识多久，怎么敢和他抢的，最后甩出一堆歪理，让他识相点赶紧滚蛋。而他顾青川，只要坚守自己的本心，拿出自己的钱砸死他，准能气到情敌吐血。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真正见面后，预想中的剑拔弩张根本没发生，成毅只是很平静地和他坐在咖啡馆角落，像两个分别很久的旧人，大部分时间是成毅在说，顾青川听着。

　　成毅说的，全是关于成舟的事，关于他大学的生活，关于他的爱好，关于他的病，还有所有他猜测的关于他的难处。

　　顾青川一边听着，一边默默掏出手机，飞快地记录着，可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

　　成毅终于把能说的都说完了，他端起还温热着咖啡抿了一口，站起身，准备告辞，顾青川拦住了他，问出了心底的疑问，闻言，他看了顾青川一眼，吐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说：“我觉得你如果想去追阿舟，你就该知道这些消息，我们公平竞争，谁追到算谁的本事。”他顿了下，补充道，“但我希望你不会做伤害他的事。”

　　顾青川愣了一下，成毅没等他的回答，转身就离开了。

　　那次之后，顾青川就把成毅的备注改回了本名，他佩服自己的这位情敌，所以愿意给他一个和自己竞争的机会。

　　此刻，再次看到成毅发来的信息，顾青川心情复杂。
　　【成毅：忘了说了，阿舟酒精过敏，别让他碰酒】

　　顾青川盯着这条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敲得噼啪响，带着点迁怒的怨气，把昨晚的惨剧一股脑儿发了过去。

　　信息发出去，对面沉寂了很久，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成毅：抱歉，这确实是我的锅】
　　【成毅：不过，你打算放弃了？】
　　【成毅：呵，算了，你不配和我竞争】

　　这几句话惹恼了顾青川，他这是什么语气，看不起自己？

　　【顾青川：怎么可能？】
　　【顾青川：你想都不要想，我是不可能放弃的】

　　顾青川愤愤地回击，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戳破屏幕，狠话放出去之后直接关掉了手机，不想再看这个人的幸灾乐祸。

　　便利店里，成舟同样不在状态，昨晚一夜未眠，加上心事重重，让他的工作效率低得可怕，好在今天客流量不大，没有造成什么大错。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慢慢整理货架，冰柜的冷气丝丝缕缕地渗出来，让他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顾青川的表白让他措手不及，从小到大，他从未喜欢过什么，也从未见到过爱情的模样，顾青川这份热烈的情感，超出了成舟的认知，让他不知所措。

　　在他原本平淡，规律，甚至有些麻木的生活里，顾青川的温暖打动了成舟，他真心觉得，他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但伴侣？友情一旦掺杂了情爱，就像清澈的水里滴入了墨汁，彻底变质了。

　　他清晰地记得高中时班里那一对原本关系很好的男女同学，仅仅因为一些无聊的起哄和恶意的揣测，两人就被迫开始刻意保持距离，曾经无话不谈的亲密，变成了走廊相遇时的低头匆匆而过。成舟亲眼看着那份纯粹的友情在流言蜚语中变得疏远，差点分道扬镳。

　　他不希望自己和顾青川也走上那条路。
　　那份温暖，不该被恶意揣测。
　　他也害怕自己，无法回应那份沉甸甸的期待。

　　可是，成舟心里却涌上一股更深的茫然，划清了界限之后，那份被他习惯了的温暖，也渐渐离他而去，一种空落落的的孤寂，正悄然重新包裹。

　　事与愿违，他和顾青川，似乎已经被推上了那条他极力想要避免的分岔路口，他们又该何去何从？成舟看着货架上排列整齐的商品，又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他的人生像这些等待被挑选的货物一样，充满了无法掌控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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