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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烟火
2月5日,清晨七点零六分。
林衔月推开卧室窗帘时,窗棂上结的霜花正被初升的太阳晒出细密水珠。
楼下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卖灶糖的老伯踩着三轮车,铜锣在寒风中敲出带着颤音的节奏。
她裹着羽绒服跑下楼时,呵出的白雾在睫毛上凝成细小冰晶。
老伯的玻璃柜里,麦芽糖制成的灶糖金黄油亮。
有的做成元宝形,有的扭成麻花状,在红绸布衬底上摆得整整齐齐。
"姑娘要哪种?"老伯的棉帽耳朵随着说话上下晃动,"元宝的讨吉利,麻花的耐嚼。"
林衔月正要开口,手机在口袋里连续震动。
阮听枝发来的照片里,周昭阳正对着镜头做鬼脸。
背景是挂满红灯笼的老街拱门;紧接着是条三秒语音,点开后爆发出零枫伊的惨叫:"白语梦把我的糖画撞碎了!"
"都要。"她匆匆指了两种灶糖,扫码付款时注意到老伯车把上挂的日历——
今日那一页印着"庚子年腊月廿四",底下小字标注:宜归家,忌琴瑟。
塑料袋在寒风里哗啦作响。
她咬断一截麻花灶糖,黏稠的麦芽糖立即缠上牙齿,甜香混着炒芝麻的焦脆在舌尖漫开。
拐过街角时,发现自家单元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冷枫忆正仰头看张贴的春节停电通知。
黑色长风衣下露出半截深灰围巾,手里拎着印有中药房标志的纸袋。
"来送润喉糖?"林衔月晃了晃灶糖袋。
冷枫忆转身时,围巾末端扫过积着薄雪的信箱顶:"路过。"
她瞥了眼灶糖,"吃这么多甜的,不怕蛀牙?"
"比某人喝的中药甜。"林衔月故意咬得咯吱响,"要尝尝?"
一片雪花恰好落在两人之间的灶糖包装上。
冷枫忆突然伸手,从元宝灶糖上掰下个小角。
阳光穿过她指缝,照得糖块像块琥珀。
"......太甜。"她皱眉咽下,却把中药袋塞进林衔月怀里,"罗汉果枇杷膏,睡前喝。"
远处传来三轮车铜锣的余音,混着不知谁家炖肉的香气,在冬日清晨的空气里酿出浓浓的年味。
上午十点二十分,老街的青石板路已经被熙攘的人群踩得发亮。
两侧的摊位支着红彤彤的棚顶,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小孩的嬉闹声混成一锅煮沸的年节交响曲。
林衔月拨开一串悬挂的辣椒干,糖画的焦香立刻钻进鼻腔。
零枫伊正举着条金灿灿的糖龙,龙须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抽签抽到的!"
她得意地转动手腕,龙尾扫过白语梦的发梢,"老板说这是今年最后一条龙形糖画——"
"幼稚。"白语梦翻了个白眼,转身挤向棉花糖摊位。
鼓风机嗡嗡作响,粉色的糖丝像云絮般喷涌而出,却被一阵北风糊了她满脸。
她手忙脚乱扒拉头发时,零枫伊笑得差点把糖龙摔在地上。
林祎蹲在路边烟花爆竹摊前,指尖小心地摩挲着摔炮盒上的蜡封。
"这个安全系数高。"她抬头看见林衔月,立刻举起印有"小金鱼"字样的红盒子,"比谁摔得响?"
林衔月刚要接过,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冷枫忆不知何时站在糖葫芦摊前,正咬破第一颗山楂的糖壳。
琥珀色的糖衣在她齿间碎裂,簌簌落下的糖渣像细小的冰晶。
"摔炮有什么好比的。"
她慢条斯理地咽下果肉,喉结在围巾的阴影里动了动。
竹签尖指向林衔月,"敢比这个吗?"
山楂的酸味仿佛隔着三米远就漫了过来。
林衔月接过摊主递来的另一串,糖衣在掌心留下黏腻的触感。"规则?"
"全程不皱眉。"冷枫忆用虎牙磕开第二颗山楂的糖壳,"输的人——"
"买十盒摔炮!"林祎突然插嘴。
零枫伊的糖龙"啪"地断成两截。
两串糖葫芦同时被咬下第一口。
林衔月感觉到尖锐的酸味刺穿糖衣,太阳穴突突直跳,却看见冷枫忆睫毛颤了颤——
有细碎的糖粉粘在她下眼睑,像一粒将化未化的雪。
远处爆米花机"嘭"地炸响,惊飞一群屋檐下的麻雀。
正午十二点十五分,老街尽头的空地被积雪覆盖,像一块蓬松的白色画布。
不知是谁先捏了雪球,等林衔月反应过来时,冰冷的雪粒已经钻进她的后颈。
"阮听枝!你完了——"她转身抓了把雪,却见对方早已躲到沈槐序身后。
沈槐序今天罕见地没裹毛毯,米色大衣上沾着零星的雪沫,正用手机拍摄这场混战,镜头冷静得像在记录野生动物纪录片。
周昭阳的雪球突然从侧面飞来,精准命中零枫伊的后脑勺。
"爆头!"他欢呼着跳起来,却踩到冰面滑了个趔趄。
零枫伊咬牙切齿地抓起两团雪追过去,积雪在追逐中扬起细碎的银光。
林衔月刚团好一个紧实的雪球,肩膀突然被击中。
碎雪顺着毛衣领口滑进去,凉得她倒吸一口气。
冷枫忆站在五米外的松树下,指尖还残留着雪末,嘴角微微上扬:"准头太差。"
"偷袭也算本事?"林衔月弯腰攥雪,指节冻得发红。
"战术。"冷枫忆后退半步,黑色靴子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印记。
林衔月猛地冲过去,雪球在追逐途中散了一半。
冷枫忆转身时围巾飞扬,像道灰色闪电掠过雪地。
两人绕过枯瘦的灌木丛,踩碎的雪壳发出脆响。
就在即将抓住对方衣角的瞬间,冷枫忆突然踩中暗冰——
"小心!"
她们一起栽进蓬松的雪堆里。
林衔月的手肘撑在冷枫忆耳侧,鼻尖相距不到十厘米。
冷枫忆的呼吸凝成白雾,睫毛上沾着的雪粒正在融化,变成细小的水珠挂在睫毛尖。
林衔月能闻到她围巾上淡淡的药香,混着刚才糖葫芦的酸甜气息。
"......起来。"冷枫忆别过脸,耳尖冻得通红,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
林衔月撑起身时,顺手抓了把雪按进她领口:"这才叫报复。"
松树上的积雪被风吹落,簌簌地洒在她们发间。
远处传来白语梦的尖叫——她的雪球误伤了卖烤红薯的大爷,现在正被追着赔偿。
周昭阳和零枫伊不知何时结成了同盟,正用雪球围攻沈槐序的镜头。
冷枫忆拍打大衣上的雪屑,突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抛过来。
林衔月接住,是颗烤得焦香的红薯,用油纸包着,还冒着热气。
"赔偿。"她说,"比雪球实用。"
林衔月掰开红薯,金黄的瓤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温暖。
甜香混着冷空气钻进鼻腔,她故意掰了最大的一块递过去:"战术性贿赂?"
冷枫忆接过时,指尖短暂地碰在一起,比红薯更烫。
傍晚五点三十七分,夕阳将老街的积雪染成蜜糖色。
各家店铺陆续亮起灯笼,暖黄的光晕在渐暗的天色里晕开,像浮在暮色中的橙子瓣。
林衔月站在家门口抖落围巾上的雪粒,指尖还残留着摔炮的火药味。
厨房的玻璃窗蒙着厚厚的水雾,隐约能看见母亲忙碌的身影。
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
冷枫忆发来一张照片:木质窗台上摆着一排糖瓜,麦芽糖在暮光中泛着琥珀光泽。
旁边是半杯冒着热气的普洱茶,杯壁凝满水珠。
「糖瓜太甜。」
林衔月嘴角翘起,打字回复:「下次给你带辣的。」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或者苦的。」
厨房飘出炖肉的香气,父亲正在贴最后的窗花,红纸金粉的"福"字倒映在瓷砖地上。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小纸包——
里面是中药房包润喉糖的桑皮纸,此刻裹着从冷枫忆那儿顺来的最后一颗糖瓜。
手机又震。
阮听枝在群里发了段视频:零枫伊头顶雪堆、一脸生无可恋的特写,配字"雪人成精实录"。
周昭阳秒回三个笑到流泪的表情。
林衔月把糖瓜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的刹那,远处突然传来"砰"的闷响——
第一束烟花在靛蓝天幕上炸开,金红色的光点如雨坠落,照亮了整条街道。
邻居家的孩子尖叫着跑出来,手里挥舞着仙女棒,火星在雪地上拖出转瞬即逝的光痕。
她仰头望着不断绽放的烟火,听见屋内母亲喊开饭的声音。
糖瓜的甜香还留在齿间,而手机屏幕又亮起——
「除夕继续。」
冷枫忆的消息简短得像电报,但林衔月仿佛能看见她发这句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像糖葫芦上裂开的脆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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