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欺负哑巴

　　昨晚睡得太舒服，陈橙差点忘了自己只请了两天的假，今天还要去便利店上早班。

　　一夜的暴风雨，空气清冽。马路上被刮落了不少枝丫和树叶，环卫还没忙活完。

　　她边抽着从凌铮那儿顺的烟，边慢悠悠走，到便利店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把烟头扔外边，推门进店。昨晚暴雨，便利店值夜班的是个宅男小胖子，她没记住叫什么名字。

　　小胖子似乎在手机上看什么，满眼亮光。听到开门的动静，抬头看是她，又迅速低下头，拿起手机让开了收银台的位置。

　　陈橙瞥了一眼，看到那手机屏幕是个穿着遮不住胸，开叉高到腰线，露着整条大腿，暴露至极的衣服，还留着公主切长发的动漫角色。

　　真特么恶心。

　　陈橙抵住心里的厌恶，绕过小胖子。在收银机上查了昨晚的现金收益和售卖商品。

　　确定没问题后声音沙哑地说：“没问题，你走吧。”

　　语气跟查偷盗一般，不客气又冷漠。

　　见人还低着头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打算，才抬眼不耐烦地问：“不想下班啊？”

　　小胖子抬头，看着陈橙的目光躲闪。“那个，你生病了呀？”

　　陈橙盯着他，没有回答。

　　我生病关你特么什么事。

　　见陈橙不说话，小胖子神情有些尴尬。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陈橙……那个，你妹妹……你…你，要不要再请假两天啊？我…我…可以给你…代班。”

　　这扭扭捏捏关心人的样子陈橙还有什么看不懂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这样的人嘴里喊出来她就恶心。

　　在她看来，男人和蟑螂都属于应该在这世上消失的物种。

　　“你喜欢我？”

　　猝不及防的问题让面前的小胖子身体明显振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耳朵红亮，让人看着就反胃。

　　她嘲讽似的冷哼了一声，眼神里的厌恶毫不掩饰。“上厕所的时候照照自己吧。”

　　“不自量力。”

　　不屑地嘀咕着转身去了最里边的小库房，不再看一大早上恶心人的小胖子一眼。

　　小库房没有监控，随手拿了个小面包撕开，当早餐了。吃一半儿想起没有给狗二代送早饭。

　　两口吃完面包，从库房拿了些需要补的货。收银台边那不自量力的小胖子已经离开了。

　　这样的人没什么值得她在意的，她可不管自己的话过不过分，伤不伤人。觊觎她的所有男人在她看来都不算是人。

　　把货先放收银台边，她打开手机给凌铮发了消息。

　　【我便利店上班，你早餐吃什么。我让江芸给你送过去。】

　　消息发送后就去挨个儿补货了，回来打开手机还是没收到回复。

　　看着空荡荡的聊天框，陈橙皱眉，心想狗东西是不是故意不回自己消息。

　　活了30年多，她整治人的经验不少，追求人的还没有过。

　　她这人，纵使活在烂泥潭里也高仰着头。

　　但这不是什么不为命运低头的尊严和傲气。

　　而是对抗残酷现实的倔犟和近乎病态的认知偏激。

　　与凌铮一样，她同样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所以在她们的世界里，她愿意主动探出枝叶，这就是亲近。
　　———

　　凌铮肠胃一直不好，早上通常没胃口，平常就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是个恶性循环。

　　今天尤其心烦，更没胃口，洗漱完直接就去了乐器房。

　　关上门，坐在凳子上，脖颈架着琴，琴弓下压，手指在指板琴弦间转换，清亮圆润的声音在房间里铺开，回响。

　　没有节奏，跟着感觉的随意指法演奏也成了动听的曲调。

　　这满屋子各种各样的乐器不仅仅陪伴了她的少女时代和整个青春期，更陪伴了她那些最四顾茫然，惶惶不安，瑀瑀独行的时日。

　　她知道，只要全身心沉浸在音乐里，再复杂的情绪都可以平静下来。

　　“咚咚咚。”

　　轻缓地敲门声打破乐器室的独奏。

　　“凌小姐，浴室的衣服怎么处理啊？”打扫的阿姨站在门外询问。

　　“嘎吱”一声破音，房间里的演奏停了下来。

　　这声音让打扫卫生的阿姨有些惶恐，以为是自己的行为打扰了她。

　　凌小姐不是她们服务对象里难搞的，但京城卧虎藏龙，她们做高端家政服务的，见识多了人。这个凌小姐从气质上就不一般。

　　而浴室那衣服一看就不是凌小姐的，应该是昨晚有人来住过，这就让打扫卫生的阿姨有些为难，不得不来请示了。

　　房间里沉寂了半晌，在阿姨想道歉再次询问的时候才传来淡淡地指示。

　　“洗了烘干，装起来。”

　　“好的，那我处理好放卧室。”

　　这个请示让凌铮又想起来自己空间被侵犯，自己竟然预防失效，毫无反应的事实。这让她平静下来的心又起涟漪。

　　陈橙这个女人不是她以往遇到的任何一种人。

　　她没有畏惧，像是雾气裹身的妖怪。靠近她，迷雾是一层又一层，不知不觉就陷落其中。

　　目前为止她不但没有探究清楚任何一个问题，还多了更多的疑问和被合理侵略的真实感。

　　之前凌铮也只是觉得陈橙的眼睛熟悉，现在是陈橙整个人的气息都让她觉得熟悉。可却怎样也说不出那种熟悉是如何的，又从何而来。

　　躁意又浮起，刚搭上琴弓，放在一边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微信电话。

　　凌铮心头一跳，握住琴弓的手指紧了紧。

　　能给她打微信电话的只有一个人。

　　手机噔噔噔响个不停，听得人耳朵疼。她还是放下琴，倾身拿过了来，接听了。

　　手机放到耳边，那边的人就说话了，语气熟稔，还是不怎么客气。

　　“你在干嘛？消息发你半天不回。”

　　凌铮没说话，她手机基本是静音或者振动模式，从来有事说事，没有和谁闲聊的习惯。

　　没等到她说话，那边的陈橙也没追究，又问：“我便利店上早班，没时间给你送早餐，你吃什么？我让江芸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凌铮想挂了。

　　“你……咳咳…吃过了？吃的什么？”

　　听那边沙哑的声音伴随着咳嗽声，凌铮挂断电话的动作顿了顿。稍作迟疑，还是补充了一句：“我不吃早餐。”

　　她刚说完，电话那边不知为何沉默了。

　　片刻后才又说话，那话语里的笑意有听着让人不舒服。

　　“呵，早餐不吃。午饭呢？午饭吃不吃？”

　　听出了陈橙语气里的讥讽味道，似乎是不相信她不吃早餐。

　　凌铮皱眉，她很不喜欢这样的语气，可能是出于陈橙昨晚暴风雨夜里的行为，她还是选择了不和她计较，只沉默着。

　　没听到她说话，电话那边的陈橙又开口道：“昨天的萝卜排骨还有剩，要不给你取点样去化验。”

　　听她这么说，凌铮也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的确，昨天她只吃了陈橙送来的东西。然后半夜就不对头了，到现在都没弄清楚是什么让自己胃剧烈绞痛。

　　于是，她漠然开口：“怎么做的。”

　　“什么怎么做的？”

　　“萝卜排骨。”

　　如果汤没问题，那就是食材有问题。

　　但是她嘴刁，不新鲜她一小口就能吃出来。显然，陈橙是会做饭的，昨天的汤和萝卜都很不错。

　　既然食材没问题，那就是做法上的。

　　听凌铮还真查起了案，都询问到源头上，陈橙心头郁气荡起，站在货架前拿起包小饼干用力揉捏着。

　　她轻轻哼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首先，你要想着你最讨厌的人，像剁他一样，把排骨剁成一节儿，一节儿，又一节儿……”

　　陈橙感冒的声音嘶哑，又特地压低了声音缓慢形容如何剁排骨，听起来阴沉扭曲，让凌铮不由得眉头一蹙。

　　没有人这么形容剁排骨。

　　“然后洗干净上面的血渍……放大碗里，葱姜蒜盐五香粉，腌二十分钟……再……”

　　陈橙诡异描述还没结束，凌铮就听出来端疑。

　　打断道：“腌排骨会放葱？”

　　“放，去血腥味和肉腥味，炖的时候也放。”

　　“……”

　　那边一阵沉默，陈橙感觉到什么，停止恐吓性的描述。问：“你不吃葱？”

　　凌铮没有直接回答，只用冰冷地声音科普道：“葱里边的特定蒜氨酸酶与胃酸中的某些物质结合会引起胃绞痛。”

　　陈橙听不懂什么蒜氨酸酶，但也听出了就是这个葱放倒了凌铮。

　　她眯眼，勾着嘴角确认。“所以，你不仅雨水过敏，你还葱过敏？”

　　电话那边的凌铮没有说话，但沉默解释了一切。

　　陈橙心里浮动的戾气在一声不自主地嗤笑声中溃散。

　　把快被捏成沫儿的饼干放回货架，她笑着调侃道：“哈哈哈，您还真是皇城里的格格，淋不得雨，沾不得尘，还吃不得葱，身体可是娇贵。”

　　“你说你这……”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竟然对葱过敏，本来还想嘲笑几句，那边似乎不太高兴，她话还没说完就“嘀嘟”挂了电话。

　　看着挂断的电话，想到凌铮那黑冷的脸色，气得说不出话的哑巴模样陈橙就开心。

　　笑着打字发送过去。

　　【又生气啦？】

　　没有回复。

　　【朋友之间开个玩笑怎么那么小气呢。】

　　还是没回复。

　　陈橙撇着嘴，挑眉，选择了先服个软。

　　【好了，不生气了。我的问题，我一会儿下班去找你。】

　　乐器室里的凌铮看着发送过来的消息……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

　　架起琴，搭上琴弓开始新的演奏。
　　———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

　　“怡”字还未完笔，凌铮手一顿，回头看着山麻熟宣纸上半篇越来越漂浮躁动的笔墨，沉默着挽袖将毛笔搁到了笔山上。

　　浪费了张纸。

　　转头看着落地窗外天空阴沉，细雨绵绵，看不出具体的时间。

　　但估摸着应该五点多了吧……

　　收回望着院门的目光，凌铮从南官帽椅上撑起身体，取过一边的肘拐想去趟卫生间。

　　刚走到门口，院门“噔噔噔”的振荡声响彻寂静的院落，传到了屋里。

　　敲门声里还跟随着一声声单纯又傻气的呼喊：“屋顶姐姐！我是江芸，给我开门～～”

　　兀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凌铮的心里悄无声息地突了一下。她打开书房门，撑着拐杖缓慢走到院子的屋檐下。

　　看着阴雨绵绵下振动的院门拿出手机打开智能门锁的控制器，远程开了门。

　　院门被推开，蒙蒙雨幕中陈橙看过来时，在笑，朦胧中不掩其霞。

　　雨季易多思。

　　今天连续下了一整天的雨，空气中的湿气很重，又吹着风，一起裹着万物飘摇。

　　陈橙在她眼前走到了屋檐下，说：“我买了鲫鱼，炖鲫鱼汤。你吃鱼不过敏吧？”

　　语气戏谑，是在调笑。

　　凌铮没回答，看着陈橙脸上的笑，又垂眼看着她拎手里的七七八八的菜，和一条活泼乱跳的鱼。

　　很有生活气息的东西。

　　凌铮一向冷冷淡淡，陈橙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同。

　　只在她垂眼看她手里的菜的时候说：“昨晚暴雨，我哪里电箱炸了还没修好。只能来你这儿做。”

　　“一会儿你可要看着我做，再有问题可就不能怪我了。”

　　江芸笨拙的收起伞，走过来听到鲫鱼汤兴奋的给出她的最高评价。“橙橙姐做的鱼汤特别，非常，很好喝！我前几天喝了好多，肚子鼓鼓的。”

　　陈橙看了眼满眼亮光的江芸，神情有些无奈。转头和凌铮说：“别理她，她的前几天是四年前。”

　　凌铮看到陈橙看着江芸时的眼神中的无可奈何，听她的语气，这样的状态江芸日常发生。

　　看笑嘻嘻无所知的江芸，凌铮没有多问。转身说：“进来吧。”

　　得到允许，江芸小孩子似的就往往里冲，被陈橙厉声叫住。

　　“江芸！”

　　呵斥声如同按了江芸的停止键，她站在原地，回头怯怯地看着橙橙姐。

　　“穿鞋套。”陈橙冷着脸，用眼神指着门口的鞋套机。

　　江芸低头看着自己在水中踩得脏兮兮的鞋子“哦”了一声。

　　来了两次，虽没完全转悠，但这房子也不大，格局简单，做了几年中介，她也大致知道这样的房子厨房会安排在哪里。

　　陈橙知道凌铮是不会做饭的，毕竟炖排骨会放葱都不知道。

　　进入厨房后，除了一层不染，干净如新，锅碗瓢盆刀具筷篓什么的倒是都有。

　　只是在她把鱼放在水池后，翻遍了柜子，油盐酱醋没找到任何一样。

　　冰箱……

　　陈橙皱眉看着冰箱里放得整整齐齐的面膜和一些她看不懂名字的瓶瓶罐罐。

　　唯一和冰箱有点联系的只有那一排排咖啡专用厚椰乳。

　　关上冰箱门，陈橙从厨房出来看到凌铮拿着个遥控器，江芸站在她身边期盼地看着。

　　“凌铮你平时在家吃什么？”

　　闻言，凌铮转头，淡淡看了陈橙一眼。对于她屡教不改叫自己中文名的事情有些不满。

　　看了一冰箱莫名其妙东西的陈橙可不管她，继续调侃：“你在修仙？”

　　凌铮不想解释自己平时会去私房馆，不去打个电话也会有人来送。

　　给江芸打开了投影仪，把遥控器给她说：“喊Miyu，语音控制。”

　　说完，转身去了卫生间，留下江芸傻乎乎地看着缓缓打开的投影幕布，始终没搭理陈橙。

　　陈橙当然知道凌铮在别扭什么，她觉得那是土狗生洋病。反正她不会将就人，那么就只能凌铮自己去适应。

　　也就不再管她，转头和江芸说：“江芸，去咱们那儿把油盐酱醋，调味的东西全拿过来。”

　　期盼看大电视的江芸一听让自己做事，下压着嘴角，很不情愿。“啊～，一会儿去好不好。”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被压制的江芸哼哼唧唧着，不乐意的放下遥控器，一步三回头的挪着脚步出了门。

　　看江芸离开，陈橙打算回厨房，先把鱼处理了。

　　转身时鼻尖嗅到一阵细微的香，还挺好闻的。皱皱鼻子，寻香看到投影幕布边的门开着一条缝。

　　这扇门是昨天她想打开看看，凌铮突然从楼上下来打断她，没能探看到里边的那扇门。

　　现在四下无人，门开着，还有香做引。陈橙没有理由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门推开，带起的风“呼啦”一声轻扬起挂在门边墙上的绢纸。

　　浓重的墨香混着别致的淡淡木香扑鼻，让人的心瞬时沉静不少。

　　这种沉静，似乎就是为了让人更认真的，秉持钦佩欣赏的目光打量起这满屋子悬挂着的长长短短的书画。

　　陈橙缓走两步，站在房中，伸手牵起一卷挂在墙上的书法。

　　行字潦草不羁，牵丝映带。她不懂书法，这上面的字她也不认识，但字好不好看她有自己的评判。

　　潦草的字旁边挂了幅工笔画，画着一簇又一簇茂盛的蓝色小花朵。灵动可人，看着让人舒心。

　　这些书画皆没有落款印章，悬挂也随心所欲，明显不是什么名家收藏。

　　而且，她看到了房间桌子上还铺着一卷没有写完的。砚台里墨汁浓黑，一旁的毛笔上的墨汁都还未干，明显这是刚写的。

　　这幅字倒是字迹通体工整，她能看懂了。但不用全篇阅读，开头《洛神赋》就表明了这写的是什么。

　　她那时才刚上高中，没学过这篇课文，可也听过。

　　这奇正相生，飞白传神的字让她走正到桌前，低头仔仔细细的欣赏品看。

　　字体间的顿挫让她想到了那些药盒上的备注，意蕴一样的如展翅起飞的鹤。

　　陈橙没想到凌铮如此深藏若虚。

　　那样一双手，不止外表的漂亮，更是写得一手卓秀于人的好书法，工笔画也是不俗。

　　陈橙指尖触摸着纸上一个个字，再看着满屋的书画卷轴。

　　心里又满又痒，她想要看凌铮是如何写出画出这些书画的。

　　那样一个淡漠安静的人，那样一双白皙秀长的手，静静写着，画着，认真的模样一定好看极了！

　　凌铮，凌铮，凌铮，凌铮……

　　陈橙嘴角勾着，看着不同于空荡荡的客厅。满溢才情，挂满各类书法字画的房间。脑海里都是凌铮。

　　只是在眼睛目不暇接欣赏的时候，不意间与门后九斗柜上的一双眼睛对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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