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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崩溃
『越是完美的表演,越容易在落幕时露出破绽。——周予淮』
☆
[5月18日,上午8:00,周家老宅]
周家老宅的书房里,清晨八点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名贵的地毯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却驱不散周令仪话音里的寒意。
周予淮垂眸站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在他空洞的视线里模糊成一片。
“今天的订婚宴,你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所有亲朋好友都会到场,媒体也会全程跟拍,我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他没应声。
“周予淮!”黄花梨木桌面被猛地一拍,发出沉闷的响声,“你听进去没有?”
他缓缓抬眸,唇角肌肉僵硬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听到了。”
“听到了就给我好好表现!林家不是好糊弄的,嘉怡更不是傻子,你要是再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周予淮极轻地笑了一声,“您什么时候给过我那东西?”
周令仪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其实并无褶皱的袖口,语气平静无波,“订婚宴,我会配合。您放心。”
说完,他转身离开书房,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那道冰冷的视线。
周予淮回到车上,点燃一支烟。
今天就是订婚宴了。
一场没有爱情的订婚宴。
他本该痛苦,却异常平静,甚至有种诡异的解脱感。
这场闹剧终于要迎来高潮,他只需要扮演好最后的角色,然后彻底谢幕。
手机震动,是林嘉怡发来的消息。
【林嘉怡】:予淮哥,礼服已经送到你家了,下午见。
他盯着屏幕,最终只回了一个字。
【周予淮】:嗯
他不想敷衍林嘉怡。
她是个好姑娘,温柔、善良、知书达理,是周令仪眼中最完美的儿媳人选。
可偏偏,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爱情。
[5月18日,上午10:00,许昭宁家楼下]
周予淮没有去公司,也没有回家。
方向盘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带着他穿过半个依旧喧嚣的城市,最终停在了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
五月的阳光透过层叠的叶片,洒下斑驳破碎的光影,落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
他熄了火。
他抬头,望向那扇熟悉的窗户。米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她大概还在睡觉。
她周末总爱赖床,以前他总笑她是贪睡的猫,能窝在他怀里直到日上三竿。
车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像是在提醒他:今天以后,这扇窗里的世界,跟他再无关系。
他再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了。
再也没有资格想她了。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眼睛被刺得微微眯起。
对话框里,那条孤零零的“晚安”还躺在那里。
他想说“再见”,指尖辗转,最终删除。
他重重将手机扔在副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阳光忽然变得刺眼,他抬手遮了遮,指缝间漏下的光斑晃得眼眶发涩。
他深吸一口气,发动引擎。后视镜里,飞快掠过的街景中,映出他自己泛红的眼角和紧抿的唇线。
车子缓缓驶离时,他终究没忍住,又望了一眼那扇窗。
米色窗帘纹丝未动。
他在心里说了声“再见”,轻得像叹息,瞬间就被风吹散了。
[5月18日,下午5:18,香山度假庄园]
订婚宴设在日落时分。
天气好得不像话,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酒店的花园里,玫瑰花瓣铺满红毯,香槟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宾客们衣香鬓影,笑容满面地祝贺着这对“璧人”。
周予淮穿着一身白色定制西装,站在红毯尽头,唇角挂着完美的微笑,眼神温柔地看向缓缓走来的林嘉怡。
她穿着一袭白色的礼服裙,长发盘起,耳垂上缀着两颗珍珠,看起来优雅又矜贵。
周予淮伸出手,林嘉怡将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掌心,“予淮哥。”
“很美。”他低声说,唇角微扬,眼神专注得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
林嘉怡的脸颊瞬间飞上红晕,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周令仪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
周予淮的表现比她想象的还要好,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甚至比平时更加完美。
可没人知道,周予淮的眼里,看到的根本不是林嘉怡。
是许昭宁。
穿着白纱的是她,对他笑的是她,即将成为他未婚妻的……也是她。
他必须这样麻痹自己,才能演完这场戏。
司仪宣布交换戒指时,他恍惚了一下。
“予淮哥?”林嘉怡轻轻唤他,“该戴戒指了。”
他猛地回神,低头看向她手中那枚璀璨却冰冷的钻戒,唇角重新勾起动人的弧度,“好。”
他托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尖的温度彼此交融。戒指顺着指尖缓缓滑向指根,他的动作优雅而轻缓,被无数镜头捕捉。
自始至终,他眼底都漾着化不开的浓情。
林嘉怡的眼眶微微红了,像是被巨大的幸福击中。
周予淮看着她,一股强烈的愧疚感猛地涌上喉咙。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心里装着别人,不知道这场盛宴只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她真的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
[5月18日,晚上6:00,宴会厅]
宴会在一片虚浮的赞美声中进行。
周予淮端着香槟,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各路宾客,唇角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他替林嘉怡挡酒,为她拉椅子,在她不小心踩到裙摆时第一时间揽住她的腰,引来一片艳羡的低呼。
“周公子和林小姐真是天作之合!”
“感情真好,太让人羡慕了!”
“婚期定在秋天吗?一定要请我们喝杯喜酒!”
周予淮微笑着颔首应和,眼神却越过喧嚣的人群,越来越冷,越来越空。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灵魂早已抽离,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完美的空壳。
[5月18日,晚上9:00,休息室门口]
宴会接近尾声时,大部分宾客已经散去。
周予淮送走最后几位世交长辈,转身走向休息室,想喘口气。
刚推开休息室的门,一道带着浓重酒气的黑影猛地冲了过来,狠狠撞在他身上。
“周予淮!”
苏见夏的声音带着醉意,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名字。
她穿着一件黑色礼服裙,长发凌乱,脸颊因为酒精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直直看向他。
周予淮一怔,下意识扶住她,“夏夏?你喝多了!”
“我他妈忍了你一晚上!”苏见夏冷笑一声,手指狠狠戳上他的胸口,“看你演了一晚上的戏,我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周予淮的脸色沉了下来,“陈叙呢?让他带你回去。”
“少提陈叙!”苏见夏猛地揪住他的领带,用力将他拽向自己,两人鼻尖几乎相抵,“我今天就要替宁宁,跟你把这笔账算清楚!”
宁宁。
这个名字像一枚最精准的银针,瞬间刺入他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声音有些哑,“……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他妈知道得太晚了!”苏见夏的声音抖得厉害。
“在她把八卦新闻推送给我的时候,在她向我打听豪门联姻的时候,我就该想到……她那个不肯透露姓名的男朋友,就是你这个人渣!”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嘶吼出来。
周予淮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知道她这三个月是怎么过的吗?”苏见夏的眼眶红得骇人。
“她每天像个没事人一样上班、社交、发朋友圈,可半夜呢?半夜她一个人缩在被子里哭!哭到喘不上气!”
“她明明那么难过,却还要在所有人面前强颜欢笑,就因为不想让人担心!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可怜!”
周予淮像被钉在了原地。苏见夏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砸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闷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夏夏,”他哑着嗓子开口,“你喝醉了。”
“我是喝醉了!”苏见夏冷笑一声,“可我他妈比你这个清醒的懦夫有种!”
她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休息室里回荡。
周予淮的脸偏到一边,左颊迅速泛起红色的指印,唇角渗出一丝腥甜的血迹。
他没躲,也没抬手去擦,仿佛这一下是他早就该受的。
“这一巴掌,是替宁宁打的。”苏见夏的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没有人能这么欺负她,就算是你,我照打不误!”
她扬起手,还想再打,却被闻讯冲进来的陈叙死死拦腰抱住。
“夏夏!别闹了!”陈叙用力箍住她,试图控制住她。
“放开我!”苏见夏在他怀里挣扎,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周予淮,“我要打死这个混蛋!人渣!”
陈叙无奈,只能强行将她抱走。经过周予淮身边时,他投来复杂的一瞥,有歉意,有无奈,最终化为沉默,什么都没说。
休息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将所有的喧嚣和愤怒隔绝在外。
周予淮独自站在原地,静默了几秒,然后抬手,用指腹慢慢擦掉唇角的血渍。忽然笑了一声。
笑得很苦,却很释然。
苏见夏的这一巴掌,终于打碎了他脸上最后一层僵硬的面具。
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林嘉怡匆匆赶来时,只看到周予淮站在一片狼藉的寂静里,领带歪斜,唇角带着伤,精心打理的发丝垂落几缕,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与破碎。
“予淮哥……”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惊慌,“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
周予淮抬眼看她,眼神里的浓情蜜意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但他嘴角却奇迹般地又扯起一个安抚的弧度,“没事。遇到个朋友,喝多了闹了点不愉快。”
他抬手,慢条斯理地将领带扯正,动作间流露出一种刻意的疏离,“弄成这个样子,没法送你回家了。抱歉。”
林嘉怡纤细的手指绞紧了手包,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追问什么,最终却只是柔顺地点点头,“好,那你……早点休息。”
周予淮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大厅转角,脸上那点勉力维持的平静瞬间崩塌。他转身,近乎粗暴地按下电梯下行键。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金属轿厢壁上,缓缓闭上眼睛。
结束了。
这场盛大而荒诞的表演,终于,彻底落幕了。
[5月18日,晚上9:30,马路边]
走出酒店,晚风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周予淮站在路边,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问。
周予淮准确地报出了那个地址,“青禾公寓。”
车子碾过霓虹流淌的街道,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飞速后退。
周予淮靠在并不舒适的座椅上,感觉胸口像是烧着一团野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指尖都在发颤。
苏见夏的话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
“她一个人缩在被子里哭!哭到喘不上气!”
“她明明那么难过,却还要在所有人面前强颜欢笑!”
许昭宁……
他的宁宁……
原来她和他一样,正在深渊里下沉。
原来她从未真正放下。
原来他们都在自欺欺人。
他想见她。
立刻,马上。
[5月18日,晚上10:00,许昭宁家楼下]
周予淮几乎是踉跄着冲下出租车,甩上车门,快步走向那栋熟悉的居民楼。
酒精的后劲和剧烈的情绪冲击让他头晕目眩,但他的思维却异常清醒。
清醒到能数出电梯上升时每一秒的煎熬,清醒到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而绝望的撞击声。
“叮——”
梯门打开。他走到那扇门前,抬手,用力按响门铃。
一声,两声,三声……无人应答。
周予淮将前额抵在冰凉的门板上,粗重地喘息着。
他摸出手机,指尖颤抖着找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通。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无视自己。
电话响了很久,久到他几乎要绝望,终于被接起。
“喂?”许昭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刚哭过。
“开门。”周予淮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带着迟疑,“……什么?”
“开门,宁宁。”他的声音温柔了下来,带着一丝哄骗,“我就在门口,你打开看看。”
又是一阵沉默,随后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下一秒,门被拉开一条缝。
许昭宁站在门口,穿着一件宽松的居家服,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微微肿着,像是哭过。
她手里还攥着半杯没喝完的红酒,周身散发着颓唐的酒气。
两人隔着门缝对视,空气凝固。谁都没有先开口。
半分钟后,许昭宁揉了揉眼睛,轻声说道:“阿淮?你怎么来了……我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
“不是梦,”周予淮低声说道,“是我,我真的来了。”
[5月18日,晚上10:15,许昭宁家]
周予淮伸手,一把推开门,强劲的力道将她猛地拽进自己怀里,低头,狠狠吻住了她那还残留着酒液的唇。
许昭宁起初惊愕地挣扎了一下,双手抵在他胸前,但那股熟悉的气息瞬间瓦解了她的防线。她渐渐软在他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早已凌乱的衬衫衣襟。
周予淮将她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掌紧紧贴着她的后腰,仿佛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身体。
唇舌激烈地交缠,他尝到她唇上苦涩的酒香和咸涩的泪痕,那味道让他疯狂。
“阿淮……”许昭宁微微喘息,"今天……不是你订婚的日子吗?"
周予淮猛地停下,低头看着她,眼底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翻滚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没有订婚。”
“什么?”
“我他妈根本不想订什么婚!”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卧室,“我想要的一直都是你!只有你!”
许昭宁的眼睛因震惊而微微睁大,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粗暴地扔在了床上。周予淮随即俯身压下,手指深深插入她的发间,再次攫取她的唇。
这个吻比之前更加炽热,带着不容抗拒的占有,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吞噬殆尽。
许昭宁的呼吸彻底乱了,指尖无意识地深深陷入他紧绷的脊背肌肉,留下一道道泛红的痕迹。
“宁宁……”周予淮哑着嗓子,一遍遍唤她的名字,“我想你……想到快要疯了。”
许昭宁的眼眶瞬间红透,积蓄的泪水终于滚落,“……骗子。”
“我没骗你。”他低头,近乎凶狠地吻去她眼角的泪,吻变得缱绻而疼痛,“我和林嘉怡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只是一场戏……一场我必须演完的戏。”
许昭宁不再说话,只是睁着朦胧的泪眼看着他。她忽然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他红肿的左颊,“疼吗?”
周予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苏见夏打的那一巴掌。
他摇摇头,将脸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声音闷哑,“不疼。”
“我疼。”许昭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尽的疲惫,“阿淮,我这里……疼了三个月了。每一天,都很疼。”
周予淮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又攥紧,剧烈的酸楚冲上眼眶,烫得他几乎无法承受。
他再次低头吻住她,唇齿间交织着残留的酒意,混合着咸涩的泪水,分不清是谁的。
这一夜,他们像两只在暴风雨中失散又找到彼此的困兽,在对方的身体上拼命索取确认和救赎。酒精蒸腾着欲望,积压的痛苦和思念猛烈碰撞,最终都化作了抵死缠绵的力量。
周予淮将她紧紧箍在怀里,用力得像是要把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仿佛这样才能填补这三个月来的巨大空洞。
许昭宁的指尖划过他的脊背,留下一道道痕迹,像是无声的控诉,又像是无言的眷恋。
直到天光微亮,许昭宁才力竭地昏睡过去,蜷缩在周予淮汗湿的怀里,呼吸轻浅,像个终于找到港湾的孩子。
周予淮低头,借着微曦的光,细细描摹她熟睡的眉眼,指尖轻柔地拂过她红肿的眼皮和微张的唇。
一种失而复得的、饱含着痛楚的满足感,缓慢地填满了他空洞已久的胸腔。
他终究还是抓住了她。
哪怕只有这一晚。
窗外,晨曦悄然而至,试图驱散夜的阴霾。
周予淮将怀里的许昭宁搂得更紧,缓缓闭上眼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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