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

　　深夜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我说过的每一句错话，干过的每一件蠢事，别人的每一个眼神，与那些伤人的话。
　　我恍然发现，自己好像遍体鳞伤，只有成绩才是唯一能够拿出来的筹码。
　　乌黑的小巷，我走了四百多天，本应早就克服恐惧，可面对着深不见底的幽暗，每次我都为自己捏把汗。
　　苍老的路灯跟着我走了最后一段路，接下来便是无尽的黑夜。
　　寒冬包裹我的手心，我冷地走不动一步，可身后若有若无的视线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有人跟踪我。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连呼吸都放轻了，大步大步地响着黑暗的深渊走去。
　　身后的视线越来越近，我的呼吸越来越沉重，黑暗越来越浓郁，我望着前方微微闪烁的灯光，心里着急地流泪。
　　脚步就在身后，我做好赴死的准备奋力回头，一只黑色的小猫跟在我的脚边，瞪着琥珀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我。
　　叹了一口气，我蹲下身轻声说道:“小猫咪，你可把我吓坏了。”
　　小猫轻轻蹭了蹭我的膝盖，瞬间就逃入黑暗。
　　疑惑地站起身，我转身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张扭曲的脸。
　　瞬息之间，我的手腕背死死地抓住，求生的本能让我发奋挣扎。
　　呼吸的空隙，我看清了他的面貌。
　　“方武!？”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吗？我可是每天都在想你啊!”方武扭曲着面容，嘴角因为强力地扭曲而有些变形:“因为你，我每天被所有人嘲笑，每个人看着我都带着恶意的目光，因为你，我变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结果你倒好，你天天站在领奖台上肆意微笑，每天高高在上地走在校园里，而我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躲着所有人，这都怪你!”
　　我的脖颈被死死掐在他的手中，我奋力地撕扯着他的手，窒息如同蛇绕勒住了我的生命。
　　或许，这样子死掉也好，妈妈可以得到赔偿，我也可以还清欠他们的费用了……
　　但是他的妈妈怎么办？我的死会让方武妈妈感到崩溃吗？
　　思考着死亡的分量，我奋力踹了他一脚，尖锐的指甲划破我的手臂，手腕上留下了深深的红色疤痕。
　　浑浊的黑暗里，我潜入了死亡的陷阱。
　　直到一声猫叫，我才缓缓从冰冷的地面爬起。
　　我还不能冻死在这里。
　　潜意识正在操纵我的人生，而我却称之为命运。
　　我的生命不甘于此。
　　庆幸此刻是冬天，长袖可以遮住伤疤。
　　“妈妈，可以去医院看看吗？”我坐在沙发上，轻轻地询问道。
　　高烧了一个星期，我盯着身上的疱疹，如坐针毡。
　　仿佛有炽热的岩浆在我的背部沸腾，生命里应该有一种痛苦要破土而出。
　　“你想要什么没给你？天天就想往医院跑，你当我们家很有钱吗？要让你挥霍干净？”
　　妈妈折叠了一件衣服，用力摔在我的身边。
　　“等会去医院。”
　　听到妈妈松口，我终于沉重的倒下了。
　　自从拥有学业之后，我和妈妈的关系一直磕磕绊绊的。往往张口的时候还风平浪静，转眼便乌云密布，嗓门儿像雷声一样越来越响，伤人的话像雨点一样争先恐后打下来。
　　我的人生变成了一本涂色书，一股颜色的洪流淌遍我的每一根血管。我从身体中飞离，没来由地笑。
　　这让我发笑的人生。
　　寒假如约而至，十二天的假期，我继续呆在牢笼里。
　　窗外的烟花绽放，我盯着流光溢彩的天空，想起了去年冬天，烟火下拥抱的我们。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还以为时间停留在了昨天。
　　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我突然发现，爱所谓的永恒不是永远和一个人在一起，而是这一刻你深深地爱着对方，可以永恒的让你记在心里。相爱很简单，相守很难。
　　躺在床上，我抓起被单，望着一闪而过的流星，孤独的想法直击心灵。
　　人的情绪就像一把火，有时越烧越旺，直至熄灭。我知道，我的精力，早已在记住一个人之后消失殆尽了。
　　我再也做不到接纳其他人了。
　　窗外烟火染遍天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我疲倦地翻看手机，只有短短几条消息。
　　“最近还好吗？”
　　“出来看烟花。”
　　我拉开尘封已久的窗帘，大片霞光似的流光照亮我的面容。
　　颤抖着双手，我轻轻打下几个字:“你是谁？”
　　尽管心里有了唯一的答案，我还是不愿相信。
　　“陌生人。”
　　“新年快乐。”
　　人应该死在自己最痛苦的那一刻，对我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怎么能闯入我的人生，占领了我的心脏，才笑着对我说抱歉呢？
　　希望一觉醒来，从极为漫长深邃的睡梦中睁开双眼之后，这一切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都能回归原位，回到我不需要努力理解和接受的顺遂日常，回到那个一无所知，却只听从父母号令的机器人。
　　终于，我在睁开眼睛时，听见了鸟鸣声。
　　我睡眼惺忪地走向窗台，拂晓的靛蓝天色缓缓散去，晓色逐渐清晰，转眼间，灿烂的光线已洒满整片窗。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我的痛苦还在继续作怪。
　　怎么能回到过去那个麻木不仁的自己，宁愿痛苦，不要麻木。
　　一碗汤圆放在雾心的桌面上，我看着她，疲倦地笑了笑。
　　筷子在手，雾心轻轻戳了戳汤圆，黑色的芝麻馅流了出来，她轻轻笑着说:“怎么？还给我下毒啦？”
　　我朝她轻轻笑了笑，感慨地说道:“我就是要毒死你。”
　　我们就应该这样子，不死不休地纠缠在一起，发丝缠绕的结，就不要解开了。
　　“毒死我我也吃。”
　　“你们又和好了？”雨若皱着眉头，我看着她一眨一眨的眼睛，轻声说道:“抱歉，但是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能懂。有时候是需要靠一个人才能走出去吧……”
　　“那你靠的人还在你的身边吗？”
　　“在，也不在。”
　　春夏之交，我看着桌面上停留了一个月的辣椒炒苦瓜，有些生气地说道:“每天只有一个辣椒炒苦瓜，我就会学校吃饭了。”
　　妈妈听到我的话，用力摔了一下筷子:“爱吃不吃，你去学校也没有人给你钱吃饭。”
　　话语总是带有记忆的，我想到了之前在学校吃饭的时间段里，给妈妈打了十几个电话，提前两个星期让她给我充钱，她都置之不理。
　　饿着两天的肚子去考试，在放假的某一天里，我们大吵了一架。
　　妈妈，你的控制欲，真的很奇怪。控制了我的情绪，却控制不了我的生命吗？
　　但我转头又感到了欣喜，原来，真正把握在我手心的，是我自己的生命，这是我唯一能够把握在自己手心里的武器。
　　长久以来，我觉得恨意是我身上最澎湃的情感。年华将化为乌有，我终有一死。
　　与妈妈争吵后的一个月里，我再也没有见到妈妈的身影，反常的生活让我的心高悬在半空中，学业一步步向我逼近，高三就要碾压我了。
　　炽热的太阳烘烤地面，樟树的绿叶在阳光下翻飞着鬼祟的金光，我接住一片飞落的树叶，转身看着雾心沉默的影子。
　　那个爱我的雾心早已消失殆尽，只有我这个心力交瘁的傻子还氤氲着她的记忆。
　　“你知道吗？”
　　“嗯？”雾心从她自己的世界里脱离出来，茫然地看着我。
　　“没事。”我摇摇头，恐怕余生我们要分开走了。
　　“肯定有事。”雾心执着地抓着我的手，皱着眉询问着愿意。
　　“我在想，未来的我们，为什么会分开呢？”
　　肩膀上的温热慢慢分离，雾心移开视线，转身望着绿色的枝叶，轻声说道:“缘分天定，命运如此，我也没办法。”
　　潜意识的作祟，却归结为命运的捉弄。
　　我装作理解的表情微微笑了一下，轻声说道:“那缘分，可真是不偏爱我们。”
　　仿佛有无数的哭声在我周围飞旋，这声音看不见，像幽灵般充斥在天地间，无处不在，又四下蔓延。
　　“妈妈去哪里了？”我低头望着长久不说话的爸爸，这次或许是我与他说过的第一百句话。
　　“在医院。”爸爸懒散地躺在沙发上，盯着面前的手机没有说话。
　　“生病了吗？”我站在原地犹豫地询问道。
　　我猜爸爸会先骂我几句，再说明原因。
　　“关你什么事，你只要好好读书就行，不要浪费我们在你身上的投资。”爸爸斜睨我一眼，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补充道:“你妈妈怀孕了。”
　　我竭尽全力挣扎着，想哭，想笑，却一句也没有回答。
　　我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既痛苦又无助地陷入可怕的风暴中，强忍的泪水无声地滚落脸颊边。
　　“你知道妈妈今年多少岁了吗？你不是老师吗？你们两个不是老师吗？快五十岁的人了，为什么还要一个孩子？”
　　这种致命的紧张，就像一把锯齿刀，沿着脊背来回剐蹭。
　　“你们真的会养孩子吗？你们真的知道什么是教育吗？”
　　我的情绪融化在风里，被爸爸挥舞的手掌拍碎，他烦躁地调大手机音量，翻身继续看着手机里的视频。
　　我可以一连数日这样生活，但我终于还是触到了消极生活的极限，连我说话的地位都岌岌可危，或许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地位。
　　我爬不起来了，我的形体嵌进了痛苦里。
　　我成了无脊椎动物，柔软的活着，只需要按照既定的规律生活。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一切都由记忆代替了。
　　玻璃窗外模糊的绿色圈定了我青春的边界，我伸手触摸着幻想中的雾心的模样，如果是她在我身边，或许她会把我拥入怀中，紧紧的抱着我，我能听到她心脏为我跳动的声音，我能感受到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脊背，就像无知的孩童一般，我可以蜷缩在她的怀里。
　　我想把脸埋在她的怀中，埋在她安慰的声音中，埋在拯救我、援助我的低语中。
　　我狂奔出门，站在公交车站的站点里，模糊的光影与人群包围了我，天空灰蒙蒙的，如同坚硬的水泥地一般向我压来。
　　昏昏沉沉地在公交车上摇晃，如同死无葬身之地的孤魂野鬼，飘着停滞的灵魂，我站在了雾心楼下。
　　一个白痴(idiot)还会有本我(id)吗？
　　诅咒的低语在我耳边愤怒的重复，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高楼仿佛失去了支撑向我倾倒，巨大的雨点在我身上泛起涟漪。
　　潮湿潮湿，我撕扯着自己的皮肉，发疯似的蹬腿，不要下雨，不要下雨，好湿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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