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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心越急,脚下的路就越难走,磕磕碰碰地下了山,玉如君才发现古寺竟是位于他与姜念林曾来过的北山山阴,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等走到附近村子,搭上牛车。入城时,已是日暮时分,城里光景一如往常,姜念林预想中皇党对玉如君的追捕也并未发生。
“听说了吗?”
“当然,现在谁还不知道齐王那些事啊?”
“衙门里的人说,圣上给他赐过婚呢!他不要!”
一个咂咂嘴说道:“不知道同男子,是什么滋味……能把他迷成这样?”
“不若试试,反正你有妻有子,对祖宗有交待了,没人治得了你。”面摊前的两个男人谈笑风生。
“亏我以前还觉得他不错,是个好人,我真瞎了眼了。”
“以前他安排什么物美价廉的食宿,我只当他是为我们着想。现在看,他怕不是安了别的心思吧?”两名学子打扮的人路过时说道。
“有人见过他养的那个公子吗?”
“没见过,肯定被秦王杀了。”
“一个?我怎么听说是一王府的?”
“你们说那些公子,也用胭脂吗?”胭脂铺门前,三位妇人议论纷纷。
他从人潮中走过,与其说是他敏锐地捕捉到关于姜念林的任何话题,不如说是这档子谈资,正在风头上,由不得他不听。
“据说那些公子都貌比潘安、才似宋玉。没了齐王逼迫,他们要是还活着,会娶妻的吧。那样的话我们……”
粉衣姑娘不等她说完,加快脚步走远,只留下一句:“今天刺史大人迎亲,去晚了看不着了。”
“喂!你等等我啊!”穿着鹅黄襦裙的少女边叫着,边去追前面的女伴。
长街那一头,娶亲的队伍正在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行进。
街两边已经围满了人,新娘的花轿缓缓行过。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把轿帘拨开一条缝,去瞧走在前面,骑着高头骏马的新郎。
杏眼里眸光奕奕,春风吹过,轿帘被掀开更多,她已规规矩矩地坐好,只有耳坠上的绿松石随着轿子轻晃,下一刻轿帘又归于原位。
衔风而来的新燕险些撞在玉如君的衣袖上,它们高鸣两声,飞向天边的晚霞。
人群朝白府的方向迤逦而去。
玉如君被鸟叫惊醒,这才听见了四周鼎沸的庆贺声、欢笑声。他一身繎色衣衫,下摆上沾满污泥,失魂般立在原地。爆竹燃烧后洒在街上的碎屑就像他的影子,被婚礼的队伍越拖越长。
明媒正娶,多么风光!郎才女貌,多么登对!
他突然心慌起来,如果他是女子,那姜念林是不是不会……
不会被皇党抓住把柄;不会被安上那样的罪名;不会身败名裂;不会被编进话本,在唇齿唾沫间任人凭空捏造;不会被人提起时,只有他最私密的事可被大谈特谈……
更不会死……
他麻木地走着,一路走到齐王府附近。之前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尽成累累焦土。阴影里葎草成群结队爬上仅剩的断壁残垣,或低或高,如座座坟丘,其下若有陈死之人,草叶被风吹动,似鬼魂阴阴发笑。他眼看着最后一抹橘色的余晖在这片废墟上消逝,就像看着姜念林微弱的心跳渐渐停止,无能为力,触目崩心。
这里容不下我们,我们可以逃走啊。只要是两人一起,去哪里都好,哪怕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不逃?当初说好厮守一生,姜念林却弃他于半途,欠他的恐怕来世都未必还得完。可他真欠了他时,他哪有心安?只有绝望。
“为什么不逃?为什么要回去?为什么丢下我?刀山火海我都要同去。你到底知不知道我……”
姜念林死得猝然,死得声名狼藉,被留下的玉如君又如何好活?他若能看到玉如君的眼泪,听见他的恸哭,会对自己的决定动摇吗?哪怕就一瞬?
“路远颠簸,你不必吃这个苦。”玉如君猛地想起姜念林曾对自己这么说过,抑不住怆然泪下。他不怪姜念林,他只怪自己,怪自己没有提前看穿他的心思,要是早一点,说不定能改变些什么,怪自己,要不是为了保全自己,他们所有人都不会……
回想起此前见闻,还有谁会为姜念林不平?替这些人喊冤?明哲保身才能万事太平,他们都懂,也都照做。他不怨他们,因为逼死姜念林的不是他们。那是谁?会是谁?
他抹去泪痕,抬头看天,天色暗了,西边已经看不到太阳了。又一阵风吹来,他无故觉得:这风不过也是囿于天地之间,无处可去,才来回掀动衣衫,拍打手臂,往自己跟前凑热闹,看笑话。
“对,说得对,我也是凶手。”他喃喃自语着,“我也该死。”
夜如渔网般洒下,天罗地网,把世界拽进无光深海。这海够深够广,倒尽他的苦恨,也依然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此后他化名如玉,辗转多地。而齐玉在留下最后一幅《寒山萧寺图》后,便销声匿迹,就此成为丹青中昙花一现的传奇,慢慢也无人再追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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