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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身外身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今后,你便叫闻鹤吧。”
说罢,闻照野牵起男孩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闻鹤?看来方才的冰天雪地是幻境与幻境之间的放逐地,自己这是走着走着,误入了闻鹤的幻境。
幻境里不能惊醒梦中人。
枝头的晏青足尖一点,在枝头间前跃,随闻鹤而去。
男孩已换上道袍,少年清俊,只是眼神懵懂,与几年后大家口中的小师叔相比,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稚嫩。此时他正拿着一柄磨损的木剑,一板一眼地比划着招式。
他练得认真,丝毫没察觉到廊檐下走近的闻照野。
闻照野指尖弹出一枚石子,朝他面门打去。
察觉到石子破风声的闻鹤瞳孔倏地放大,后退数步勉强躲过。只是脚下章法已乱,用木剑挡下之后接二连三打来的石子,最后还是被击中了右肩。
闻照野摇摇头。
闻鹤收剑低头侧立在庭院中,微微喘着气。
他知道自己又让闻照野失望了。
“基础步伐再加练100组。”
“是。”
闻照野转身走后,闻鹤一刻不停又开始挥舞起手里的木剑,直至夜深。
树上的晏青远远看得不真切,但也知道他走的一招一式也不过只是入门基础剑式。
而云山剑派同年龄的剑修此刻已经修完了第一本剑法,已经懂得拆几招经典剑式,可以打发下山实战演练了。
显然落后于众人的闻鹤并不多说什么,每天都只是埋头苦练。
而每次,闻照野总是流露出一副明显的失望态度。
“差太远了,结束后再补挥剑500下。”
“是。”
“气息乱了,今天自觉加练3小时。”
“是。”
“剑意全无,简直荒谬!”
面对总是不满,偶尔勃然大怒的闻照野,闻鹤总是默默地低下头,在他走后又默默地挥剑训练。
冬也萧萧,夏也皎皎,春去秋来凭白耗。
闻照野定时地出现,或是默然观看,或是出手试一两招,但从未具体提点过他什么,每次都摇摇头表示不满,之后依旧让闻鹤练着基础剑式。
直到一次,闻照野亲手将腰侧从未出鞘的承影剑丢给闻鹤。
闻鹤郑重地双手接过,却有些手足无措,却见闻照野拿过他手里消磨得圆润的木剑,解了黑提白貉氅,只说:“来试试。”
这绝对一次简单的试炼,闻鹤的眼神逐渐凝重,郑重地拔剑出鞘。
一剑当先,眉眼凌冽。
鹅毛大雪纷飞,白茫茫迷了人眼。
起势先声夺人,闻鹤将基础步伐练得炉火纯青,第一式直攻闻照野心门。闻照野木剑划圈以醇厚内力挑开,显得游刃有余。
承影剑法讲究大开大合,隐隐有江河奔腾之势,其剑招多见古朴。显然只掌握基础剑法的闻鹤并没有太多选择,一个回身借力打力,又将承影剑送出去。
闻照野这次没有对剑,反而以木剑先一步朝闻鹤眉心点来,逼得闻鹤不得不自己抽回承影剑,连退散步。
而在这个过程中,闻照野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抬剑,示意闻鹤再来。
闻鹤咬咬牙,再次提剑冲了上去。
也不知闻照野使了几成功法,两人竟有来有往对了半日,恍然不觉时光飞逝。
闻照野最后终于满意地点点头,要正式传他功法。喜得闻鹤忙跪地,向闻照野行了三次大礼。
传授功法时,早坐在树上快睡着的晏青揉揉眼睛,看得无聊。她从树梢跳落地面,正准备去寻找破局机缘,定睛一看却见了一招熟悉的剑式。
步平川,踏落雁,倒月弯钩始来见。
——平川、落雁、倒月弯钩,都是忘归剑独有的剑式!
闻照野根本不是在为承影剑寻找下一任剑主,而是培养忘归剑的继承人。
他招的怕根本不是自己的徒弟,而是为晏雪回招的徒弟!
太过震撼,晏青竟一下看不清闻照野这老贼在打些甚么注意,莫非他忌惮忘归剑在自己那孽徒手中,所以有意培养忘归传承人?毕竟孽徒只学到忘归剑法第九章,名义上不算正统传承人,而自己……
又听了一会,晏青算是明白了,也不怪自己看不出闻鹤的剑法竟师出同门,闻照野这老贼,竟大胆到将忘归剑法掰碎了揉进承影剑法里,端的是一个两全其美!
忘归剑法没有承影剑法那么多讲究,更多时候以快应万变,也讲究从不变中悟出万般变幻,具体的剑式并不太拘泥。而承影剑古朴守拙,有更多框架上的限制,二者相结合倒取长补短起来。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自古承影忘归双剑合璧,天下无敌手。
可天下,绝没有如此自负之人,竟将两套功法杂糅而授!毕竟功法相悖,修炼两套功法导致内力相冲,对修者而言极其危险,极容易爆体而亡。
闻照野闻照野,你的野心和胃口真大。
晏青看得眉毛紧锁。
冬去春来,梨花开满庭院。
若说之前闻照野已是严苛异常,传授功法时的闻照野更是严格百倍,一点细微的差错都能叫他冷下脸来,哪怕停顿多少都要细微到秒。闻鹤都默默承受下来,眼看着剑技愈加精进。
很快到了宗门大比的日子,若闻鹤正常发挥,闻照野便将在大会上向世人宣告他成为第四任承影剑继承人,成为当之无愧的云山剑派第四代弟子。
演武堂上座,掌门和长老不怒自威,底下的弟子个个紧张得大气不敢出,都想拿出最好的状态,以博得掌门或长老的青眼相看。
闻鹤立于众弟子中,不动如风,一旁的弟子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显然大家都知道今日之后,他将被册封为云山剑派的大弟子,正式得到闻照野的承认。
“师叔,你好厉害,哪里像我,昨天基础剑法还出错呢。”满脸雀斑的弟子在闻鹤身边叹气。
闻鹤显然并不擅长处理同门关系,但他记得雀斑弟子的师父常常下山给他带来好吃的,也并不苛责他的功课——这些都是闻鹤渴望而不得的。
他略有些动容,只生硬地安慰道:“尽力就好。”
雀斑脸有些动容,或许没想到闻鹤会回应自己的焦虑,忙又问道:“师叔,待会你打我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用力?输得太惨,我可给师父丢脸了,拜托拜托。”
“……”
闻鹤没说什么,但在擂台上,他到底心软了。
结束比武时,默不作声的闻照野突然重重地“哼”了一声,只让闻鹤留下,“现在所有人来跟他比武。”
演武堂的弟子大气不敢出,虽然惧怕闻鹤的实力,但更惧怕掌门的威严,只能硬着头皮提剑上去。
闻鹤虽说剑术超然同龄人,但到底寡不敌众,几轮下来,已见疲态,最后还是长老好说好歹劝了停。
“学艺不精,丢人现眼,你这样还没资格继承承影剑,再回去练练吧。”闻照野当着众人的面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句话,如同响亮的巴掌打在少年脸上,众人的议论一下炸开来。
“……是。”顶着众人非议的目光和巨大的压力,闻鹤低下头,汗水顺着鬓边垂下的头发滴到地上。
啧啧啧,闻照野这老家伙,脾气还是这么差。
坐在横梁上看着这一出好戏的晏青摇摇头,并不认同闻照野的教育方法。
果然给人闻鹤留下心理创伤了,不然在幻境里都在练剑。
却见少年低下头去,脖子上凸出一块骨头,如一枚钉子直直地戳在原地。
向来被要求完美、向来是众人眼中的骄傲的少年,却在众人面前被最尊敬的师长表达了深深的失望。
他站在那里,好似无助,却又麻木。
身旁所有人如泡影般一个个地消失了,演武堂的建筑也逐渐坍塌,闻鹤包裹在迷蒙的光芒中。
那气声又出现了,忽地近了,软了,听起来也更飘渺了。
“你累了吧?休息一下吧?”
声音绕着闻鹤,辨不清方位,却让少年头更低下去。
“你的师父太不近人情,怎么能在所有人面前如此丢你的面子?”
晏青意识到不对,立刻喝道:“捂住耳朵!别听!”
“你从来没有休息过一天,你明明那么努力,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到……”
闻照野失望的眼神浮现在他的脑海,还有同门鄙夷又同情的目光。晏青十分焦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难以靠近闻鹤身旁,只得扯着嗓子大叫:
“不要被它骗了,这东西惯会蛊惑人心!”
“他们只会埋怨你做得不够好……”
刑罚堂、讲经堂、练剑场,常常有闻鹤独自一人练剑的身份。有时哪怕是一个简单的错误,都要被罚着从清晨练到傍晚。
他们说,因为他是承影剑未来的剑主,这一切都是应该的,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不允许不满,不允许抱怨,只有看到闻鹤累得汗湿透衣襟,再挥不出一道剑气来,才能让他们勉强满意。
“他们根本不信任你,一个山野来的穷小子……”
闻鹤早年父母双亡,为了生活到处乞讨,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头发打结,衣服带补丁。他捧着破碗,出神地望着一家人墙壁悬挂的剑,被人打骂着赶出来。
被闻照野挑中,无疑是天降喜讯,但很快这种喜悦就被无数的质疑所淹没。
一次次练剑到力竭,却一次次让闻照野失望地摇摇头。
还有身后同门的那些闲言碎语:“农户出来的孩子,妄想学仙人舞剑,真是痴人说梦!”
更多的人开始怀疑,闻鹤走过之处常如芒刺在背。
回过头,却又只能看到他们恭敬地弯腰行礼,叫师叔。
他开始动摇。
自己真的适合走这条路吗?
闻鹤,你真的担得住承影剑主的名声吗?
“你累了吧,休息一下吧……”
休息?
或许是个好主意。
练剑十几载,从来没人对他这么说过。
在一阵温暖炫目的金光中,闻鹤的手指渐渐松开,却猛地被身旁的人握紧。
一个暴躁的女声在他耳后响起:“休息个屁!哪有剑修把剑给扔了的,人剑合一,死也给我握紧了!”
说着她从身后贴近闻鹤,荡开一阵草木清香。晏青的右手覆在他的右手上收紧,将自己连同闻鹤的灵力一同灌入剑内,属于云山剑派的蓝色灵力一下荡开,与金色的灵力相撞。
强烈的冲击令两人胸膛一震,虎口发麻。
闻鹤看着晏青从嘴角缓缓淌下的一行血,有些慌乱:“你怎么在这?”
晏青却喝道:“集中注意,将意识放到剑身。”
人剑合一。
光芒愈盛,那金色的灵力竟幻化出闻照野的模样。
他竖起眉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闻鹤:“你竟和这般宵小鼠辈厮混在一起,难道你要放弃自我了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闻鹤有片刻慌乱:“我……”
“你算老几?快要入土的人,给自己留点口德吧!”
一剑刺穿心脏,金色灵力爆开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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