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之希冀

　　我沉默了片刻，低着头轻声说:“不用，谢谢老师了。”
　　老师担心地望着我，不做强求，轻声说:“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好吗？”
　　“好的，谢谢老师，辛苦了。”我鞠了一躬，踩着满地霞光走出办公室的大门。
　　弥漫四周的微热和叹息如数传入我的体内，如同连结着我的脉络，将语言一句句导入我的脑海里。
　　“虽然不知道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能就这样让他离开，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我看着嘈杂的人群，转过身离开了。
　　一切欢喜都难以长久，只有不堪回首的记忆，才会不断在心里重演，屡屡提起，难于忘怀。
　　我记得身上每一个伤口的来源，我记得每一次拳头的落脚点，我记得每一句醉酒的粗话，我记得身上乌青的斑点，我记得那些俘虏的伤害……
　　在童年，我为自己编织着一个美丽的梦，期望自己是被抢来的，这不是我真正的家。
　　我每天浸泡在自己的梦境里，仿佛在曾经真的幸福过一般。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抚摸着“独自”这个词语，直到它被手指消磨殆尽，如同那淡灰色的我，在土砖上用力凿刻下的词语。像是服用有利于身体的毒药，品尝悲观让我如同重生一般欣喜。
　　这个词语混杂了多少种回忆，相互交缠。在小山村里度过的一个个春夏秋冬，如同半本书的厚度。而我却从未真正体会过任何季节，渐渐复苏的思念的脸庞浮现在脑海里。
　　希之站在漫天红霞里，灿烂地笑着。
　　橙色的光柔和地洒在她的黑发上，宛如濒临泛滥的水库，被话语充斥翻滚的悲伤，希之走到我身侧，望向漫天霞光，轻声说:“我们真正活下来了。”
　　“不怪我不回去吗？”我转过头复杂地望着她。
　　“不会，这是你的选择，我支持你。”希之把手放进阳光里，眼神淡淡地微笑着。
　　世界上有人因为孤独，有人因为预想孤独的孤独而逐渐疯狂。在没有希之的身影时，“独自”被我反复剐蹭，直到分崩离析，消失殆尽。
　　如今，“我们”被我轻轻挂在心头，如同跋山涉水时遇见的明月，月光温柔地盖在身上，如同羽翼丰满的翅膀。
　　言语在空气里沸腾，嘎嘣一声，不知嚼碎了谁的一生。
　　我不想争辩，也无心解释，不论你是谁，我的话都会被听成你的语言。
　　橙色的阳光拖着长长的尾巴，照射着花店的中心。
　　阳光透过玻璃，散发着纯白的光芒，一缕蓝色的青烟缠绕着阳光，仿佛透光的淡蓝玻璃。
　　“光也会结冰吗？”希之抬手握住光丝，转头轻声问道。
　　蓝白色玫瑰在光线里舞动着蓝色的明艳的光线。
　　弹指一挥间，夹竹桃垂落一朵朵洁白的眼泪，香樟树飘落一片片火红的叶片，一束束绿色的花束来来往往地路过花店，直到寒风抖动了身子，我才恍惚间感受到，冬天又来了。
　　可阳光还是暖洋洋地，水流不断向东流去，枝干上还留存着绿色的叶片。
　　春天从未来漏出来了，像水从管子里漏出来，混杂在冬天里。
　　凌晨三点，我爬上床，辗转反侧间，窗外撕裂喉咙的尖叫声打碎了月亮的凄清。
　　路灯张开充血的双眼，疲惫地望着河岸边崩溃的行人，樟树一片片飞落黄色的叶片，如同一朵鲜活的花朵垂落。
　　披上衣服，我踩着苦涩的月光，大步地跑到河岸边。
　　凄冷的河水里，一个月亮在水里颤动奔跑，走向另一个月亮。桥面上折射着光的影子，孤单的路灯呆呆地望着自己幽暗的影子。
　　翻过栏杆，水害怕地抖动着，冲碎了月亮洁白的分身。
　　巨大的影子冲碎河流的前一秒，我拉住了她的手。
　　也许是出于本能，我不知道。
　　扶到岸边，她坐在地面上崩溃地大哭，嘴里说着一些话语。
　　语句与语句叠加在一起，竟然能产生如此不同的力量。
　　我坐在她身边陪着她，直到天边蜕变成白色。
　　看着她埋头大哭，我心里有些垂头丧气。
　　希之靠在我肩膀上，目光闪烁地望着天空。
　　女孩坐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轻声说:“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活着就好。”我看着她站起的身影，支撑着大片天空。
　　“可以请她坐下吗？”希之凑到我耳边轻声问道。
　　我们像是触碰到了彼此的呼吸，我知道了她的想法，点点头轻声问道:“可以请你坐着吗？就一小会儿。”
　　女孩点点头，凌乱的头发上冻结着一层白霜。
　　我站起身来，撑起双手，轻声说:“你这样看我，是不是觉得我把一片天撑起来了？”
　　女孩点点头，睁大了有些红肿的眼睛。
　　“我刚刚看你也是这样站在我面前的，所以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孩子。”我模仿着希之的语调，轻声说道。
　　女孩破涕为笑，有些无奈地说:“好吧，你说得对。”
　　“我就是有些不开心，昨天情绪激动了点，现在我又想开了，活着最重要吧。不想那些烦心事了，小小面试，我要拿下，我要拿下，拿下!”
　　我坐在她身旁鼓着掌，河水不断向东流去，带走了昨夜的愁绪。
　　“工作，拿下!”说完这句话，女孩拍了拍脑袋，惊呼道:“我还没有工作呢!”
　　我无奈地笑了笑，轻声说:“就这一次，放过疲惫的自己吧。”
　　女孩点点头，看着即将变淡的繁星发呆。
　　我转头看着希之，她轻轻地漂浮在我的肩头，柔和地闭着眼。
　　有时候真希望时间能停留，我看过无数次希之皱眉的表情，如同痛苦正在血液里流淌般的苦涩。
　　放下一束向日葵，我悄悄地离开了河岸。
　　清晨的钟声响起，一天又要开始了。
　　一切都如同升起的太阳，东升西落间，岁月就从掌心溜走了。
　　草松松，柳茸茸，小猫抬起粉白色的脚爪，时间就从一片毛茸茸里跑走了。
　　叔叔家留给我的水仙花再次盛放出火红的花朵，缅栀子透出黄白色的光，花店散发着清香，林木趴在柜台上安静地看着电视。
　　花店被重新改造，如今不仅有连绵不断明艳的花朵，二楼也被改造成一间书店，暖白色的灯光下，书页泛起淡黄色的微光，书店的一角摆放着几张木桌子，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远处学校里弥漫的绿色微光。
　　“木言，休息一下吧。”林木拉开一把凳子，温柔地看着木言。
　　木言放好玻璃杯，走过来拉开椅子，让林木也坐下。
　　林木放了一盘水润的西瓜在桌上，笑着说:“感觉每天过上了养老的生活。”
　　“就差养鱼了。”木言开玩笑地说。
　　“可以，等我学习一下，我们就往这方面发展。”林木高兴地点点头，脑海里浮现出金鱼的红尾。
　　“那我和你一起。”木言撑着脑袋，笑着说。
　　“这种事怎么不喊我？”我拉开凳子坐在旁边，笑着说。
　　“你呢，现在先高考，等你高考完了，我们就把老板的位置还给你，现在不行。”林木摇了摇头，又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本试卷册。
　　“这本我写完了，换一本吧。”我摊开手，无奈地笑着说。
　　“真是气煞我也，为什么你都不用睡觉的，你简直是卷王。”林木抓着头发，愤恨地说。
　　“从小不喜欢睡觉。”我抿了一口茶水，翻看了试卷册。
　　“我们归寂就是超级强人。”林木点点头，笑着说。
　　“遇强则强，林木姐你很强。”我轻声说道，扫过一道阅读题。
　　“木言姐，你下半年还来吗？”我转头看着木言。
　　“来，要是不嫌弃我，我一辈子都在这里。”木言温柔地笑了笑。
　　“当然欢迎。”我笑着说。
　　“要不是那一天碰到你，我现在都成孤魂野鬼了。”木言淡淡地笑着，有些感慨地说。
　　“孤魂野鬼我也把你招来。”林木晃着凳子，装神弄鬼地拿着扫把在木言身边到处转。
　　“我一定听到你的召唤。”木言双手合十，慢慢地说着。
　　“好了好了。”林木放下扫把，走到花丛中，从锅里端出一碗蛋羹。
　　“知道你喜欢吃，我们特意为你做的。”林木端着碗，轻轻放到我面前。
　　两双眼睛期待地望着我，我拿起勺子，轻轻尝了一口。
　　“好吃吗？”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好吃，你们也尝尝。”我将勺子递给了木言。
　　“那我也尝尝。”木言勺起一口放入嘴里，转身看着林木，轻声说:“你也吃。”
　　“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怪怪的？”林木一边说着一边勺了一口，放入嘴里。
　　复杂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艰难地咽下去后，林木皱起眉头望着我们两个:“好啊，竟敢骗我，两个小骗子。”
　　说着说着就大笑了起来，林木笑着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我这次放多盐了，下次少放点。”
　　“虽然不好吃，但是颜值还是可以的，吃漂亮饭，考漂亮分。”木言把一杯水放在我面前，笑着说。
　　笑声盘旋在夜空中，落地时，我走出了考场。
　　人山人海里，我看到人群中两个明媚的身影，笑着走上前去。
　　“看我们穿的旗袍，美不美。”红色的旗袍上飘着几朵金黄色的祥云。
　　“美!”我接过两捧花束，蓝色与绿色的花流淌成生命的河，缓缓向前。
　　“今天我们可要好好吃点东西。”木言搭着林木的肩，笑着说。
　　“行，我请客!”林木笑着说。
　　太阳西移，世界沉入流光的黑夜。
　　林木脸色红彤彤地，笑着说:“没想到归寂还会绣祥云，多才多艺，太强了，我们归寂简直是全能选手。”
　　“就是，我们归寂简直是完美。”木言点点头，已经有些醉了。
　　我看着她们朦胧的双眼，轻声问道:“不是说好只送一束花吗？”
　　林木挠挠头，轻声说:“这个，我们两个有时候觉得你很独特，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人一样。”
　　“我们去网上查了查，最后我们一致认同那可能是你的朋友，所以我们想送她一份。”木言拉着林木地手，轻声说道。
　　“谢谢你们。”我走过去抱住了她们，笑着说:“不过网上就医真的可信吗？”
　　“她真的是你朋友吗？”林木轻声问道。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声说:“是爱人吧。”
　　“哇塞，好有宿命!”木言捂着嘴巴兴奋地说。
　　“她叫什么名字？”林木笑着说。
　　“她叫希之，在我小时候她就陪着我了。”我轻轻笑着说。
　　“好幸福!”木言撑着脑袋，眼里放光，笑着说。
　　“傻丫头，醒一醒，乐成啥样了。”林木捧起木言的头，轻轻摇了摇。
　　橙色的灯光拖着长长的尾巴，游走在花香中。
　　“那你们在一起了吗？”木言抓着林木的手，转头问道。
　　“没有，我还不知道她的意愿。”我轻轻摇摇头。
　　“那你要加油啊!”木言捂着眼睛偷偷哭了起来。
　　“你哭啥，傻丫头。”林木拍了拍木言的背，轻声说道。
　　“看见幸福就想掉眼泪！”木言趴在林木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哭着。
　　眼角含着的泪水将暖色的灯光拉得很长很长。
　　我握紧手心，轻声问道:“你们不觉得我奇怪吗？”
　　“什么？谁敢说我们归寂奇怪!”林木瞪着双眼，生气地说。
　　“我们归寂这么辛苦，谁敢说她!”木言趴在林木肩上哭着。
　　“我们”这个词神奇地闯入了我的心门，永远地印在了心墙上。
　　看着她们互相抱住的温馨场景，我轻轻笑了，转头看着倚靠在我肩膀上的希之，一种特殊的温暖的潮湿包围着我。
　　“有机会的话，要介绍给我们认识哦！”抱在一起，林木与木言哭着说。
　　“好，你们旗袍上的祥云，其实是希之绣的。”我点点头，给她们递了纸巾，轻声说。
　　“真好啊，还没见面就对我们这么好!”
　　笑与哭交融在一起，幸福过于满溢，还需眼泪来蒸发。
　　无须再次确认这种心情，无须拿其他情绪和此时此刻的心情比较，看见前方的明亮，我如同希之一样，伸出手抓住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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