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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间天字三号雅间茶热了两壶,精致的茶点还无人碰过。
窗外雨水淅沥,魏驰踱步,坐下,站起,眺望,又坐下。
时而眸中含笑,时而神情肃穆。
季姑娘可是让雨困住了?也不知她到了何处,有无带伞,若是没有,他再等等也无妨。
也不敢轻易走开,若是季姑娘来了却不见他,岂不失礼。
身形高大的男子单手支着下巴,盯着朦胧雨幕,像某种因下雨捕猎失败的大型猛兽,心里止不住对老天生出几分怨气。
手中的玉兰花簪已然捂得与掌心一样烫。
望着望着,雨雾中飞来一只湿透的信鸽,脚上有一只竹筒,里面的纸张没有遭殃。
“怎会如此?”
魏驰脸色变了,左右为难一瞬,在茶点下压了张纸条,便冒雨匆匆离去。
漏沟从未如今日拥挤,住民关门闭户不敢做声。
有贼人在旧茶楼行凶,贼人分散逃窜,现几条街都被禁军把守控制,大理寺正派人挨家挨户地搜。
雨渐小,屋檐滴答。
季渺之脚步很轻,短剑竖起来藏在身后,一步一步走在堆满杂物的小巷中,地上暗色的水痕掺杂着一丝鲜红。
那影卫受了重伤,廖义不会武,跑不了多远。
小巷歪七扭八,不知尽头是何处,血迹自墙角蜿蜒开,季渺之踹开装着柴火的推车,里面横着无气息的影卫。
漏沟房屋混乱复杂,官兵一时未能搜查到这里,廖义不敢露面,应该就藏在附近,季渺之加快脚步。
错过今日,就很难有机会了。
吱呀一声,陈旧木门发出声响,佝偻的身影一闪而过,季渺之敏捷翻窗而入。
看到柜子一侧露出的衣角,她唇角弯起。
步步紧逼,柜子后的黑影原先抖得像筛子,突然跨步出来,咬牙切齿:“你用账本引我出来,不止是为了我的命吧?”
季渺之猜得没错,将剑指向他:“将东西交出来。”
廖义不抖了,也不藏了,只阴恻恻地笑,朝季渺之冲来,不管前面是把利剑。
“住手!”
脆弱的木门拍向两侧险些散架,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喊声并不能阻止利剑刺入血肉,廖义口中却提前溢出黑血。
他服毒自戕了。
季渺之望向门口,瞳孔微微放大。
——魏驰。
他怎来得如此快?偏偏是这时。
来不及多想,她放倒廖义,翻窗就跑。
魏驰先是翻过地上的人,确认没了气息,立马翻窗追上。
禁军的步伐稳健整齐,已经清晰可闻,季渺之既要避开他们,又要甩开魏驰,在巷子里穿梭,她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她躲进一间茅草屋。
刚掩上门,长剑就架上了她的脖子。
“你是何人,为何杀廖义?”沉沉的声音响在身后,季渺之僵住了身子。
她缓缓转身。
魏驰面布寒霜,眼中尽是不虞,淋湿的发丝丝缕粘在额前与颈侧,身上的天青衣袍看得出是精心挑选的名贵料子,此刻亦是湿水洇出深色,腰间莹润的玉佩穗子滴下一颗水珠。
若是旁人,她还可一战,可对手是魏驰,硬打胜算很低。季渺之不做声,缓缓退了两步,直到后背已经贴上木门,无处可逃。
魏驰却没什么耐心,长剑一转,横着抵在她身前,欲拿下狐狸面具。
季渺之抬手去挡,却抵不过两招。
魏驰心中对老天爷的怨气变成了对眼前黑衣刺客的怨气,好好的日子全毁了,心上人没等到,收到沈述的传信卸了马车快马加鞭跑了三条街来这里抓人。
所以也没收着力道,抓着双腕将人狠狠掼在墙上。
随后挑开面具。
季渺之手腕上又是要将她捏醉的力道,脸撇向一边,蹙着眉,眼睛盯着地板,不曾看魏驰。
却迟迟没有等到魏驰的反应。
“你……”少年声音微颤,神情呆滞,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
“不可能。”
可这张脸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却最不该出现在这里。
“怎么会是你……”
他心心念念等了几个时辰的姑娘一身黑衣,前襟还沾着血,脸上再望不见一丝往日相见的柔和。
甚至眼里也全是敌意,冷笑一声:“是我,魏将军要杀便杀。”
魏驰大脑迟迟地开始运转,龙须山,天香楼,信件,他与她每一次相遇,都是巧合吗?
“季渺之,你骗我。”
魏驰咬着牙,沉下的声音愠怒与不可置信,隐隐地还有一丝委屈,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他盼来的心上人回信竟是将他支开好杀人的钩子,所有期盼和羞涩都成了笑话。
“疼……”季渺之被迫仰着头,手腕挣扎起来,阴影中那张小脸已然发白。
若是以往,魏驰早就怜惜地放手道歉,着急忙慌地去找药,此刻僵持着,闪动的眼神复杂万分。
可见她额间的冷汗与蹙起的秀眉,终是缓缓松了手。
“解释。”他不愿相信,执拗的目光紧盯着少女。
季渺之揉了揉手腕,正要开口,门口却传来动静,她一惊,抓着魏驰的衣襟往自己身上拽,一起躲在茅草垛后边。
两人挨得极近,魏驰僵住了身体,怀里人柔软的脸颊贴着他的颈侧,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丝。
芳香在鼻,软玉在怀。
可只一瞬,理智就战胜了渴望,魏驰推开,离开这方逼仄的空间,短短几步竟着急忙慌。
门被踹开,一队禁军正欲搜查。
“此处无人,去别处搜。”魏驰面色如常,吩咐道。
“是。”见是魏驰,禁军不疑有他,迅速离开。
人走后,季渺之松了口气,挪步出来,魏驰正收剑入鞘,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身上。
但里面的愠怒与杀意已经消失。
季渺之心里轻叹,咬了一下唇肉,敛去怨气与敌意,搜查的嘈杂声过后,外面归于宁静,她正欲去窗边看一眼确定安全,再与魏驰谈谈条件。
魏驰却以为她要跑,眉头一皱再度抓过她的手腕,按着她的腰将她置于角落的四角桌上。
“解释。”
按在两侧的手犹如铜墙铁壁,让她没有丝毫逃跑的可能。
季渺之见他这阵仗,心中微梗,脱口而出:“我父母死得冤。”
“父亲为官刚正,不与奸佞同流合污,可谢家盘踞多年,作恶多端,弹劾他们的人都无端身亡,父亲病故突然,难说不是他们的手笔……”
季渺之早没了之前对魏驰装出的柔弱,面如寒霜,目含恨意。
“母亲带兵多年,胜仗数不胜数,北熏山城墙如铁,怎可能因为一次樊贼突袭就全军覆没?其中绝对有人作梗,是京城的奸细与他们串通害死了母亲!”
眼前的少女字字泣血,魏驰心中蓦地痛了一下,随后抓到一个关键词,奸细……季渺之竟然也知道奸细之事?
“所以你就谋划杀廖义?季渺之,你没有证据。”魏驰眉头皱着,完全不赞同她的做法。
“我有。”
季渺之直视他的眼睛:“账本,廖义是来交易谢家贪墨罪证的,况且他是何身份,魏将军应该比我清楚。”
魏驰马上就问:“与谁交易?”
“我不知道。”
“在场几人是否你的同党?”
“不是。”
“你此行只为杀廖义?”
“是。”
“冯津也是你所杀?”
“不是。”
到这魏驰突然不说话了。
他审过很多罪犯,大多都能从表情、细小的动作中看出些许端倪,可季渺之不一样。
季渺之神情淡漠,那双眼睛始终清澈,清澈到有些死气沉沉,仿佛不是杀人,而是小猫扑死了一只蛾子,习以为常。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魏驰,你要押我到大理寺吗?”季渺之手撑在伸手桌子的姿势累了,坐直,鼻尖距离魏驰的不到两指。
气息交织不过几瞬,魏驰便猛地站直,视线定在季渺之淡定的脸上,又缓缓往下。
大理寺监狱,那里的审讯以季渺之的小身板一日都扛不住。
廖义先是服毒,后才中了剑,再者他确实怀疑廖义的身份,查出那副红色狼首的画卷真品就在他府中。
若廖义真是奸细,那季渺之不算有罪。
他不答,直直望着季渺之,突然伸手向衣襟,竟摸出来一根簪子,咋一眼有些眼熟。
“我一直想赠你的。”
季渺之霎时愣住,任由那只手伸到她脑后,将簪子送进束起的发丝。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看他神色的复杂,眼中的挣扎,微微颤动的嘴唇。
京城之行枯燥,现在好像多了些有趣的东西。
但很快,魏驰将多余的情绪掩去,只剩下身为将领的肃穆,他将季渺之带下来,推进草垛后边。
“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你身份特殊,不是大理寺能轻易审理的,待外面搜查结束,我带你回去,亲自来审。”
公事公办的冷硬声调,过了会又补充:“若要定罪,我会交由皇上处置,我亦会承担包藏罪责。”
季渺之仰着头,眼睛眨了眨,不经意又露出纯良的模样。
魏驰别开眼,怕自己再生出更多的私心,再次警告:“别乱跑,若是……”
若是被沈述或其他人抓到了,她怎么都得到大理寺走一遭。
“好。”季渺之清楚,答应的很干脆。
魏驰走后,季渺之靠着墙蹲下来,事情发生得太快,她盯着地板,方才的镇静缓缓褪去,她迟缓地听见自己发狂的心跳声。
指尖微颤,她将头上的簪子取下。
是天香楼寻宝会上见到的那支玉兰花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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