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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
贺羽从耳房出来之后，打算在杨宅巡视一番，顺便理一理思绪。
与陈一结交以来，贺羽知他为人忠厚纯良，从未见其有过欺瞒。
二十多年前，陈一因老家闹饥荒来京城投奔在杨家做管家的亲人，却饿晕在城外的荒郊野岭，是贺文固发现了他，给了他吃食，将他带回了临安。后来，陈一去了杨家做工，凭自己的能力一步步成为了杨家管家。
四年前，贺文固和陈一同时参加了一场在明华池举行的诗会，却不料有人行刺，而刺杀的对象就是贺文固，是陈一为其挡下了三刀，这是贺羽亲眼所见。
贺羽知道陈一是个重情之人，自父亲病故后，每次去父亲墓前祭扫，他都会遇见陈一，渐渐便与其有了更深的交集。
对于杨宅第一晚出现水猴子，贺羽起初并未放在心上，觉着无非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而杨观已无官职，他完全可以将此案交给手下，不必过问，直到他发现陈一溺水后对他有所隐瞒，才觉得此事有蹊跷。今日的白色面具更是让他确定，杨家这事绝非水猴子吓人这么简单。
春红在药房撞见的壮汉是谁？
这个壮汉为何要来杨家？
壮汉能够进入杨宅而不被发现，宅内是否有人接应他？
壮汉与杨家池塘出现的水鬼是否有关系？
壮汉和在王宅附近出现的面具人又是什么关系？
贺羽昨日把自己将会拜访杨宅的事透露出去，若那壮汉知道了这个消息，白日里还是冒险来了杨家，就说明他在杨宅有急事要办。此人今晚可能会再回杨宅，抓住他，到时很多疑问就有答案了。
天已黑透，在巡视了一圈之后，贺羽准备回正堂，远远地便看见两个人提着灯笼也正向正堂走，他站在原地仔细观察了片刻，认出那是薛宁和管家陈一。
想到薛宁，贺羽无奈地轻叹息，他答应了薛宥，要保护好她，但她总和危险的事扯上关系，若无人守着，没准儿哪天她就真的一命呜呼了，难道只能派个人跟在她身边？
贺羽边走边想，他为她的安危忧思伤神，只要求她真心实意地对他笑，这买卖是她赚了。
薛宁抱着春红躺在床上后，才发觉贺羽只告诉她应该怎样笑，并未答应帮她转告消息。见春红已经睡着，她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随后去找管家帮忙，请他带她见贺羽。
管家将正堂的油灯一一点燃后，见贺羽已到，他便退下了。
“贺公子，我阿兄见我现在还没归家，一定很担心，劳烦您派人将我留宿杨宅的事告诉他，我真的诚心感谢您。”说罢，薛宁犹豫着要不要笑，又怕惹他不悦，最终还是放弃了。
贺羽在桌边坐下，优哉游哉地倒了两杯茶。
“春红不要你了？”
薛宁闻言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走到他对面，回答道：“她睡着了，待将传消息的事情办妥，我就回去。”
贺羽轻抿了一口茶，而后将另一杯推到了她面前，平和道：“坐吧，你阿兄今日在杨宅巡夜，我已将你的事告知他了。”
薛宁听罢眼睛一亮，阿兄在这里！她很想去看看他，但又想到阿兄有公职在身，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多谢贺公子。”
她笑着在他对面坐下，抬头冷不防对上他的目光，眼前的明眸中没有了白日里的严肃，在暖黄烛光的映照下，竟还有一丝丝的柔和。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赶紧收起笑容，移开视线，小声道：“以后我会注意。”
见她这副模样，贺羽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和缓地说道：“薛姑娘，在耳房里，是我言重了，还请你不要将今日之言放在心上。”
他在离开耳房后仔细想过，其实薛宁没做错什么，他在薛宥的问题上的确对她有所隐瞒，以至于她对自己有了戒备之心，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要求她要对他好好笑，未免太强人所难。
薛宁见他如此和善，心中有些讶异，同时对他突然的态度转变感到疑惑。对她的笑挑三拣四的是他，现在让她别放在心上的也是他，她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我知道你对我怀有敌意，认为我有针对薛宥的阴谋，觉得我想要害他。薛姑娘，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贺羽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薛安仁之女，也一直都很清楚父亲与薛叔父之间的深厚情谊。按情理来讲，在薛家出事之后，他应代替父亲对薛氏兄妹多加照拂，但他当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保护她，他便要将她争取到自己的阵营来。
见她正疑惑地看着自己，贺羽决定将话说开，于是迎上她的目光道：“薛姑娘，我一直都记得你。”
薛宁闻言皱了皱眉，脸色渐渐变得认真，她将双手相握放在桌上，从容不迫道：“所以贺公子现在想要消除误会，愿意把与阿兄有关的事情告诉我了？”
“我是想解除我们之间的误会，但有些事，你并不能知道。”若说没有事情瞒着她，她也不会信，贺羽干脆实话实说。
“贺公子，你这是承认了你有阴谋？”薛宁握紧双手，眉头也皱得更深。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诚恳道：“薛姑娘，你并不清楚安镇司的职责所在，很多事情是不能说的。”
“我清楚，我很清楚。”薛宁有些激动。
贺羽感受到她眼中的坚定，一时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后无奈道：“你既然清楚，就不应该再打听下去了。”
薛宁抿着嘴垂下了头，良久才眼眶红热地重新抬头看他，哽咽道：“那我阿兄呢？我只是想要他平安，而你却将他引进了安镇司。”
贺羽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正色回道：“薛姑娘，你放心，只要我还在，我就会保护你阿兄的安全。虽然有些事不能说，但请你相信，我贺羽绝没有要害薛宥的想法。”
“我能相信你吗？”
“能。”
“我凭何信你？”
“我两次下水救了你，够吗？”
跳动的烛火将他和她的身影映照在墙面上，好似两个黑色的灵魂摇曳纠缠，两人目光相交，达成了共识。
薛宁神色严肃地说道：“好，我相信你，我信你没想要害我阿兄，但是我必须得说清楚，我不会放弃探查你们之间的秘密，我一定会弄清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你随意。”贺羽微扬嘴角，并不相信她真能查到。
“你今晚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薛宁不解道。
贺羽并未立即回答，他一口将杯中余下的茶水饮尽，而后平静道：“我不希望你对我有敌意，我要你相信我。”
“这很重要吗？”薛宁自知自己现在只是一介草民，她的信任没有任何用处。
“重要，因为你是薛安仁的女儿，我是贺文固的儿子，而他们之间的交情，你我皆知，所以我们本就应是朋友。”
她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听着他诚恳的言语，不禁动容，她更希望贺羽在他生辰那日说出这句话，幸好现在也不迟。
“我们本就是朋友。”薛宁郑重道。
贺羽未料到她会这样说，沉默片刻后，他淡笑着点了下头。
“贺公子，我相信你，那么也请你相信我。”薛宁坦率道。
贺羽见她这样说了，便直接问道：“薛姑娘，有人找过你，让你为他们办事吗？”
原来是怀疑她帮别人对付他，她可真是冤枉。薛宁无奈地摇摇头，正色道：“贺公子，草民一直都是安安分分的，从未与心怀不轨之徒结交过。”
“我凭何信你？”贺羽学着她的语气问道。
薛宁顿时愣住了，她可没救过他，不能凭借救命恩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随即就回过神来，举起自己的右手，坚定道：“我薛宁从未与歹人结交过，也并未替他们办过事，若我薛宁撒谎，那我就——”
“行了，我相信你。”
贺羽打断了她，他并不仅仅是信她，更是相信薛氏夫妇的品行，相信父辈们的交情。
“多谢信任，朋友。”薛宁明眸含笑，站起身，向坐在对面的贺羽伸出了一只手。
贺羽抬头看着眼前的笑容，唇角微扬，他喜欢这个笑。
“多谢信任，朋友。”贺羽握住了她的手。
砰！
门外传来声响，两人将手抽回，纷纷看向侧门。
“哥哥，都怪你，没得看了。”张宝从地上爬起来。
“他们看过来了，快进去。”周灏拍了拍了身上的灰尘。
摔倒的两人小声说着话，站在一旁的张元呆愣在原地，还未消化完方才从弟弟口中得知的消息。
“公子，我是来禀告的，西南处无异动。”张宝奔进正堂，欢快道。
“池塘附近也无异动。”周灏脚步轻快地走到薛宁身边，转头见张元魂不守舍，连忙出声提醒，“阿元？”
“东南处无异动。”张元回过神来，急忙道。
“不可掉以轻心，你们各回各位，有情况随时来禀告。”贺羽沉声吩咐道。
满脸笑容的张宝拉着张元迅速离开，周灏紧随其后，三人刚走，薛宥便进来了。
“阿兄！”薛宁赶忙迎上去。
“阿宁，我刚还想着向大人禀告完，就去看看你。”
“不用，我现在看见你，就心满意足了，你万事小心。”
薛宥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等一会，而后上前禀告道：“无异动。”
“嗯，你送你妹妹回房，然后马上回去巡夜。”
薛宁知阿兄有公务在身，于是温言道：“我可以自己回耳房，你们不必担心我。”说罢，她转身快步离开了正堂。
她虽不喜阿兄在安镇司当差，但事情已成定局，便也不会给他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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