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落在琴弦上

　　车轮碾过树叶，发出细碎的嘎吱声。
　　林蔚睁眼，有风拂面，她定定神，知道自己睡着了，但不知睡了多久，现在又到了何处。
　　她慢慢坐起，窗外闪过一块红色招牌：福临门超市。
　　到家了？
　　她急急探身，就看见了赵岚，她正搬了一箱啤酒给客人放上车。
　　林蔚开心地笑了，真到家啦。
　　“醒啦？”孟鸿的声音传来，她回头，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相遇。
　　她点头，垂眸，这才发现座位下有件外套，捡起来一看，男士的。
　　她眨了眨眼，明白过来，立即道谢，“谢谢，那个，等洗干净再还你！”
　　一顿又觉得不妥，赶紧补上一句，“或者，我出干洗费。看你方便。”
　　“我不急，放着吧！”
　　这是什么意思，她还想问的，视线忽然变暗，尾气直往鼻窍里钻，很快白灼灼的灯光射来，她微微闭目。
　　等她适应这白光时，车子已停下了。
　　“来。”孟鸿开了车门，向她伸出一只手。
　　“我可以的。”她轻声道，他看看她，也没坚持，只拿起外套披肩并她的手提袋，就退开了。
　　林蔚慢慢挪下车，站定，就见他从后备箱里拿了几个白提袋出来。
　　但出院时只有两个提袋，装的是拖鞋脸盆肥皂毛巾什么的，这怎么还多了？
　　她很想问，他却不给机会。
　　“走。”他道，“小晨还不知咱们回来，肯定高兴坏了。”
　　说完自去按下了电梯。
　　电梯不远，抬眼可见，她慢慢走过去，他静静等着，看着她，那一步一步，犹如踩在了他心上，疼，却只能忍着。
　　进了电梯，她虚虚靠在轿厢上，手扶住把手。
　　他立在她身后，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却一个也来不及施行的，3层就到了。
　　琴音叮咚，林蔚听着，苍白的脸上浮现笑容，连步子也变快了些。
　　走到家门前，她刚要拿钥匙的，那门却开了。
　　“妈妈！”晨一欢呼着扑向她，她虽有心接她，奈何气力不济，给撞得一个趔趄。
　　一只大手扶住她，稳稳的。
　　在女儿面前，不能露出马脚，她将道谢的话咽了下去，只轻轻点了点头。
　　晨一的问题已接二连三地甩了过来。
　　“妈妈，你的工作忙完了？孟老师说要十天的！”
　　“妈妈，你怎么不来电话？是要给我惊喜吗？赵姨还说要接你的！”
　　“妈妈，你是不是瘦了？没好好吃饭吗？”
　　林蔚刚要答的，她却又转向了孟鸿。
　　“孟老师，您好！”
　　“孟老师，您快进来呀！”
　　小手牵住大手，三人入内。

　　林蔚坐在沙发上，见女儿围着他，又是提袋子，又是拿杯子的，欢快如小鸟，心里莫名不快。
　　“小晨！”她唤过女儿，示意她安静，看看挂钟，差一刻11点，就问客人午饭想吃什么。
　　虽然很想他早点儿离开，但基本的礼数还是要遵的。
　　她拿出手机，“你喜欢吃……”
　　“面条！”
　　“嗯？”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面条！”他立在餐桌旁，给自己倒了杯陈皮水，喝一口，“起脚饺子落脚面，回家第一顿吃面条！”
　　她怔然，想说什么，却被小晨抢了先，“好呀！妈妈也爱吃面条，每次出差回来，都煮的！”
　　确实，这是她的习惯，给她母亲养成的，上学那会，只要放假回家，母亲都会做她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
　　但面得现煮现吃，这要点餐，等送到肯定坨了。
　　“换一个吧！”她道，“改天请你吃面！”
　　“就今天！”他坚持，看她的目光灼灼亮亮，还有一丝得意。
　　可家里什么菜也没有啊，就算有，她也煮不了。
　　她作难地又道，“孟鸿，改天，我一定请你……”
　　他忽地笑了，得逞的笑，他从手边的白提袋里拿出一盒西红柿，扬了扬，“都有，十分钟，等我十分钟！”
　　香气从厨房里飘出，还有小晨的叽叽喳喳声。
　　“这个围裙，孟老师戴，太小了！”
　　“要香菜，多一点啊！”
　　林蔚怔愣着，只觉脑壳有些疼，这是她的家，但她怎么感觉自己是客，而他却成了主人！
　　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对！
　　她一时想不通原因，但很确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孟鸿！”
　　“来啦！”他应一声，端着个木托盘走到餐桌前，含笑看她，“饿了吧，快来吃！”
　　肚子抢先做了回答，那咕噜噜的叫声，大大削弱了她的气势，但她不想就此退让，“孟鸿，你……”
　　“有什么话，饭后说！”他打断她，走过来扶她，她自是不肯。
　　“那我拿毛巾给你。”他又道。
　　“不用。”她拒绝。
　　“妈妈，你怎么了？”小晨的声音传来，她抬头，就见女儿正望着她跟他，目光里有不解，还有惧怕。
　　每当她独坐，或是因工作不顺而憋闷时，女儿就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做事更小心翼翼。
　　赵岚也见过，说她那脸色太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打人。
　　“你可注意些，小晨是孩子，吓着她，她跟你远了，不亲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妈妈去洗手。”她挤出个笑，咽下逐客的话，走到女儿跟前，揉了揉她头。
　　小晨立即笑了，她却暗暗叹了口气。
　　等她洗好手回来，女儿与客人已在桌前坐好。
　　见自己常坐的位子空着，她心里平和了些，慢慢坐下，轻声道，“怎么不吃，面要坨了！”
　　“孟老师说，要等妈妈一起。”小女孩拿起筷子，看看她，又看看他，“那我开动了！”
　　他望着她，“尝尝！”
　　就是西红柿鸡蛋面，又不是没吃过，还能有新味不成！
　　可看着那比牙签还细的面条，她还是怔了一下，待入口，又是一怔，滑、香、甜、软，居然无比适口。
　　比她吃过的都好吃。
　　她很想赞一句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不能让他得意！
　　他却又问，“如何？”
　　“还行。”她淡声道，筷子不停。
　　他看着，忍不住笑，也拿起了筷子。
　　“真好吃。”小晨吃完面，好奇心大发，问孟老师，这面是怎么做的。
　　很简单，面用的是毛细拉面，鸡蛋要先煎，炒西红柿时，加一点糖提味，香菜最后放。
　　但他却没有如实道出，只笑着说，“这是秘密，我师傅不让说。”
　　所谓师傅，就是袁鹏，刚毕业时，袁鹏常自己动手做饭，他看了几次就会了。
　　“哦，明白，就像师父教我的技法，也不许我在外面说。”小女孩面露恍然，不再追问。
　　林蔚却不以为然，一碗面，又不是开饭铺，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小气！

　　桌上的三只面碗光光净净。其时将将11点过半，林蔚拿纸巾给女儿擦擦嘴，就要跟客人道别的，客人却利落地收桌收筷洗碗。
　　“很快的，不麻烦。”在她开口前，他抢先道。
　　小晨去给他帮忙，“孟老师，洗洁精在这里。”
　　林蔚只觉脑壳疼，她坐在桌边，听着那哗哗水声并笑声，揉了揉眉心。
　　等下，一定要让他离开。
　　“孟鸿，多谢你。”看着那一大一小从厨房出来，她慢慢开口，“今日……”
　　“今日我送小晨。”他笑着打断她，又对小晨道，“咱们还是13点出发，你好好睡一觉。”
　　“嗯。”小晨用力点头，去装琴，他帮忙。
　　在林蔚的怔愣中，两人很快收整完毕。
　　“你不歇息？”他问林蔚，一面在沙发上坐下，“我可要打个盹了！”
　　擅作主张！好不过分！看着那张笑脸，林蔚却气得很，刚要开口，就听他又道，“赵姐不方便，超市离开她不行。”
　　这可就夸张了，赵姐又不是没给自己帮过忙。林蔚只觉更气，脱口道，“你知道什么！”
　　“赵姐婆婆看不了店。”他道。
　　林蔚一愣，立在沙发旁的小晨接口道：“是的，妈妈。上周五，李奶奶看店，找错了钱，赵姨发了一通火。”
　　他又道，“我的车还在车管所，你借车给我用，帮我一下，好吗？”
　　去取车就是啦，开着车去取车，两辆车，要怎么办？林蔚想着，却说不出那个“不好”。
　　见她默然，他当即笑道，“那咱们说好了！”
　　他揉揉小晨头，“去睡吧。”
　　“午安，妈妈，午安，孟老师。”小女孩欢天喜地地回了房间。
　　事已至此，多言无益，林蔚见他真要休息，急忙回避。
　　她慢慢走回卧室，静静坐在床上。
　　其实是有些困的，但莫名不敢睡。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
　　室内很静，静得只能听见秒针的嗒嗒声。
　　但枯坐无益，她想了想，决定做些什么，比如给孟妍那三张图上色。
　　然不等她起身的，房门忽地被敲响，她吓了一跳。
　　房门被推开，孟鸿立在门口，手里端着水杯，“吃药啦！”
　　见她愕然，又道，“补铁的！”
　　啊，对，王勤主任给开的，一日三次，她居然忘了。
　　她回过神来，他也到了近前，把两粒红帽胶囊放进她手里，又递上水杯。
　　“谢谢，我……”舌头莫名打结。
　　“睡吧，现在就是要多休息。”他看着她，眸光跃跃，“等会我跟小晨出发，你不用出来。”
　　话是这么说，但她身为一家之主，岂能不送客，那不失礼吗？
　　然她真就失礼了。
　　因为她睡着了，睡得很沉，一点声响也没听见。
　　看着空空静静的客厅，林蔚只觉心也空空荡荡的。
　　她站了会，走进卫生间，刚要洗女儿衣裳的，忽记起他的外套需洗，又走出来，见那黑外套挂在玄关衣架上，旁边是她的蓝羊毛披肩。
　　嘭——嘭——有人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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