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糖与新鲜吻

　　邱清野的生日在这周的周四，他最不喜欢的其实就是周四，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日子。

　　在经理来之后，整个审计team的工作节奏加快，晚上下班时间延长一个小时，一行人每次浩浩荡荡回到酒店的时候就已经接近十点半了。这些天他身心俱疲，尤其是长期久坐导致的颈椎问题愈发严重，常常脖子和肩膀酸痛难耐。

　　而宁倾洲从周一那天接到一个电话之后就请了几天的假匆匆离开。后来邱清野才从经理那儿知道，他给宁倾洲介绍了一个风投公司的朋友，宁倾洲这些天回黎城在办公司筹资的事情。

　　走了也好，清净。

　　以前每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宁倾洲总会跟他讲很多事情。虽然他的回复大多是“嗯”“哦”之类的应付语，但宁倾洲乐此不疲，那时他耳边总算有个响，现在宁倾洲走了，屋里又静的一片死寂，他又开始怕鬼了。

　　加上这几天青州刮大风，邱清野睡眠变得很差，免疫力下降，隐隐的有些感冒，虽不至于影响工作，但鼻塞气短，鼻翼两侧都被擦的红红的。

　　中午下班后，他实在是没胃口，也没精神，打算去公司附近的咖啡店买一杯咖啡。

　　咖啡店里不少带着电脑线上办公的人士，邱清野坐在有阳光的一角在手机上点餐，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邱老师？”

　　邱清野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愣，抬头，看到一个一头卷发的女生正站在他桌前笑嘻嘻地挥了挥手，脖子上还带着青州的特色彩色贝壳项链。

　　“付欣怡，是你！”邱清野在异乡看到自己久别重逢的旧友，既惊讶又惊喜，他连忙起身为她拉开一旁的椅子，“你怎么在这儿？快坐。”

　　付欣怡是以前高中时他在少年宫兼职带教时教过的学生，比他小一届，曾经还给他写过情书，不过被他回绝了，付欣怡性格阳光开朗，两人不仅没有因此闹掰反而成为了朋友。
　　只不过当时高三搬家换了手机，并没有留下新的联系方式，两人已经许多年没有再见面了。

　　“诶，我来这儿旅游啊！你呢？”付欣怡也是一脸的兴奋。

　　不等邱清野回答，付欣怡就朝身后离两人不远的一个高个肌肉男人挥了挥手。

　　“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邱清野有些惊讶，明明在高中的时候时候付欣怡还说她喜欢文文静静那种男生，最受不了的就是肌肉男，现在竟然找了这样一个大块头做男朋友。

　　人还真是善变呐，但缘分和感情这种事谁能说的清呢，遇见了真爱什么标准都不存在了。

　　邱清野挑眉，朝那男生打了个招呼，随后看着他坐在付欣怡旁边，很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腰。

　　“诶，你还没说呢，你怎么在这儿？”付欣怡一脸幸福地挽着她男友的手臂。

　　“我在这儿实习，诺，就在旁边那栋。”邱清野隔着玻璃指了指马路对面一幢高耸的大楼。

　　“奥，这样啊。”付欣怡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眼睛一直打量着他的脸，“欸，邱老师，几年不见你胖了，好看了。”

　　邱清野低头轻笑一声，“胖了还好看？”

　　“好看啊！你知不知道你高中那会儿瘦成什么了！现在才有点人样。”付欣怡义正言辞地说。

　　邱清野的手指摩挲着纸巾边缘，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哪有那么夸张啊。”

　　“就是有啊，我还没问你呢，为什么突然走了，联系都联系不上了。”付欣怡质问道。

　　“我……”邱清野心脏猛烈地跳了两下，回想起了那些潮湿阴冷的日子。

　　那个时候家里的生活水平很差，李桂铃和李彦明都在一家小型制造业企业当员工，厂里效益不好，家里又供着两个孩子上学，负担不算小，但好在李彦明还有一套好房子，地段好，还是学区房，日子也算凑合。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彦明迷上了炒股，三天两头的请假，不知找谁借了一笔钱，最后赔的一干二净，后来和债主在电话里撕破了脸，债主找了混社会的上了门。

　　那是第一次他真正的见证保护壳外的阴暗，那是属于成年人的暴力和野蛮的处理方式，带给他的只有深深的憋屈和无力。

　　他还记得，那天很冷，北风呼啸，和今天一样苍白如纸。

　　“诶呀，那群人是谁啊。”两个大姨捂着嘴窸窸窣窣地在楼下不知道说着什么。

　　“不知道啊，他家惹上事了，快离远点吧。”

　　邱清野走进楼道，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和剧烈的东西碎裂的声音。他脚步顿了顿，鞋底一块卡进去的石子硌得他生疼。
　　和两位大姨擦肩而过时，他被其中一个卷发大姨拉住了。

　　“小野啊，你放学回来了？出去待会儿，你家现在可去不得。”大姨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地往楼上看，一副八卦操心的样子，他凑近邱清野低声问：“你家惹啥事儿了，跟姨说说。”

　　邱清野紧紧攥着书包带，心里猛的一沉，目光穿过层层楼梯缝隙，一把甩开大姨的手，大步往楼上冲去。

　　怎么会，这样骇人的声音，居然是他们家……

　　这个点李桂铃应该已经接李柏帆回去了，一个妇女一个儿童，她们怎么应付。

　　越往上小孩的哭声就越清晰，隐约间，他听到了李桂铃的声音还有李彦明的叫骂声。

　　随后，他看到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门大敞着，上面被泼满了黏糊糊的血，周围密密麻麻贴了满墙的白纸黑字“老赖还钱”

　　几个花臂男人拧着李彦明的胳膊，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在摔他们家的盘子，李桂铃崩溃地扯着男人的胳膊，李柏帆就在一旁哇哇大哭，脚边是啃了一半的苹果。

　　邱清整个人懵了，他一下子只觉得血气上涌，浑身颤抖，眼前一黑，整个人轻飘飘地要昏倒一般。

　　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他一拳锤在扯着李桂铃头发的那壮汉身上，红着眼睛把李桂铃护在一起身后，张牙舞爪地吼着：“你们是谁？都滚！都滚！离她远点。”

　　那壮汉被他惹恼了，一下子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到身前，刚要下手，打量着他穿着校服，攥紧的拳头又松开了，“你爸欠钱不还，懂吗？再嚣张把你卖了还钱！”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邱清野嘶喊着推开他。

　　随后那男人嘲讽低嗤笑一声，反手勒住邱清野的手腕，其他人充耳不闻地继续作乱。

　　终于锅碗瓢盆砸的差不多了，那群“强盗”才离开。

　　他还记得那天，好像一切都溃烂了，他对李彦明动了手，哭着喊着求李桂铃和李彦明分开，但是无果。

　　那段时间里，邱清野不敢回家，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像这次一样，让他看着他妈和他的家变得狼狈恶臭，人人讨打。

　　一传十十传百，他家那栋楼里有两三个同学和他是一个学校的，都知道了邱清野家欠了别人钱，做了老赖，对他避而远之，对他添油加醋的摸黑不胫而走，甚至晚上回家的路上都有人专门堵他打架。

　　一个人怎么可以把日子过成那样，他那时候想，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谁能告诉他……

　　终于，在接二连三的骚扰之下，李彦明卖了房，邱清野退了学，李桂铃辞了工作，他们从靳城搬到了云城。

　　也是那个时候他对李彦明彻底失望，重组的家庭如同一张将破未破的网被撑到了极限，岌岌可危，压的人喘不上气。
　　他离开的太过匆忙太过狼狈，没有一点时间留给他好好道别，看看那个给过他从小长大，给过他甜给过他苦的城市。

　　“就是搬家了，手机……手机坏了，换了新的手机卡。”邱清野说的很简单，他不想再提及那段日子了，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曾经那么不堪过。

　　“真是的……”付欣怡嗔怪地看着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桌子，“诶对了，明天是你生日吧？”

　　邱清野有些惊讶，“你还记得？”

　　“当然了，我就记得你生日是在腊月二十，和我男朋友生日在同一天。”付欣怡说着跟他男友对视了一眼。

　　“嗯。谢谢你还记得。”邱清野说。

　　“那再这儿有没有人陪你过？真是不巧，我和我男朋友今晚的高铁，要不高低得陪你过了。”付欣怡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邱清野笑了笑，表示没关系，“下次我们再聚，加个微信吧。”

　　“对了，你知不知道这儿的科技馆最近有宇宙模型展？还是个国际展厅，只在这段时间有，你这么喜欢天文，肯定会去看的吧？”付欣怡说。

　　“啊？那个啊。”邱清野顿了顿，他知道那个天文主题科普展，办的很大，应用了很多新技术，还开放了一个体验馆，他很想去看看，只不过一方面门票太贵了，另一方面一票难求，“我太忙了，没时间，等下次有机会吧。”

　　“那怎么一样嘛！这次展会可不是一般的展会，这次规模很大很漂亮的……”付欣怡极力劝邱清野一定要去。

　　邱清野看着付欣怡活泼的样子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心想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点没变。

　　两人说东道西，付欣怡给邱清野讲了他和他男朋友怎么从最北边沿着海岸线游历到这边到时，他们明天要去的地方也靠海，最终要抵达中国最南边的城市，去那里亲自摘下一颗椰子。

　　付欣怡还给邱清野展示了他们一路走来的很多照片，不同视角的，温馨而平凡的记录。
　　邱清野突然觉得多个人陪伴似乎也还不错，两个人一起体验生命的旅程，去看日出日落，一日三餐，好像生命里被他人占据一部分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原本对陪伴这件事毫无概念，因为他们想象不到，甚至觉得两个人会使他很疲惫，但在付欣怡这里，在魏莱这里，他有了对陪伴的实感，在亲密的关系下那的的确确是一种幸福。

　　他也好像试试，谈一段恋爱，那到底让千万人沉迷其中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邱清野脑子里蹦出这句话的时候吧自己吓了一跳。
　　他没做好迎接一段感情的准备，他没钱没精力没好的家庭，给不了对方承诺和好的生活。
　　另外，他觉得不会有人会爱上真正的他，真正的他是沉闷的，无趣的，拧巴的，不会说漂亮话的，他的身材也不够强壮，怎么会有人一心一意只对他好呢，太奢侈了，他不敢想，又或者说，他太久没尝过其中滋味了，他已经想象不到了。

　　等到离下午上班还有十分钟的时候，邱清野才匆匆和他的旧识道别。

　　对于明天打算生日，他其实很忐忑，他在想，李桂铃会不会在生日那天给他发消息。自他们上次闹的不欢而散之后两人还没有联系过。
　　他怕李桂铃还在生气。

　　但是让他很意外的是在李桂铃的消息之前，带教老师和同为实习生的于倩她们居然知道他的生日，甚至在他生日当天准备了惊喜。

　　“suprise！”马苒苒在邱清野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喷出礼花，于倩捧着一个蛋糕站在几人中间，众人齐声道，“生日快乐！”

　　邱清野刚刚吃完中饭回来，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了，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瞳孔放大，紧盯着眼前的一幕，生怕是在做梦，感动极了，“谢谢你们……”

　　“巧克力的，喜不喜欢，我原本说买个百搭水果款，不过周思琪说你喜欢吃巧克力。”马苒苒笑嘻嘻地把愣在门外的邱清野拽进屋里。

　　“许愿许愿！”于倩把蛋糕放在桌子上，催促道。

　　邱清野眨了眨眼，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周围响起悦耳的生日快乐歌和富有节奏的拍手声。

　　许什么愿望呢……一年就一次，他要上许点务实的，发财暴富，身体健康。

　　他脑子里突然又一闪而过昨天那个想法，他想谈恋爱，他想有个人陪他。

　　不许白不许，在生日快乐歌即将结束之际，邱清野加了一条愿望，他要有人一心一意的偏爱他，视他为珍宝。

　　邱清野在心里默念完这句话后被自己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逗笑了，他都没对哪个姑娘上过心，凭什么要求有人这样对他？不过愿望嘛，无所谓。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邱清野吹灭了蜡烛。

　　他给众人分了蛋糕，这款蛋糕是巧克力淋面的，上面用奶油和翻糖做了一个小熊造型，夹心是奥利奥和草莓果肉的，很清新。
　　于倩在一旁吃的津津有味，边吃边聊说，“哼哼，宁倾洲不在，他可没这待遇了，吃不上咯。”

　　邱清野垂眸盯着多出来的一块蛋糕，犹豫了一下，问，“经理，宁倾洲有跟您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经理擦了擦嘴，抬眼想了一下，说：“应该明天吧？他跟我说今天下午他们签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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