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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树的年轮
周叙言用小铲子拨开老槐树根部的泥土时,指尖触到片硬纸壳。他动作一顿,转头对陈念比了个“嘘”的手势,像怕惊扰了什么。晨露沾在他的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和十五年前那个蹲在树下埋东西的小男孩重合在一起。
“是个铁盒子。”他把盒子捧出来时,锈迹斑斑的表面还粘着几根槐树根须,锁扣上刻着的雪绒花已经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仍能看出是陈念当年的笔迹。
陈念蹲下身,指尖抚过冰凉的铁盒。十五年的时光在盒面上刻满沟壑,像老槐树的年轮,每一圈都藏着个没说出口的秘密。她忽然想起顾怀舟信里的话——“等开花了就娶你”,原来这句孩子气的承诺,他真的记了这么久。
“要砸开吗?”周叙言从车库找来锤子,却被她按住手腕。
“我记得钥匙在哪。”陈念转身跑回画室,从父亲那只缠枝莲纹的木盒底层翻出把铜钥匙,匙柄是朵小小的雪绒花,正是她五岁那年攥在手里玩的那把。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声干涩的“咔嗒”声,像时光在耳边轻响。铁盒里没有想象中的雪绒花标本,只有一沓信,信封上的收信人写着“念念”,寄信人是“周叙言”,邮戳日期从2010年到2020年,整整十年,一封都没寄出。
最上面的信封边角已经磨破,陈念拆开时,信纸簌簌掉下来几片干枯的槐树叶,叶脉间还夹着根小小的银线——是她当年做手工剩下的,被他小心地压在信里。
“2010年9月1日:今天在医院看见你,头发剪短了,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手里捏着块橡皮在发呆。护士说你忘了很多事,包括我。我不敢上前,怕你觉得我是陌生人……”
陈念的指尖捏得发白。她对这场病的记忆只剩片段:消毒水的味道,母亲泛红的眼眶,还有个总在病房窗外晃悠的身影,穿着和她同款的蓝白校服,手里总攥着本书,却从没翻开过。
“2013年6月20日:你在设计课上得了奖,上台领奖时裙摆勾在了台阶上,差点摔倒。我在台下攥紧了拳头,比自己拿奖还紧张。后来偷偷把你勾破的线头缝好了,放在你画室的抽屉里,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
她猛地抬头,看向画室的方向。那个旧抽屉里,确实有件她以为早就扔掉的校服裙,裙摆内侧有段极细密的针脚,和周叙言现在缝补样品时的手法一模一样。
周叙言蹲在她身边,指尖轻轻按在她颤抖的手背上:“别读了,都是些傻话。”
“我要读。”陈念摇头,声音带着哽咽,“我要知道,这些年你都藏了些什么。”
“2016年12月25日:平安夜的雪下得很大,你在画室改稿,我在楼下等了三个小时。看见你把围巾裹在画架上,才知道你还记得我小时候说过‘画架会怕冷’。其实我也记得,你说雪绒花在雪地里开得最旺……”
信读到一半,陈念忽然站起身,往顾怀舟的工作室跑。周叙言追上她时,她正站在顾怀舟那幅“初雪”油画前,盯着画里的细节——画室窗外的雪地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正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偷偷塞进窗户缝里。
“他什么都知道。”陈念转身时,眼眶通红,“他知道你在窗外等我,知道我藏在画架里的围巾,甚至知道……”她指着油画角落的老槐树,“知道你埋了这盒信。”
顾怀舟不知何时出现在画室门口,手里端着杯热可可,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叙言当年总把信塞给我保管,说‘万一被她发现了,你就说是你写的’。”他把热可可递给陈念,“但有些心意,总得自己说出口才算数。”
周叙言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声音低哑:“怕你觉得我太黏人,怕你想起过去会难过,更怕……你只是把我当普通朋友。”
陈念转身,指尖抚过他的眉眼。这双眼睛里藏着的,哪里是黏人,分明是十五年的小心翼翼,是把所有喜欢都揉碎了,藏在时光的褶皱里,等她一点点去发现。
回到老槐树下时,阳光已经爬过树梢。陈念把信重新放回铁盒,却在盒底发现块小小的芯片,插入电脑后,屏幕上跳出段视频——是2018年的顾怀舟,站在陈父的墓碑前,对着镜头说话:
“念念,如果你看到这段视频,说明叙言那小子终于敢把信给你了。你父亲去世前拉着我手说,‘怀舟啊,叙言这孩子太轴,你得帮他看着点念念’。其实我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会不会记得,小时候有个总跟在你身后的小不点,说要给你种满院子的雪绒花……”
视频的最后,是顾怀舟偷拍的画面:周叙言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刚发芽的雪绒花种子,对着泥土小声说:“再长快点吧,等开花了,我就告诉她。”
陈念的眼泪掉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忽然想起昨天在阁楼发现的那张老照片,三个孩子挤在槐树下,最小的她举着朵手工雪绒花,笑得露出缺了颗的门牙,而周叙言站在旁边,偷偷把自己的糖果塞进她口袋里。
“原来我们从来都没分开过。”她轻声说。
周叙言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着她的肩窝:“以后也不会分开了。”
傍晚时,顾怀舟带着个木箱子过来,里面装的是他收藏的“三人回忆”:有陈念掉的第一颗乳牙(被他捡来放在小玻璃瓶里),有周叙言小学时得的绘画奖状(画的是雪地里的两个小人),还有他自己写的日记,某一页画着三个手拉手的简笔画,旁边写着“要永远在一起”。
“这些该还给你们了。”顾怀舟把箱子推到两人面前,夕阳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竟有种释然的温柔,“当年叔叔阿姨让我帮忙瞒着过去,是怕你压力大,现在看来,你们比谁都懂得珍惜。”
陈念翻开那本日记,最后一页的日期是她父亲去世那天,只有一句话:“我会替叔叔看着他们,像看着小时候的我们。”
老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三人交叠的手上。周叙言忽然起身,往画室走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三副银质手链——是他用父亲的“永生花”图纸改的,每副手链的吊坠都是半朵雪绒花,合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一朵。
“给。”他把其中一副递给顾怀舟,“当年没送成的,现在补上。”
顾怀舟接过手链时,指腹轻轻摩挲着吊坠,忽然笑了:“还是你懂我,知道我喜欢这种带点遗憾的圆满。”
暮色渐浓时,三人坐在老槐树下,手里都戴着那副雪绒花手链。陈念靠在周叙言肩上,听他们讲小时候的事:她总爱抢周叙言的橡皮,周叙言总爱藏顾怀舟的画笔,而顾怀舟,总在他们吵架时把最后一块糖分给她。
“说起来,”顾怀舟忽然看向陈念,“你当年总叫叙言‘小尾巴’,说他跟屁虫似的,现在倒好,成了甩不掉的‘人形挂件’。”
周叙言低笑,把陈念往怀里带得更紧些:“那是她给我的特权,别人想要还没有。”
陈念笑着掐了掐他的腰,指尖触到他衬衫口袋里的硬物——是那枚樱花书签,他还一直带在身上。她忽然想起什么,从铁盒里拿出最后一封未拆的信,日期是昨天,收信人写着“我们”。
拆开时,里面只有张照片:三人的影子落在老槐树上,手拉手连成个完整的圆,树下的雪绒花幼苗刚冒出片新叶,在晚风里轻轻摇晃。照片背面是周叙言的字迹:
“过去的十五年,我在等一朵花开;未来的五十年,我在等和你一起,看满院花开。”
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把三人的影子拉得更长。陈念把照片放进铁盒,和那些未寄出的信、父亲的图纸、顾怀舟的日记放在一起,埋回老槐树下。
“这样,”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它就成了我们共同的秘密。”
周叙言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顾怀舟站在旁边,抬手碰了碰手腕上的雪绒花手链,忽然转身:“不打扰你们了,我工作室的画还没上完色。”
“明天来吃早饭。”陈念对着他的背影喊。
顾怀舟挥了挥手,没回头,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回到家时,陈念把父亲的“永生花”图纸摊在画架上,周叙言坐在旁边的地毯上,给雪绒花幼苗换盆。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图纸上,把那些齿轮纹路照得透亮,像时光在上面镀了层银。
“周叙言,”她忽然开口,“我们把‘永生花’和‘雪绒花’合在一起做吧,叫‘时光之花’。”
“好。”他抬头,眼底的笑意像融化的月光,“再加上顾怀舟那半朵,正好凑成完整的一束。”
陈念低头,在图纸上画下三朵交缠的雪绒花,每朵都有不同的纹路,却在根部连成一团。她忽然明白,所谓的圆满,从来不是毫无缺憾,而是那些缺憾里,藏着别人的温柔;不是一路坦途,而是有人把你的坎坷,都铺成了通往彼此的路。
就像老槐树下的铁盒,装着没说出口的话;像顾怀舟的油画,藏着没点破的守护;像周叙言的信,写满了没敢递出的心意。最终都在这个夜晚,像雪绒花一样,迎着月光,悄然绽放。
深夜,陈念被窗外的动静惊醒。她走到窗边,看见周叙言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小夜灯,正对着那株幼苗说话,声音轻得像怕吵醒它:“快点长啊,等开花了,我就娶她回家。”
月光落在他身上,像撒了层糖霜。陈念忽然笑了,转身回房时,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她知道,有些承诺不需要刻意说出口,就像老槐树的年轮,一圈圈生长,无声无息,却早已把彼此的名字,刻进了生命里。
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爱,终将像这雪绒花一样,在岁月里扎根,发芽,开花,长成永不凋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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