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兄

作者:咕噜老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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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担忧



      张诗隐背对着拥挤的岸埠,正要起身,却被藏春一手按在肩膀上,轻轻按回了原位。

      藏春发丝扬起弧度轻轻拂在脸上,“岸边人太多太挤了,我们还是略等等再下船吧。”

      她也不知戚风堂是否已经认出了她,也不确认那人到底是不是戚风堂。

      天色愈沉,如织的游人渐渐散去。船靠稳后,张诗隐执意要送藏春归家,藏春捏紧了手中的素绢帕子,与他并肩而行,脚步却越走越慢。

      巷弄间偶有相熟的街坊邻里投来好奇目光,更让她如芒在背。

      行至离戚宅不远的一株老槐树下,藏春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灯火通明的府邸门檐:“张公子,就送到此处吧,我家…养了只护院的大黄狗,凶悍得很,见着生人就狂吠乱咬,别吓到你了。”

      “狗狗!玩狗狗!”戚老夫人一听狗就来劲,拽着藏春的衣袖就要往前冲。

      张诗隐见她如此说,心中了然她或有不便,便也温雅颔首,就此止步。

      藏春心知这恐怕是与他最后一次这般平和相对了。

      临别前,她抬眼望向他,“张公子,你才学过人,来日定前程似锦,一定不会再受人轻慢或…欺骗的。”
      张诗隐笑笑:“你也是。”

      两人在槐荫下作别。藏春扶着一步三回头的戚老夫人,踏过高高的门槛,步入戚宅的庭院。

      先将祖母送回正院厢房安置好,藏春特意绕到翠园外,只见戚风堂的屋子依旧漆黑一片,她稍稍松了口气,或许真是自己太过紧张看错了人,他在临河工坊也未可知。

      她兀自回到东跨院,想理一理昨日陈掌柜送来的账册。刚推开自己厢房的门,心头便是一紧,屋内的灯竟是亮着的。

      戚风堂背对着门,坐在她平日算账的红漆小书案前,笔尖在账册上发出轻响,但那挺拔的背影却透着一股不同往日的沉郁气息。

      许是竞标压力太大了,藏春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去哪了?”戚风堂搁下笔,缓缓转过身,那眼神与金明池岸上所见一模一样,藏春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就是随意逛逛,看看七夕灯市,哥哥怎么这样问?”藏春笑得无辜,走到桌前。

      戚风堂见她不想说实话,倒也不急迫追问,女儿家大了,有些小心思也属寻常,他语调平稳,娓娓说道:“今日我与何郝连在金明池畔吹风,恍惚见一女子身形与你极其相似,身侧还伴着一陌生男子,我回宅许久都不见你归家,还以为那人真是二妹妹呢?”

      他坐在椅子上,视线矮了藏春半截,但这仰视的姿态反而生出一种压迫。

      藏春压下心慌,绕到他身后,将一双柔荑轻轻搭在他宽阔的肩上,指尖似有若无地捏了捏他的肩颈,声音带着点撒娇的甜糯:“哥哥想多啦,我才不想嫁人的呢,外面的那些男人比不得哥哥半分得好,我只想一辈子守在哥哥身边,替你打理铺子。”

      戚风堂反手握住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稍一用力将她拉到眼前。

      藏春一向省心懂事,偶尔使点小性子,撒个娇也就过去了。戚风堂与两个妹妹都算亲近,但文芝自有杜姨娘操心,且性情张扬,从不似藏春这般粘他,这种被全然信赖的感觉,让他对藏春更多了一份管教的责任。

      “傻话,若你有心上人,哥哥不会拦着你,只是女儿家出门,总该打听清楚对方家世人品,这般孤身与陌生男子出游…”他语气带上几分少见的唠叨,“若今晚是文芝如此,杜姨娘怕早已耳提面命。”

      “哥哥,你今日好啰嗦呀。”藏春嘴上说,心头却为这份关切而窃喜。

      她顺势缠抱住他的手臂,半边身子几乎倚靠上去,“哥哥还这般关心我,真好,我总以为我们长大了,便疏远了。”

      兄妹之间,终究隔着一层男女大防,幼时可以随意搂抱嬉闹,如今却连梳头都要避嫌。文芝早已不会这般亲近戚风堂,唯有藏春依旧是他身后那个喜欢黏着他的小丫头。

      “二妹妹总是喜欢胡思乱想。”戚风堂对今晚之事点到即止,他深知藏春素来有分寸。

      “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去汴京筹备竞标事宜,此行恐怕要耽搁些时日。”

      藏春眼中霎时涌上失落,缠绕在他臂上的手也无力地滑落,察觉到她的情绪,戚风堂温声安抚:“待此间事了,哥哥定带你去西子湖畔游玩几日,散散心。”

      藏春点点头,这些年聚少离多,她早已习惯,只是这次他俩难得相处许久,她觉得格外不舍。

      “哥哥一去又要好久…”她先是低语,瞥见戚风堂面有愧色,忙话锋一转,“罢了,哥哥临走前,再帮我拆了这发髻罢,你梳得忒紧,头皮都绷了一天了。”她指了指头上那支精致的橘簪。

      戚风堂无奈失笑:“哪有谁家妹妹总缠着兄长梳头拆髻的?”话虽如此,身体却已诚实地搬过一张小杌子坐在她身后。

      藏春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她一直都是这样,不喜欢听的话从来都当没听见。

      戚风堂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她充斥着栀子清香的发间,解开缠绕的丝绦,一缕缕青丝垂落,头皮上紧绷的束缚感渐渐消散,藏春舒服地喟叹一声,支起手肘自然地撑在戚风堂屈起的膝上。

      坐了一会儿她仍觉不够,身子微微后仰,将整个后脑勺的重量都虚虚倚靠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

      这个姿势让戚风堂颇为不便,他需得微微弓着背,手臂悬空,才能继续梳理她散落的长发。柔软的发丝带着清淡的发油香扫过他手腕内侧,温热的后背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贴靠着他,每一次轻微的呼吸起伏都清晰可感。他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只能将那一大把柔顺的青丝尽数拢在掌心,加快了拆解的动作。

      手上忙着,额角竟隐隐沁出了一层薄汗。

      “哥哥,你很热么?”藏春仰起脸,自下而上地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不热。”戚风堂声音微哑。

      “可…你的腿好热。”藏春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大约…是有些热吧。”戚风堂含糊应道,动作更快了几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藏春满心都是他要远行的不舍,只想在这最后的亲近时刻,多汲取一丝他身上的暖意。下一次让他这般给自己梳头,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文芝早知藏春今夜会与张诗隐同游,听着东跨院有动静,便按捺不住地冲了过来。 “二妹妹!”她没好气地一把推开虚掩的房门。

      房内的两人俱是一愣,戚风堂像被烫到般迅速起身,将手中的犀角梳丢回妆台,藏春也连忙坐直身体。

      文芝一眼瞧见屋内的戚风堂,先是惊愕:“大哥?”随即升起一股酸溜溜的怨气,“呵,大哥和二妹妹当真是兄妹情深,我长这么大,从未见大哥这么晚来我院子里坐过,怕大哥连我的头发是粗是细、是黑是白都不知道吧?”
      文芝本来生气的人是藏春,现在一股脑全都发泄在了戚风堂身上。

      这种偏心的旧账,从小到大不知翻过多少回,藏春垂眸不语,只默默观察着戚风堂的反应。

      戚风堂被劈头盖脸抢白一顿,面上露出熟悉的无奈与窘迫,都是妹妹,他夹在中间,又能如何?

      他指着妆台前的凳子十分无奈的对文芝道:“坐下,哥哥也给你梳头。”

      “哼,大哥连哄人都不会,你还是赶紧走吧,我还有事要和二妹妹说。”文芝气呼呼地别过脸,懒得再搭理他。

      听闻此言,戚风堂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东跨院。

      走到院中,夜风吹散了些许燥热,他仍不放心藏春,万一她真被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蒙骗了呢?

      脚步一转,他走向了祖母居住的厢房。

      这个时辰戚老夫人本该早已安寝,奈何今日在船上贪嘴吃了好些蜜饯果子,此刻正抱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塌上哼哼唧唧。

      下人们见大少爷进来,忙要行礼,却被他挥手屏退。

      戚风堂在床榻边的绣墩坐下,又想起船上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还有何郝连那促狭鬼当时就在他身边说风凉话:“戚风堂,你妹妹不要你喽,要跟小白脸跑喽!”这话现在想起来还让他憋闷。

      瞥见桌上还有几颗未剥栗子,戚风堂顺手拿起一颗,三两下剥开油亮的栗壳,将香甜的栗仁递到祖母嘴边:“祖母,吃颗栗子罢。”

      戚老夫人正难受,哪里肯要,胖乎乎的手连连挥舞,一把将栗子拍落在地。

      戚风堂也不恼,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诱哄的语调:“好祖母,今日您和二妹妹出去玩儿,船上还有谁陪着你们呀?您告诉我,我明日给您买糖画儿。”

      戚老夫人虽糊涂,但对“藏春”“二妹妹”这些称呼还是能对号的,她转动着眼珠,似乎在努力回想:“男的!”

      有了她这一句,戚风堂更加自信能从祖母口中问出些什么,他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对对,是男的,那个男的长什么模样?您以前在家里见过他吗?认得是谁家的公子么?”

      戚老夫人:“男的。”

      他仍不死心:“祖母,他…多大年纪?瞧着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戚老夫人:“男的。”

      戚风堂:“…………”

      他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自己真是昏了头,竟指望从一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老太太嘴里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他无奈地起身,替祖母掖了掖被角:“祖母您好生歇着,孙儿告退了。”

      刚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戚老夫带着几分得意点评的声音:“男的,比你好看!”

      戚风堂脚步一顿,嘴角微微抽搐。罢了,在她老人家眼里,怕是连草丛里的蚂蚱都比他清秀可人些。他摇摇头,大步离去。

      戚风堂离开后,文芝便一屁股坐到了他方才坐的小杌子。

      她既想盘问藏春今晚与张诗隐相处的细节,又怕听到什么让她心碎的情状,一时间气势全无,竟有些踌躇。

      藏春看穿了她的心思,决定主动出击:“大姐姐,你定是不愿我与张诗隐再有瓜葛吧?”
      “废话!”文芝瞪了她一眼。

      藏春平静道:“你们的婚期将近,哥哥正好要去汴京筹备竞标,我想…不如我随哥哥同去汴京,一来避开你的婚期,免得你俩见了我不自在,二来也省得你日夜悬心,怕我勾引了你的未来夫婿,大姐姐觉得如何?”

      法子简直再好不过,文芝听完,立刻眉开眼笑,亲热地拉住藏春的手:“哎呀,还是你懂姐姐的心,这主意妙极了,姐姐就知道你最贴心。”

      藏春面上挂着温顺的笑意,任由她紧握,待到文芝脚步轻快地离开东跨院,她才缓缓松开袖中一直微微攥着的拳。

      七夕那夜之后,藏春再未与张诗隐单独会面。

      兰翠看着案上搁置的一堆原封不动的书信,实在忍不住开口,“其实我瞧着张公子这人也不差,不油滑,守规矩,又有上进心,眼看就是前程大好。”

      藏春正对着铜镜,拿着黛笔画眉,却总画不出戚风堂那般匀称的线条。

      看她不接茬,兰翠走近些,轻拿下她手中的眉笔,迫使她正视自己,“我说真的,你也该替自己想想,就算为此得罪了大小姐,难道还比得上得个好夫君,谋个好前程要紧?”

      “翠姨,我知你一心为我,”藏春迎上她的目光,“可张公子再好,我心中并无他呀。”

      兰翠一时语塞,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声叹息。罢了,她自己尚且如此,又何必强求藏春。

      .
      午间暖阁用膳时,戚风堂提起了即将启程汴京之事。

      “大郎,怎的如此突然,你何时动身?”宋明音对此事毫不知情,面露诧异。

      “大哥哥,汴京城好玩嘛,我也有点想去。”幺儿看着碗里堆得冒尖的蒸蛋羹,小脸皱成一团,小声地对着戚风堂央求。

      宋明音一听便急了,“你凑什么热闹,天天汤药不离口,到了外头能走几步路,还得人专门找人照顾你。” 幺儿能平安长大,是她多少个日夜揪心熬过来的,此刻看着女儿挑食,心头又是一阵焦灼。

      幺儿委屈地放下银箸,闷闷不乐,戚风堂温声安慰:“幺儿,娘也是担心你身子。”

      文芝也终于等到了他提起去汴京之事,顿时笑容温婉,声音清脆,“大哥此去汴京路途遥远,想必路上也难免寂寞,二妹妹不是最爱跟着你么?不如你这次就带她一道去呗,路上也好有个说话解闷的人。”

      戚风堂一愣,盘算着旅途的艰辛与可能的危险,正欲婉拒…
      “也好。”戚焕罕见地开口,目光扫过藏春,“带藏春出去见见世面,总比终日拘在家里强,大郎,你多照看她便是。”

      幺儿眼中流露出羡慕,小手拽了拽藏春的衣袖:“二姐姐,你和大哥哥去了汴京,能给我带些新奇的点心和好玩的玩意儿回来吗?”

      “我也要,我也要。”风林赶紧抢着说。

      事情就这么三言两语被定了下来,戚风堂口中那些路途遥远,匪患流窜的担忧,统统被淹没在众人的期待里。

      风林嚷嚷着要汴京最时兴的蝈蝈笼子;文芝列了长长一串胭脂水粉的单子;连杜姨娘也笑着让她带些特产的香膏护手;宋明音端着主母架子,也吩咐带上几匹汴京时兴的锦缎。

      藏春好脾气地一一应承,嘴角噙着浅笑。

      一时间暖阁热闹非凡,仿佛藏春不是去远行,而是去替大家采买。戚风堂看着这场面颇觉稀奇,他出门无数次,何曾有人这般殷殷托付?

      此事既已敲定,藏春心下雀跃,早早便回东跨院收拾行装。

      她对着那双开门的衣柜,却犯了难,该带哪些衣裙好呢?柜中多是戚风堂从各地带回的丝绸锦缎裁成的衣裳,带少了怕不够换洗,带多了又恐行李笨重拖累行程。
      她纤细的手指在一件件柔软衣料间流连,暗自纠结。

      戚风堂推门进来,不禁笑道:“二妹妹又被你的五颜六色的衣裳难住了?我来帮你拾掇拾掇要赶路用的东西。”

      “哥哥又把我当小孩子了,”藏春回头粲然一笑,“这点小事哪用得着你动手。”

      见她如此开怀,戚风堂心中那点忧虑也淡了些许,有他和镖师护卫,总能护她周全。

      “衣裳不必多带,到了汴京去瑞蚨祥或彩云坊新裁几身时兴的样式便是。” 戚风堂建议。

      “对了,哥哥,咱们这次去是不是就赶不上大姐姐出阁之期了?”藏春状若无意问起。

      戚风堂点点头,“是有些遗憾,我们便在路上留心些,若有新奇贵重的物件,买来给她添妆,算是我们的心意。”

      近来南北皆不太平,十多年前夺嫡失败,本应囚禁的成王,早已越狱逃脱,多年来销声匿迹,近来却似有死灰复燃,暗中作乱的迹象。

      趁各地州府忙于平反,一些山匪便趁机滋乱,戚风堂携带贵重珠宝上路,难保不被觊觎。为安全计,离临安的第一程,他选了何郝连家的货船。

      两口沉重的樟木大箱被小心抬上船,里面装着戚风堂亲手设计的珠宝头面,他预备运往汴京探探行情。藏春也悄悄将自己设计的几件别致首饰塞进了随身小箱,为她将来自立门户攒些经验。

      启程那日,码头上桅杆林立,漕船云集,咸腥的江风裹挟着号子声和吆喝声。

      戚风堂正与何帮主站在岸边话别。何帮主身材魁梧,铜色的脸庞,他望着运河上往来的船只,忧心忡忡:“眼下局势风云变幻,风堂贤侄,为何偏要此时赶赴汴京?那可是漩涡中心啊。”

      “天子脚下虽多风波,却也藏着最大的机遇,晚辈想先将生意慢慢往北挪移,待大局初定,根基便能扎得更牢。”

      何帮主叹道:“白手起家不易,最怕的便是这改朝换代的折腾,半生心血化为乌有……” 他话语中满是过来人的沧桑。戚风堂宽慰几句,顺势提了提何郝连在漕运事务上的长进,何帮主严肃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点欣慰。

      另一边,藏春正指挥着何家的船工和自家小厮,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口樟木箱固定在货舱中央,并用粗麻绳和软草捆扎结实。

      何郝连凑到她身边,笑嘻嘻道:“藏春妹妹真是越来越标致了,追求者怕是要从清河坊排到涌金门了吧?”

      藏春眼波流转,抿唇一笑:“郝连哥哥才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我在铺子里都听客人提起过,撷芳楼的香雪姑娘对您可是念念不……”

      “藏春妹妹!”何郝连慌忙告饶,“我错了,我再不替你哥打探消息了成不?可别让我爹听见。”

      箱子安置妥当,藏春随戚风堂登船。除了几个精干的家丁,戚风堂还特意雇了镖局的几位镖师,个个身材高大,腰挎朴刀,眼神锐利。

      藏春看着他们凛然的气势,临行前兰翠的叮嘱犹在耳边:“借此机会多瞧瞧外头的好儿郎,别总围着大少爷身边转。” 可眼下她瞧着这些外头的好儿郎,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呜——” 低沉的船号响起,缆绳解开,沉重的船锚被绞盘缓缓拉起,巨大的漕船震动了一下,缓缓离开码头。

      两岸的青砖黛瓦,依依杨柳开始平稳地向后退去。

      藏春站在宽阔的船头甲板上,江风拂面,带着水汽的清新自由灌入胸腔,这是除了自家珠宝铺子柜台后,她感受过的最畅快的气息。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水碧色的罗裙,衣袂飘飘,比这水还要清澈灵动几分。

      戚风堂站在她身侧,看着她欣喜的笑容,心中也想日后若有合适机会,确实该多带她出来走走。

      货船顺流而下,行了一天一夜,抵达陵安县城码头。众人下船,接下来的路程便要改走陆路了。

      陵安虽是小县,却是南北商旅歇脚的重要驿站,颇为热闹。

      入住城中最大的客栈后,镖师和家丁们合力将箱子搬进预留的上房。

      戚风堂对稍显疲态的藏春道:“今日不急着赶路,你先梳洗歇息一番,陵安城虽不大,但今晚城隍庙前有打火花的,据说极有名气,你若还有精神,稍晚些我们同去瞧瞧?”

      旅途劳顿虽让人腰腿酸软,但一听有新奇景致,藏春还是欣然应允。

      她想洗去旅途的一身乏累,便向客栈的老板娘讨要热水。

      老板娘拎着大木桶进来添水时,还特意撒了一把新摘的洁白栀子花瓣进去,馥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姑娘真是好福气哟!”老板娘一边加水一边笑着打趣。

      藏春试了试水温正合适,闻言有些困惑:“老板娘何出此言?”

      “啧啧,”老板娘放下桶,擦了擦手,“方才你家夫君特意嘱咐,让我去后园摘些新鲜栀子花给你泡澡解乏,这份体贴劲儿,寻常夫妻哪比得上,不像我家那个死鬼,能记得给我梢上一桶凉水我都谢天谢地了。”

      藏春脸颊微热,又想劝劝,笨拙的说道:“想必您家的夫君,定是在其他方面有过人之处的,就像这家客栈,便是陵安里最好的一家。”

      老板娘哈哈一笑:“姑娘年纪小,还不懂,寻常夫妻大多就是搭伙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有那么多花前月下、恩恩爱爱的哟!”说罢,拎着空桶笑呵呵地走了。

      “搭伙过日子……”藏春浸在温热芬芳的水中,回味着老板娘的话。

      这个词她听过太多次了,少时她见戚焕与大夫人时常争执冷淡,戚风堂便告诉她那是搭伙过日子;后来兰翠与柳先生成婚,也说是搭伙过日子;如今又听这陌生妇人如此说……仿佛世间婚姻,大抵如此。

      沐浴完出来,藏春绞干湿发,抹了点清淡的桂花头油。

      她打开包袱,取出一身簇新的象牙白绫缎衣裙换上,这料子与戚风堂常穿的那件是同一匹裁出来的。

      戚风堂也已沐浴更衣,换了身玉色云纹衫,整个人焕然一新,藏春看着他,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眼。

      两人用过清淡的晚膳,便随着喧嚷的人流往城隍庙方向行去。

      沿街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刚出炉的胡饼,晶莹的冰糖葫芦,还有卖泥哨,布老虎的小摊。

      佳灯悬起,艳艳生辉,庙前广场已是人头攒动,灯火通明,高高的木架早已搭好,几个赤膊的精壮汉子正在做最后准备。

      戚风堂护着藏春,穿过拥挤的人潮,寻到一座石桥的台阶站定,此处视野极佳。

      随着一声响亮的吆喝,只见那赤膊汉子们合力抬起巨大的坩埚,里面是烧得滚沸的铁水,另一人奋力一击。

      “嘭——”

      刹那间,万千金红色如同天女散花,拖着长长的光尾,恍如白昼降临。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铁树银花,火雨流星,场面蔚为壮观。

      藏春看得目眩神迷,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戚风堂的手腕。

      就在这光影交错的璀璨瞬间,一张熟悉又遥远的脸庞,猝不及防地撞入藏春的眼眸。

      那张脸仿佛穿越了无数朦胧的岁月光影,在跳跃的火光中若隐若现,既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又遥远得如同隔世幻影。

      藏春松开了戚风堂的手,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拨开身前的人群,奋力向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挤过摩肩接踵的人流,一路追到人声渐消的僻静河边。

      那身影终于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他抬手,慢慢摘下了脸上覆盖的半张略显狰狞的傩戏面具。

      月光与远处残余的火光交织,映照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藏春停住脚步,颤抖着嘴唇,带着难以置信与扑不灭的希冀。

      “你是…是哥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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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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