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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3
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在。
在这个颇为偏僻静谧的南方小城的夜里，路边稀稀疏疏几个行人，商铺的灯都灭了，只有发散成星芒状的红绿灯和路灯突兀地亮着。
林起云很难否认，她确实心动了。
可能是阴雨天空气中氧气含量太低，人容易产生压抑到喘不上气的错觉；也可能是夜色寂寂，万籁俱静，抬头望天时茫茫一片寻不到边际，而身边这个人又太过温柔。
仿佛他是充满不确定的世界中暂时唯一能够确定的存在。
车停在路边。
林起云没动，倒是李昶先解开了驾驶座上的安全带。
他肩膀前倾，大半个身子俯到副驾，拉开副驾前的手套箱，不知在翻找些什么。
随着这一姿势，李昶的右边肩膀不断擦过林起云，车内暖气开的足，两人都脱了外套，只穿着毛衣。
从他身上传来一阵淡淡的木质香味，混着头发上一点清爽的洗发水味，衣料摩擦的部位逐渐升温。
李昶显然有些着急，但越着急越把手套箱里的文件搅得一团乱麻，几丝薄汗浮现在他光洁的额头上。
林起云突然动了，在安全带的绑缚下，一手蹭着李昶的手伸进口袋箱里。
两人的脸瞬间离得很近，近到能够看清对方眼里近乎灼热的渴望。
“你找什么，我帮你？”滚烫的气息从她嘴里吐出，无遮无拦地扑到李昶面庞之上。
他这才发现，她的嘴唇是很漂亮的花瓣唇，唇色很淡，微微透着粉。
和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不同，此刻她微低着头，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面部肌肉完全放松下来，显得格外温柔。
眼底又仿佛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李昶愣住，从心底骤然升腾起一团抓心挠肝般来势汹汹的火焰，一路从小腹烧到大脑，直烧到面部通红，理智全无。
李昶反手握住口袋箱里的另一只手，上半身完全从驾驶座倾斜过来，一点一点，抵着额头，将林起云压在副驾的靠背上。
他先是试探着触碰鼻尖、脸颊，慢慢游移至嘴唇。
见林起云闭着眼，并无抗拒的意思，轻轻在她唇上蹭了一下。
林起云突然挣动，李昶误以为她是后悔了想要下车，暗暗用力压制住她。
没想到，林起云伸出两条胳膊环绕住他的脖颈，把人更亲密地带向自己。
鼻尖盘旋着独属于她的气味，李昶辗转着，更加深入地吻她，整个人仿佛陷入一团香甜柔软的梦里。
昏昏然不知今夕几何。
月亮终于从厚重的云彩里爬出，洒下暧昧的清辉。
片刻后，林起云气喘吁吁地推开李昶，把毛衣里的那只手丢出去，又理了理几乎扯到变形的领口。
“我先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等李昶从剧烈的情动中反应过来，人早下了车。他下意识想去追，一低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出去，要是被路人撞见，搞不好得以流氓罪被扭送到公安局去。
算了，太着急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
林起云在小区绕了一圈才回家。
客厅里，晏晏脚搭在她的枕头上看电视，声音调的很大，跟奥特曼打架的怪兽叫得人烦躁不堪。
“不早了，回自己房间睡觉吧。”林起云抽出枕头，顺手关了电视。
本是聚精会神的小男孩立刻大吵大闹起来，“啊啊啊！我不我不！我还要看奥特曼，你这个外人滚出去啊，我要看奥特曼打怪兽！”
小孩的哭叫搅得林起云本就昏昏沉沉的大脑发胀，赶紧找了副海绵耳塞带上，把遥控器放到柜式空调顶上。
“哎，晏晏，怎么啦，哭什么呢？”谢德芳披衣从卧室里出来。
本来逐渐消停下来的小孩见帮手到了，更加肆无忌惮地扯着嗓子叫起来，尖利的声音简直要震碎桌上摆着的玻璃花瓶。
甚至跑到林起云面前，小拳头雨点似的不停往林起云腿上捶。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看着稚嫩，力气可不小。林起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跑到谢德芳身后躲避。
“妈，我今天真的累了，没力气再跟个小孩一闹闹半天。我过完年立刻就走，不会再打扰你们的。”
这番话说的奇怪，好像她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外人。
谢德芳弯腰抱起晏晏，带他回房间睡觉。
谁知晏晏铁了心非要看电视，一边闭着眼大哭一边两手两脚拼命挣动。
谢德芳身体不好，这一下根本抱不住他，又把人放了下来。小男孩立马跑到林起云面前对她拳打脚踢。
“你这个坏蛋！丑八怪！你滚啊滚啊，我讨厌死你了，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这是林起云迄今为止听到过的骂她骂得最恶毒的话，出自一个五岁的小孩之口。
她回头看了眼惊慌失措眼里满是愧疚的谢德芳，心底那个可怕的猜想渐渐明晰起来。
林起云揉了把脸，尽管带了耳塞，脑子里依然全是尖利嘈杂的大叫，和晏晏那张丑陋至极的面庞。
随着拳头再次落到小腿上，林起云直接抬腿，一脚把小男孩踹到地上。
林爸推开卧室门，看到瘫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晏晏，心疼地不行，赶紧上前把人小心抱起来。
“起云，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过不去？晏晏好歹是你弟弟，你不照顾就算了，怎么还……”
谢德芳拽着林爸袖子，死死瞪住他，示意他别再说了。
“我要回自己房间睡觉，有事明天再说。”林起云快步回到房间，轰得一声关上门。
她把床上全套的蓝色床具往地板一掀，从衣橱里找到自己从前用的旧铺盖囫囵铺上。
戴上耳机放着音乐，任凭外面吵得吵闹得闹敲门的敲门，一头闷进被子里睡觉。
隔天起了个大早，也没地方去，索性又回高中打转。
致远校门前人来人往，主干道两旁扯了好几块醒目横幅。
原来这天正巧是校友回访日，不少穿着校服胸口挂着工作牌的“小领导”招呼着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故作成熟地与他们侃侃而谈。
林起云一向不爱凑热闹，面对这样喧嚣的场合，第一反应是换个地方遛弯好了。
“林起云！远远看着就像，没想到还真是你。跟我一块走走？”
得，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蒋书彤这么一喊，立刻就有学生上去献殷勤。
索性闲着没事，林起云答应下来。
蒋书彤难得换了风格，穿一件厚呢格纹西装，搭同色系半身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到脑后，多了几分干练，确实是大部分人会羡慕的既事业有成还年轻漂亮的形象。
“高三年级主任特地邀请我来给学弟学妹们讲讲成长经验，唉，照我看，这都是因人而异。每个人一生下来基因都不一样，有优质的、劣质的，还有平平无奇的。成功经验向来没法复制。你说是吧？”
林起云沉默半晌才说：“或许年级主任也只是希望给大家提供多一个理解世界及人生的窗口，都是成年人了，你说你认为有道理的，他们会有辨别能力。”
蒋书彤无意识哼了声，两人到了高三一班——汇聚整个年级最优秀学生的班级。
“哎，蒋大小姐，没想到年级主任还能把你请来啊！”
门口围着几个昨天聚会上见过的同学，郭瑜腿已经朝林起云这边抬起来，又被班长拉住。
“哎，郭瑜郭瑜。昨天跟你说的事忘啦？她这……”班长敲敲自己脑袋，又摇摇头，面露苦色。
“还是张洋说的，其他人跟她聊起许晨曦，她支支吾吾一会，说许晨曦在外面过的挺好的！害，这不是吓人嘛！”
教室里响起极为热烈的掌声。紧接着年级主任的卖力吹捧，蒋书彤踏着私人定制的高跟鞋上了讲台。
底下同学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熬得面色蜡黄，眼圈乌黑，却更加为蒋书彤精致完美的妆容，以及大方得体的谈吐所吸引。
不少女生眼神里放出羡慕的光来，这或许就是她们最想成为的模样。
殊不知，讲台上这位偶像，早在高二就在家里的帮助下出国留学喝上了洋墨水。
蒋书彤把留学的艰辛讲的绘声绘色，什么去餐厅点餐外语不好点错菜，打个车被司机坑光身上所有的钱……
“不过呢，我还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毅然决然地坚持下来，成功进入英国排名第一的跨国公司实习，今年回国呢，也主要是积累够了经验，想要创造一番独属于自己的事业。”
蒋书彤往门口方向瞥了眼，笑着说：“对了，我当时在致远成绩可不好。你们门口这位学姐读书更下死功夫，常年名列前茅呢。”
林起云不知所以，只见蒋书彤走下讲台，温和地抓着她胳膊将她带到讲台。
“不如让这位学姐给你们讲讲她现在的工作？”
底下学生的注意力转移到林起云身上。她今天穿的随意，纯素颜，一头长发散在脑后。单看还好，一站在蒋书彤身边就被衬得很是朴素。
她惯常不喜在人前发言，尤其是说一些冠冕堂皇假惺惺的客套话，但此刻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等待下，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嗯，我目前是从事审计行业，主要工作……”
蒋书彤打断她，“很好啊！大家知道审计是什么意思吗？简而言之就是查账的，看会计账做的对不对，技术含量不高，但工作确实辛苦。大家在择业时还是得谨慎考虑。”
有学生配合地喝起倒彩，也有学生在窃窃私语：“读书已经够苦的了，以后我可不要干这么辛苦还低端的工作。”
蒋书彤继而转头调笑：“算算工作也满三年了，肯定升到经理了吧？”
林起云对上蒋书彤亮晶晶的眼睛，当着众人面摇摇头，“还没有。”
“喔，不过肯定也快了！那每个月工资多少呢，肯定在B市买房了吧？也给我们学弟学妹分享分享，让他们多一点对于外界世界的经验跟认知！”
林起云挣脱开胳膊上的手，“工资不多，在B市买房肯定是买不起，养活自己倒是绰绰有余。”
有几位听众甚至露出鄙夷的表情，仿佛一份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在他们眼里是十分羞耻的。连房都买不起，他们这么多年的辛苦付出又算什么呢？
没办法，学生是天然的小资阶级，尤其是跟外界接触极少的高中生们，他们依旧遵循付出一点努力，得到一点收获的逻辑来理解这个世界。
“学姐，还是你来讲吧，我们不想听失败者的经验！”一个圆圆脸的可爱女孩喊了一句。
有人附和：“她从前学习这么好，现在混成这样，还来跟我们分享，这不是打击我们的自信心嘛！我们还有什么心气去拼搏啊？”
林起云环顾一圈，从鼻孔鄙夷地哼了声，往台下走。
在其他人看来，她是被学生赶下台的，她应该为自己的失败、不体面感到羞耻不安，应该红着脸揪着衣角惴惴不安。
但林起云只觉得像看了一场低等且劣质的动画片，幼稚温馨的画风下掩藏着残忍冷酷的社会真相。
只是，刚下一阶台阶，林起云猝然惊觉李昶正抱臂靠在门框之上。
昨夜的冲动涌上心头，她突然起了逃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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