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进分手

　　时云屏还是挂断了电话，但是这个电话继续打了过来，她反复按断，可对面的人依旧锲而不舍地打过来。

　　时云屏走到阳台，她看着手机闪烁的屏幕，深吸一口气，然后接起，对面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她下意识嗓子发紧，身子僵直起来。

　　“时云屏？”封誉声音嘶哑。

　　时云屏愣了一瞬，没有吭声。

　　“我已经到美国了，呆了半天，有点不适应，没想到几年没回来，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封誉说，“我查了你那边的天气，明天会下雨，出门记得带伞，对了，天气有点冷，你要记得穿长袖。”

　　时云屏紧紧扶着阳台的把手，她的眼睛漫起一股湿意，良久之后，她才缓慢开口。

　　“这关你什么事？”

　　“云屏，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是朋友。”封誉轻微地叹了口气，“你删了我的联系方式，我只好换了个电话号码联系你，打这个电话是为了告诉你，我已经派我的律师起草好转让股份协议，你只需要签字就可以获得这笔钱。”

　　“封先生，我不需要。”时云屏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这是我对你的补偿，很抱歉我欺骗了你，但是至少这种欺骗不是原则性问题，这一年多我很好地担起了男朋友的责任，云屏。”封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和我谈一场恋爱你不算亏，如果你不是非要执着一个结果，那我们应该不会分手。”

　　时云屏已经不认识电话那头的封誉，她想要一个普通的家，想要自己的名字和他出现在同一户口本上，想要法律承认的关系，这也是她的错吗？

　　时云屏觉得自己的过去像是一场包装成美梦的噩梦，让她一回想就会感觉到头痛欲裂。

　　“是我太贪心了。”时云屏的嘴唇都在颤抖，“封先生，你不必把股份给我。”

　　“这个股份会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至少你会好过一点。”封誉耐心劝说。

　　“我知道。”时云屏握紧了手机，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此刻她庆幸封誉不在身边，“收下它不是我好过，而是你好过一点，抱歉，我不可能为了减轻你的，可能是那么一丁点的愧疚收下这份大礼。”

　　时云屏一字一句继续说。
　　“我厌恶你，甚至现在有一点恨你，你最好这辈子在感情上别好过。”

　　“还有。”时云屏深吸一口气，“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电话那头的封誉沉默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久之后，他才开口。
　　“云屏，之后我会再联系你。”

　　等到封誉挂断了电话，时云屏才发觉自己已经在风口站了快半个小时，这中间的两段沉默原来那么漫长。

　　时云屏承认现在有点恨封誉，爱和恨是最容易转化的两样东西，她之前有多么爱，现在的恨意就那样浓烈。

　　他可以轻而易举得放弃她，她也不可能再回头。
　　时云屏将刚才的心悸归于一种戒断反应，她抬手，再次将这个电话号码拉黑。

　　当电话那头的封誉再次调整好心情拨打过去时，只有连续而短促的滴滴声，他拨打了四次，都是同样的声音。

　　封誉沉默地将手机放下，然后像往常一样处理公司事务，但很快，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桌边，抬手将那个情侣项链扔到垃圾桶里。

　　正在打扫卫生的女侍从低着头将垃圾处理带走。

　　封誉站在窗边，他已经回美国三天了，但是还是不适应这里的天气和饮食，这里的气候无聊又乏味，他有点想念c市电闪雷鸣的夏日雨季了，况且只有短短几年，他已经完全适应了中国的食物。

　　他从小在洛杉矶长大，一个从中国来的老师教他中文，他说的很好，但其实他从来没有去过中国，只因为那次意外，他才第一次来到中国，然后认识了时云屏。

　　她不要有瑕疵的爱。
　　不要也好，他也不需要不是全心全意的爱。

　　封誉坐回了桌边，他拿起了一块生菜三明治，却觉得味如嚼蜡，这不是他喜欢的味道，不对，他以前喜欢，但是现在不喜欢了。

　　封誉平静地放下了三明治，刚走过来的助手将手机递给了他，“封总，有一个电话是关于你之前租住的市南校区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封誉将自己之前在中国的旧手机交给助理处理，并且叮嘱除了c市的消息要告知他外，其余他不作要求。

　　“什么事情？”

　　“市南小区因为火灾需要重建，政府出于人道主义，对每一个租户及业主提供租房补贴，现在需要统计你的信息，还有那位时小姐的，包括一些未烧毁的东西需要认领，联络人员说他联系不上时小姐，所以需要你来处理。”助理说。

　　“我也联系不上她。”封誉摇头，“她——”

　　他似乎要说什么，但仅摇头，再次出口时眉眼涌现出一丝冷漠。
　　“她不需要，我也不需要。”

　　时云屏不需要他，他也不需要她，这对于他们两个是很公平的事。

　　封誉让助理退下，接着继续处理公司事务，不过他下意识地搜寻市南小区的信息，火灾导致两人死亡，四人受伤，死亡的名字封誉很耳熟，好像是他家楼下摆摊卖牛肉的一对夫妻，他们之前还夸赞过他和时云屏很般配。

　　封誉对于生命并没有那么看重，他参加过很多葬礼，包括他的亲生母亲，他都没有流眼泪，此刻他的呼吸一滞，一种细微的情绪裂痕在缓缓崩塌，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迷茫，过了很久，封誉才给助理发送了一封邮件交代了一些事情。

　　做完后他重新找出了一个新的手机，再次给时云屏打去电话，这一次她应该是有所防备，并没有接。

　　封誉不厌其烦地拨打那个他倒背如流的号码，最后只听见关机的提示音。

　　面前的电脑在循环播放着火灾的采访画面，这个采访画面应该是在火灾刚开始还不久，消防车还堵在门外。

　　现场人来人往，话筒收录的声音嘈杂无比，有哭闹声，哀求声，还有破口大骂的声音，画面闪来闪去，在模糊的画质中，封誉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时云屏逆着人流冲进了火场里。
　　她没有犹豫，封誉凑近屏幕，他看见她那天穿着他最喜欢的粉色连衣裙，精致地像个洋娃娃。

　　现场有人在说，“这么大的火，怎么还有小姑娘不要命地往里跑。”

　　“可能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

　　“再重要还能比命重要？真是太蠢了。”

　　太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她去拼命？但封誉知道，是他，他是她那时最珍重的人，不过那不是真实的他。
　　真实的他，她绝对不会喜欢。

　　她并不愚蠢，只是受他欺骗罢了。

　　画面一直在循环播放，模糊的画质里她的身影那样清晰，像是一把钢印烙在他的身上，如幽魂一样徘徊在他的身边。

　　“去把所有还未认领的东西带来美国。”封誉给助理发了一个信息，“用我的专机。”

　　与此同时，封誉下楼找到了之前打扫卫生的女侍从。

　　女侍从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肮脏的垃圾箱前开始翻找起来，她试图去帮忙却被拒绝。

　　女侍从不知道他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果她没记错，她从他的房间里只带下来了几张废纸，以及一条廉价的项链，上面没有宝石，也没有珍珠和黄金，应该是铜制的，很不值钱，女侍从猜想他应该是找废弃的文件，可能突然发现它有用，里面的内容肯定是个商业秘密，不然为什么不让她帮忙。

　　女侍从对这个雇主没有太多了解，只知道他是个矜贵的公子，一个人住在这个巨大的庄园里，她记得有女人试图拜访他，管家都会毫不留情地拒绝，庄园每天的进出人员只有他们这些雇员，还有每天空运食材运输过来的飞行员。

　　这座庄园大得像迷宫，甚至还有停机坪，但据说只是那个家族微不足道的一处房产，她无法想象这是什么样富可敌国的家族，不过这不是她应该关注的事，现在她关注的是这个雇主能不能早点找到他丢掉的东西，她还想早点下班呢。

　　他好像找到了。
　　女侍从看着他有点狼狈地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条项链。

　　居然是一条项链，女侍从觉得很不可思议，原来这些有钱人也不是都喜欢奢侈品的，不对，奢侈品对他们这些人垂手可得，这能有什么珍贵的呢？

　　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珍贵，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吃芝士奶酪，因为只有在圣诞节，她才会被母亲允许吃一块，小小的一块，她含在嘴里甚至怕化了，只能在心里祈祷它慢点融化，但是她现在不喜欢了，因为她拥有了每天可以买芝士奶酪的薪水，吃多了她觉得很腻，多吃一口都会犯恶心。

　　她再也不喜欢芝士奶酪了。

　　女侍从看着这个雇主，他的眼里似乎有悲伤，接着他毫无预兆地起身，快步走到不远处的喷泉里。

　　他用力，将项链扔在了喷泉里，项链划过了一个完美的曲线，然后落入水里。

　　此时，在女侍从眼里行为举止怪异的封誉突然抬手，他将掌心贴近自己的脸颊，这里似乎有溅起的水花，眼前漫起捉摸不透的水雾，他抬头看着喷泉中央的雕塑。

　　这是一座大理石雕成的少女，她垂首，面纱垂落，透过石头雕成的面纱，他看见了她的脸。
　　是她的脸。

　　封誉向后退去，接着背过身，喷泉的水雾不死不休地缠着他，他的呼吸，他的理智，他为数不多的欲望都快要溺死在这片水里。

　　时云屏，封誉喃喃道。
　　提到这个名字，他的心跳就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水雾溢了出来，封誉直直地定在原地，他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

　　下雨了，这是一场最小范围的雨，只波及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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