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颗星星

作者:十日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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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并快乐


      “这两天要是洗澡的话就用这个,你叫我或者你江叔叔过来都行……然后就用浴缸吧,舒服一点……”

      “给阿姨们说了,不做那些发物,吃饭就这样端上来,行不行?”

      “就是这八天都不能出去玩儿了,哎呦。”

      盛流霜坐在床边,满眼里都是心疼:“宝贝,你运气怎么这么不好呢。”
      她再三问:“真的不疼了?”

      宁祈言已经回答这个问题回答了十遍不止,点头说:“真的不疼了。”

      十月一日上午,盛流霜终于结束了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带着一点不放心把门关上,提醒他吃完饭再睡觉。宁祈言答应着,扒完饭,躺回床上,动作扯到了左腿,一阵疼痛袭来。

      “唉——”

      他叹气,盯着天花板。
      事情这个发展走向,他的计划都有点跟不上了。

      昨天一片兵荒马乱,到医务室后老师说伤口需要缝几针让班主任带他去医院,盛流霜和江君远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缝到一半。他这道伤口不长但是深,看着很不美观善良,盛流霜只远远看了一眼,眼睛就红了。

      然后就问一边的江青葵和老张发生了什么,一通还算客观的解释之后,她说:“这个叫李然的同学,学校打算怎么处理?”

      宁祈言听着,害怕在这个节点让李然离开学校——上辈子他是撑着取水处的桌子时摔倒的,确实不是主观故意,就只道歉然后赔了医药费就结束了——这辈子李然不知道发什么疯成了主观故意,不干预一下至少离校一周。

      坚决不能在李然身上发生上辈子没发生的事情,蝴蝶效应的飓风他根本控制不住,这个人物太关键。

      于是他就说其实是李然太渴了,他又一直拉着他说话,李然着急了才拉开他,其实就是想喝水,太急了。

      这番说辞引起的质疑和不解宁祈言都不想回忆。但幸好当时的同学们都没看到全程,江青葵也只是知道他们两个一开始在说话,后面李然把他扯到桌子那里摔倒,在他的极力误导下也勉强不作声了。

      江青宸说自己晕血,一直站在帘子后面,宁祈言不知道他信没信,不重要。

      江君远和盛流霜都半信半疑,后来李然也到了医院,听见这番说辞愣着没动,最后讪讪说:“我确实非常渴,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宁祈言盯着他看了很久,眼神正常,说话正常,之前的诡异举动肯定不是面前这个边鞠躬边说“对不起,宁祈言,对不起,叔叔阿姨,我可以付医药费,我奶奶今天过不来,她在外地。”的李然做出来的。

      “李然”到底怎么了,“渴”是怎么回事,与“亮片”什么关系,“闻起来像”什么,“严丝合缝”的是什么。

      全都无解。

      最后宁祈言也没说什么,接受了李然的道歉和一千三赔款,没告诉任何人他背着债,这个月要还一万块的事。李然道歉鞠躬时的动作很熟练,背一直很直,宁祈言只有沉默。

      后来宁祈言提出和李然说几句话,老张就带着他们去走廊里商量后续事宜了。宁祈言拣着问题问他。

      “你在厕所里喝自来水的事还记得吗?”

      李然:“记得一点。我在看台上感觉很渴,喝完了水也渴,不知道怎么就感觉只有去厕所喝水才行,然后迷迷糊糊就去了,后面只记得看到你一眼你就走了,我只发现了你的发带。”

      “其他的不记得了?”

      李然:“感觉没有别的记忆了。”

      “后面去取水处呢?还记得吗?”

      李然显得局促:“只记得把发带给你,然后还是特别渴,很奇怪就问了问你,我本来以为自己可能中暑了,后面就——”

      他讪讪:“觉得疼才发现你受伤了。对不起,我真不知道怎么了。”

      宁祈言:“为什么渴?”

      李然:“可能是运动完的事吧,之前没有过这么渴的感觉。”

      “感觉血都要干了。”

      宁祈言:“闻起来像什么?什么严丝合缝?”

      “……”

      李然:“啊?”

      太惊讶了不像演的,宁祈言说:“没事,应该是我听错了。”

      李然仍然局促,他站在清创床边低着头,汗从他高挺的鼻梁上滴下来,脸上划伤的位置包扎了纱布,伤口不算大,没危险。宁祈言看了他好一会儿,泛白的鞋前头有点开胶,被人粘过还是张开半边嘴,胳膊上留着重物压过的痕迹,看上去……

      等等,宁祈言当时差点叫出声来,他怎么一直没注意李然胳膊上的伤口。

      一天半的时间,消失了。

      他盯着那伤口在的地方,平平整整,什么都没有。

      “你的胳膊,之前伤过吗?”

      李然看了看胳膊上的压痕,说:“只是昨天搬东西弄的。”

      昨天就好了?宁祈言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世界,他盯着他的胳膊,直到李然一厘米一厘米地把胳膊藏到后面去。

      电话突然响起,李然手忙脚乱掏手机,跟他说“接个电话对不起”,然后边走边接通,声音越来越远。

      “叔,啊,对不起叔,那个在医院呢,抱歉晚了,我晚上多干会儿您别扣——”

      宁祈言闭上眼睛叹气。

      录音勤勤恳恳地要放第二遍。

      宁祈言把录音关上,坐起来拿起笔记本复盘。问题很多很杂,他整理了一番,仍然没什么头绪。

      李然上辈子没去厕所喝水,因为渴去取水处撞倒江青葵,逻辑正常。这辈子却离奇地改变轨迹,还是主动拉着他撞倒桌子,主观原因未知,疑似不是李然自己的意愿。

      亮片问题巨大。

      目的可能是制造流血?上辈子江青葵腿流血,李然手流血,这辈子他腿流血,李然脸流血。

      流血只是重合点。上辈子江青葵的血和李然的血是不是也混在一起?宁祈言写到这里恶心得缓了好一会儿。

      “你闻起来很像啊”,古怪,先不说像什么,单这个“闻起来”宁祈言就难受了一阵子,完全前言不搭后语。

      难道不是“像”,是“香”?

      宁祈言想吐。

      “严丝合缝”全场最古怪,没有任何东西能解释它为什么出现在那个情况下。宁祈言给它单开了一页,只写这一个词。

      行动诡异没记忆,说话古怪没逻辑。还有眼神机械呆板,说“你闻起来很像啊,严丝合缝”的声音,酷似金建宇划伤李然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一样令人心里发凉。

      结论是,宁祈言特别怀疑那个掉进李然伤口里的亮片。

      不说别的,亮片掉进伤口里,一天不到伤口就消失,是真不小心划伤不小心掉进去,还是“不小心”让亮片进到李然身体里,宁祈言不太相信这么巧合的不小心,所有的不小心撞到一起就不是不小心,是很小心。

      这么一看,上辈子的那些经验似乎不太管用了。

      宁祈言想着,李然“不小心”撞到江青葵,明年七月十号在锦明广场与江青葵搭讪,然后金建宇潘兴丁效绑走她,丁效“大发善心”给李然仓库钥匙,李然带着江青葵逃出升维的那个废弃仓库,跑五公里去报警提供位置,江青葵就这样获救。

      上辈子就觉得巧到古怪的地方,这辈子只多不少。

      金建宇要求李然还债的地方与金建宇绑走江青葵的地方“正巧”都是锦明广场,巧巧巧,真都是“巧合”,那他怎么没“正巧”把金建宇潘兴杀了没“正巧”活到一百岁?还不是重生了才有机会想这些,还不是二十四就死翘翘。

      宁祈言勉强笑了一下,说起来,重生才是那个最大的“巧”字。

      然而再怎么想也想不出头绪,宁祈言晚上睡不着就会琢磨自己的“重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惜无解,和这些疑云一样盘旋在四周,只让人喘不上气。

      下次再与李然有交集是高二下学期了,他要想办法避免卫景明被李然从楼梯上推下去。宁祈言略略翻过笔记本,最后是明年七月十号,李然在锦明广场合伙金建宇搭讪并绑架江青葵。

      李然。宁祈言对他的态度很复杂。一方面他确实伤过江青葵,还参与了绑架,即使上辈子在法庭上被证实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在参与作案,直到江青葵被拖上车才知道金建宇说的”找你同学说说话“是假,后面也极力摆脱控制跑去报警,但是不可能完全放下芥蒂,伤害还是造成了,无心无意伤口却难愈,宁祈言还是恨他。

      再加上他又伤了卫景明,这总没什么原因了。

      另一方面,宁祈言知道了他被迫还债的情况,看到他在电话里卑微求人,对他不产生同情也不可能,再加上诡异的事情层出不穷,他竟然下意识希望李然的伤人举动是受了控制。

      宁祈言也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做不到纯粹的恨与同情,夹在中间只能宽慰地想,这次伤的是自己。

      只能等了。再多疑惑都要等个时机慢慢解开,再急也要一天天地过。

      宁祈言往后一躺看着天花板,正午的阳光从窗户里撒进来暖洋洋的,照得窗台上摆着的玻璃小模型闪闪发光,在他眼前的天花板上烙下光印。亮晶晶亮晶晶,江青葵的腿没流血没受伤,好幸福。

      他兀自笑了一会,起来抽出金色的星星纸,愉快地写到“小葵的腿也没有被划伤”,叠好,挤成鼓囊囊的星星,又写了一个“运动会跑了三千米第二,大家都很开心”的星星。然后他坐着想了想,犹豫地写“大家都没有讨厌我,阿姨对我很好。”

      笔停了停,宁祈言突然有点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一点加到上面,看了看星星纸还留着空白,还是写到。

      “江青宸也是。”

      是不是有点太矫情了。宁祈言的笔尖在纸上点了一个浅淡的点,想起江青宸漂亮眼睛下的浅淡泪痣,然后把三个金星星扔进罐子里,飞速抽了一条银色星星纸写“李然身上很多问题,无解。观察梁易旻。”

      管他呢。

      宁祈言把罐子放回书架上,低头从床底拉出一个盒子,找出一个手机,充电解锁。

      江青宸没义务对他好,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手机缓缓亮屏,宁祈言输入密码0203,一边想着二月三号该怎么给盛阿姨买个生日礼物呢,一边打开相册翻找。

      宁汀白当时把自己的东西扔得七七八八,就宁家老宅留着一些她也不愿费心去扔,放在那里了。然后把手机,家门钥匙,自己的银行卡,遗嘱和一枚玉坠都留给了他。宁祈言当时问过她怎么处理,宁汀白回答得很随意。

      “想扔就扔,但是把玉坠和‘江潮’留下,店先放宁澜景那里,到时候给你。”

      宁祈言怎么舍得扔,她留下的东西这么少,当然是一件件地留到现在。

      手机里的照片足有三千多张,宁祈言翻过太多次几乎记住了顺序。他找了一会,停在一组照片那儿,皱眉。

      说起“古怪不合逻辑”,其实他在宁汀白的照片里看到过。一扇门立在黑夜的草地上,四周全是野生的植物,闪光灯给这扇孤零零的白门曝出一圈诡异的光,幽幽的,凭空增出荒诞感。

      照片的地址是荷兰,宁祈言再一翻,上一张是躺在草地上拍星空,只不过角度没把握好,地面占了大部分,拍到旁边人的一截衣袖,袖扣亮晶晶,诡异地发亮。

      到底在亮什么。

      这两张莫名其妙的照片和宁祈言搞不懂的亮片一样,亮得莫名其妙,出现得莫名其妙。不过宁汀白铁定与这些事情无关,宁祈言关上手机,觉得自己精神太敏感。

      宁汀白留给他的青色玉坠托在手里微微生凉,驱散了一些焦虑急躁。宁祈言把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礼物握在手里,恍惚间以为自己又悄悄握住了宁汀白微微发凉的手指,在非洲无垠的草原上,在阿拉斯加的雪地里,有力,静默的手指,默许他短暂地握着,过一会就要轻轻抖一下,让他放开,自己再去忙别的事。

      “我会保证不让她伤心的。”

      生凉的玉坠把他的手也烘凉,恍惚间又是宁汀白去世的那个冬天,凉意渐渐变冷,让他的手背生出冻疮。宁汀白已经去世十五年了,宁祈言无可奈何地叹气,想,然而他还是总在这些心慌无奈的时刻想到她。

      明明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却还是一遍遍地拿起她的东西,宁祈言自言自语:“已经避免让小葵受伤了,我做得怎么样。”

      左腿一直疼,宁祈言觉得放松:“盛阿姨对我很好,江叔叔对我很好,江青葵很健康,江青宸也没有讨厌我。”

      玉坠最后被他放回去,手心里的凉意慢慢褪去,宁汀白带来的那场风雪并没有卷土重来,宁祈言知道自己只是又在想她。

      “他们都过得很好,我目前为止没有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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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痛并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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