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朝雾里

　　临渊城的春雪刚刚消融，城东新开辟的"通海市"已是人声鼎沸。
　　来自南方的丝绸、瓷器、茶叶，北地的毛皮、良马、铁器，甚至西域的琉璃、香料，在这里汇聚成交错的光影与气味。
　　均安寨的黑色旗帜高悬在市集中央，旗下是身着统一服饰的税吏，正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每一笔交易。
　　陈雪（揽星）站在市集旁新建的瞭望塔上，俯视着这片由她一手缔造的繁华。
　　面具下的唇角微微上扬。
　　三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被战火摧残的废墟；
　　三个月后，它已成为北境最活跃的贸易枢纽。
　　“通海市”的税收，不仅填满了均安寨的库房，更让临渊城的重建速度远超预期。
　　”南吴的商队到了。”
　　龚毅（淬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紧绷。
　　“带队的……是吴王世子本人。他要求面见“均安寨主……。”
　　陈雪（揽星）的指尖在栏杆上轻轻一叩。
　　南吴，占据江南鱼米之乡，水师冠绝天下。
　　吴王世子亲自带队北上，绝不只是为了做生意这么简单。
　　“安排明日晚宴，我亲自见他。”
　　她转身，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让钱通把南吴近半年的情报都整理出来。还有，查清楚世子身边都有哪些人。”
　　龚毅（淬锋）点头，目光扫过市集某个角落：
　　“西平侯的人也混进来了。三个，扮作马贩子。”
　　他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
　　“要处理掉吗？”
　　”不必。”陈雪（揽星）的声音平静如水。
　　“让他们看。看得越多，西平侯越睡不着觉。”
　　两人并肩走下瞭望塔，穿过繁忙的市集。
　　沿途的商贩和行人纷纷低头行礼，眼神中满是敬畏。
　　没有人敢直视那两张冰冷的面具，更没有人知道，这神秘的"陈寨主"和"关军师"，竟是一对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男女。
　　翌日傍晚，修缮一新的靖北王府正殿灯火通明。
　　陈雪（揽星）端坐在主位上，面具换成了更为精致的黑檀木雕，衬着一身利落的墨色劲装，威严中透着一丝神秘。
　　龚毅（淬锋）立在她身侧，腰间的长刀未曾解下。
　　殿门大开，南吴世子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昂然而入。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容俊朗，举手投足间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他身后跟着几名文士打扮的幕僚，以及一个始终低着头的灰袍老者。
　　“久闻均安寨主威名，今日得见，果然……”
　　吴王世子的客套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陈雪（揽星）的面具，又扫过她明显属于女性的身形轮廓，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世子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请入座。”
　　陈雪（揽星）的声音透过面具，平静而威严。
　　吴王世子却没有动。
　　他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本世子听闻均安寨主英雄了得，不想竟是个……女子？”
　　他嗤笑一声，转向龚毅（淬锋）。
　　“这位想必才是真正的寨主吧？何必让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
　　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龚毅（淬锋）的手按上了刀柄，却被陈雪（揽星）一个微小的手势制止。
　　“世子。”
　　陈雪（揽星）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锋锐。
　　“你脚下踩的砖，是均安寨将士用血从西平侯手里夺来的；你眼前见的繁华，是本寨主一手规划的。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刀剑面前，只分生死，不分男女。”
　　吴王世子哈哈大笑，眼中满是讥讽：“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不过……”
　　他忽然压低声音，带着恶意的试探。
　　”本世子很好奇，一个女子，是如何让这么多悍匪俯首听命的？莫非……靠的是床笫功夫？”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
　　吴王世子只觉耳边一凉，一缕鬓发飘然落地——龚毅（淬锋）的刀尖距离他的咽喉只有寸许！
　　“再辱寨主一字，斩。”
　　龚毅（淬锋）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殿内瞬间剑拔弩张！
　　吴王世子的护卫纷纷拔刀，均安寨的精锐也从暗处涌出，弓弩上弦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始终低着头的灰袍老者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了吴王世子的肩膀：
　　“世子，慎言。”
　　他的声音沙哑却有力
　　“临渊城的重建，通海市的繁荣，老朽一路看来，非大才不能为之。英雄不问出处，更不分男女。”
　　老者抬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精神矍铄的脸。他的目光越过面具，直视陈雪（揽星）的眼睛：
　　“老朽吴地散人陆九渊，见过寨主。世子年轻气盛，言语无状，还望海涵。”
　　陈雪（揽星）微微颔首，示意龚毅（淬锋）收刀。
　　她认出了这个名字——陆九渊，南吴第一谋士，吴王最信任的智囊。
　　难怪吴王世子敢轻装北上，原来是有这尊大佛坐镇。
　　“陆先生远道而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做生意。”陈雪（揽星）单刀直入。
　　“不如直言？”
　　陆九渊捋须而笑：
　　“寨主快人快语。不错，吴王有意与均安寨结盟，共抗西平侯。”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仍面带不忿的世子。
　　“当然，前提是……寨主能证明自己确实有资格代表均安寨。”
　　龚毅（淬锋）冷笑一声：
　　“临渊城在我们手里，这就是资格。”
　　“不够。”
　　陆九渊摇头。
　　“西平侯已与北燕结盟，十万大军不日南下。单凭一座孤城，如何抵挡？
　　若寨主真有统御之才，就当拿出让天下人信服的证据——比如，解决'赤眉之祸'。”
　　殿内一片哗然。
　　赤眉军，盘踞在临渊城西北三百里的赤岩山，拥众数万，凶残成性。
　　上月刚血洗了两座不肯纳贡的县城，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陈雪（揽星）沉默片刻，突然轻笑一声：
　　“陆先生好算计。让我均安寨与赤眉两败俱伤，南吴坐收渔利？”
　　陆九渊面不改色：
　　“寨主若不敢接，就当老朽没说过。”
　　“十日。”
　　陈雪（揽星）站起身，声音清越如剑鸣。
　　“十日内，赤眉军首领的首级会挂在临渊城头。届时，希望世子……”
　　她看向脸色发白的吴王世子，“能亲自来验看。”
　　吴王世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陆九渊一个眼神制止。
　　老者深深一揖：“寨主豪气，老朽拭目以待。”
　　待南吴众人退下，龚毅（淬锋）立刻转身：
　　“赤眉军凶悍，十倍于西平侯。我们只有三千可战之兵，如何……”
　　“谁说我们要硬拼？”
　　陈雪（揽星）摘下面具，露出那张久未见天日的清丽面容。
　　她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赤眉军首领褚雄，有个不为人知的软肋——他年少时曾被继母虐待，最恨人提及此事。而他最信任的军师……恰好是钱通的同门师兄。”
　　龚毅（淬锋）眸光一闪，立刻明白了她的计划：
　　“离间计？”
　　“不止。”
　　陈雪（揽星）从案几抽屉中取出一卷竹简，展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赤眉军各级头目的详细信息。
　　“褚雄多疑残暴，近半年已处死了七个得力手下。
　　赤眉军表面强大，内部早已暗流涌动。我们只需……"她的手指在几个名字上轻轻一点，"找准支点，轻轻一撬。”
　　龚毅（淬锋）凝视着她冷静的侧脸，忽然想起那个神秘道人的话——“天外之人”。
　　或许正是这种超越时代的洞察力和谋略，让他们能在乱世中一次次以弱胜强。
　　“我去准备。”
　　他简短地说，转身欲走。
　　“等等。”
　　陈雪（揽星）叫住他，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犹豫
　　”刚才……谢谢你。”
　　龚毅（淬锋）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却多了一丝温度。
　　“同袍砺刃，本该如此。”
　　七日后，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如野火般传遍北境：
　　赤眉军内讧，首领褚雄被自己的军师设计，死于乱箭之下！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均安寨只派出了五百精锐，就趁乱攻入赤岩山大营，收降赤眉余部万余众！
　　当褚雄那颗狰狞的首级果真如约挂在临渊城头时，吴王世子的表情精彩极了。
　　他不得不按照约定，当众向陈雪（揽星）行礼致歉，并签署了南吴与均安寨的盟约。
　　消息传开，北地震动！
　　然而，随着均安寨声名鹊起，关于"女寨主"的非议也如影随形。
　　“听说了吗？那均安寨主是个女子！”
　　“女子怎能统领群雄？必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据说她夜夜换新郎，靠美色笼络人心……”
　　污言秽语如同毒蛇，在暗处滋生蔓延。
　　更糟的是，这些流言成了敌对势力攻击均安寨的最佳武器。
　　西平侯发布檄文，称均安寨是“牝鸡司晨，阴阳颠倒”。
　　号召天下共讨之。
　　北燕使者在各国游说，声称支持女子称雄是”违背天道”；
　　就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势力，也开始对均安寨避而远之。
　　这天夜里，陈雪（揽星）独自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影。
　　面具被她拿在手中，夜风吹乱了她的长发。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钱通统计过了。”
　　她的声音带着疲惫。
　　“过去半个月，通海市的交易量下降了四成。七支原定来贸易的商队临时改道。还有……”
　　她顿了顿，“三个新归附的村落宣布脱离均安寨管辖，理由是'不向妇人低头'。”
　　龚毅（淬锋）走到她身旁，沉默地递过一块温热的烤饼——这是他们幼时在将军府常吃的点心。
　　陈雪（揽星）愣了一下，接过，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冰冷的心微微一颤。
　　“愚人之见，何足挂齿。”
　　龚毅（淬锋）的声音依旧冷硬，却字字如铁。
　　“赤眉军是你设计除掉的，临渊城是你一手重建的，通海市是你规划的。这些，不会因为几句流言就消失。”
　　陈雪（揽星）咬了一口烤饼，熟悉的味道让她想起了那个遥远的、还未被乱世染指的童年。
　　她突然笑了：
　　“你知道吗？我其实不在乎他们骂我什么。我在乎的是，这些流言正在削弱均安寨的力量。”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得想个办法，把劣势转为优势。”
　　龚毅（淬锋）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
　　“钱通整理的，关于西平侯的“黑料”。他强占民女不下二十人，其中三个不堪受辱自尽。还有，他去年为了灭口，亲手溺死了自己的私生子。”
　　陈雪（淬锋）眼中寒光一闪：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止。”
　　陈雪（揽星）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他们拿我的性别做文章，那我就让天下女子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牝鸡司晨”！”
　　三日后，临渊城各处贴出了惊人的告示：
　　均安寨设立“女营”，专收被乱世所迫的女子，教习武艺、医术、算学！
　　更震撼的是，陈雪（揽星）亲自在通海市中央搭建高台，当众摘下了一直佩戴的面具，露出真容！
　　“我陈星，就是女子！”
　　她的声音清亮如剑，传遍整个市集。
　　“乱世之中，刀剑不分男女！今日起，凡愿自强之女子，皆可入我均安寨！习武强身，学艺立命，不必再依附男子苟活！”
　　台下哗然！
　　有嗤笑的，有咒骂的，但更多是被战乱夺去丈夫、儿子的寡妇，被欺凌的弱女子，她们眼中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光芒。
　　龚毅（淬锋）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高台上那个单薄却挺拔的身影。
　　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突然明白了她所说的“把劣势转为优势”——在这男丁凋零的乱世，女子才是未被发掘的最大力量源泉。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城墙角落闪过一道青影——是那个神秘道人！
　　道人远远地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高台上的陈雪（揽星），摇了摇头，似叹似惋。
　　待龚毅（淬锋）拨开人群追去，墙角已空无一人，只有一块刻着"20240721"的新石片，静静躺在尘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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