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机存疑

　　那一顿饭的时间很短，不到二十分钟。但对于蒋明铮而言，却比想象中更漫长。

　　他一向不擅长和人亲近，不懂什么叫做交心，也不理解旁人的恋爱怎么能够只需要两个人、一个私密的空间，就能从天黑聊到太阳高升——不，并不是不理解。他只是做不到，因为从没有人与他做过这样的事。
　　所以他也无法很好地回应秦朔在餐桌上的种种试探，毕竟这个Alpha好像向来缺乏感情，突如其来的开窍，只会让他涌现出触不到地的、危险的漂浮感。

　　怀揣着这种沉默，蒋明铮盯着秦朔洗碗的背影良久，最后没有问出那句想要问出口的话。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突然爱上我的？

　　我消失了半年，险些死了一次。仅凭这些，足以让你的态度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既然如此，那过去我受过的伤、流过的血难道和这有任何不同。

　　他不需要一份出于同情和怜悯的爱情。

　　当然，他可以“再给一个机会”。可任何行动都需要充分的动机。

　　听见对方说“我们再试一次吧”，到底有哪些蠢货会立马欣然接受？他不怀疑自己对秦朔的爱意，但爱需要勇气，而他的勇气已经有一点告罄。事到如今，秦朔的动机也依旧存疑。既然Alpha没有对过往的冷待做出解释，那么眼下的一切就仍然还有失败的余地。

　　所以他忽视了秦朔殷切的姿态，敷衍对方密不透风的关切。
　　——既然秦朔是那种可以为了实验去接近Omega的人。
　　那么他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其他的理由，才想要跟自己复合？

　　而秦朔这顿饭吃得同样毫无食欲——
　　他一面克制着欲望一面焦虑着举止，总觉得自己好像表现得不够好。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回来？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他没有及时地去接人，没有买花，没有穿他最显英俊的私服，没有买菜，没有任何机会展示锻炼许久的厨艺？
　　……为什么是今天？！

　　Alpha感觉自己有几辈子没这么不安过，他的信息素一直像小触手一样往蒋明铮身上黏——在ABO性别行为学里，这是一种完全不加掩饰的求偶表现。幸好蒋是Beta，否则早该一脚把他踹墙上去了。
　　虽然秦朔本人表现得相当冷静，但那实则上是出于过于谨慎导致的恐惧，蒋明铮越是不搭理他，他就越不敢开口说话。

　　事到如今，他甚至都不敢确定蒋明铮到底喜欢他什么，可能但凡他能说出答案，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措。

　　“要回去了吗。”见蒋明铮起身，秦朔迅速收拾碗筷、回到客厅，视线紧紧跟在蒋的身上，不着痕迹地收回了一点自己的信息素，“我送你。去哪里？”

　　蒋明铮被他动作愣了一下：“特情部。”

　　“好。”秦朔拿起车钥匙，等着蒋明铮出门，才在身后关门、跟上，突然低声问道，“味道怎么样？”

　　“还行。”

　　发动机轰鸣，车身平稳地驶入街道。秦朔洁癖严重，副驾几乎从不坐人，蒋明铮瞥了眼对方，稍稍调整了一下座椅位置，没见到Alpha有任何反对。

　　两人都没说话。

　　反正他们从前也像这样，几乎从来不说没用的话。

　　一直到车开进特情部的大门，停在停车场的那一刻，蒋明铮才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你这段时间都在外面住？怎么突然想起做饭了。”

　　秦朔微微一顿，立刻道:“没有经常住，只是有时想要一个人待着。这里离你之前住的公寓很近，你那套房子很久没有人打扫了，什么时候去看看吗？”

　　那套房子里的记忆，恐怕不算太过美好。蒋明铮沉默片刻，道：“再说吧，这两天都得住总部。秦朔，我有话跟你说。”

　　秦朔熄了火，开门的动作停住，等待着。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都不想吊着你。”
　　蒋明铮的声音很稳，很平，在密闭的车身内，听着很像某种低沉可靠的乐声，这让他说的话充满了可信度，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纠错、耍赖的余地：“其实我很纠结。一方面我还爱你，当然也愿意继续跟你在一起；但另一方面，我又不是很信你的话，你知道，虽然我的感情不值钱，但浪费太多次也没那个必要。”
　　秦朔的神情瞬间绷起来，蒋明铮最后一句话刚说完，他立刻紧张道：“你的感情很重要，明铮。”
　　蒋明铮叹了口气：“你能不能说明白，为什么突然就爱上我了？”
　　“没有突然，我一直爱你。”秦朔低声道，“我之所以没有解释，就是因为它很无力。我带给你的伤害确凿无疑，不会因为解释与否发生改变，所以我觉得改变自己的行为更重要。”

　　“秦朔。”蒋明铮竟然也有朝一日为此感到头疼，“解释无力与否不是你来决定的。”
　　“那我可以解释吗？”秦朔暗自深吸了一口气。
　　关于他曾经的误会，关于顶级Alpha易发的情绪感知障碍。关于他在意的蒋明铮的一切，他有一天一夜的话想要倾吐。
　　他唯一担心的，只有蒋明铮不想听。

　　蒋明铮刚想说些什么，但手机突然震了震，他低头一看，神色顿变：“……待会再说！”

　　“？”秦朔懵了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蒋明铮开门起身关门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像只受惊的猫一样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他咬住牙。
　　……怎么回事？
　　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男人扣住方向盘的手松了松，显得有点无措。

　　蒋明铮以前很少这样突然扔下他去做些什么。
　　即使那时有，秦朔也不会感到不安——因为蒋明铮总会回来。
　　但现在，他只想跟上去，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只要能看见对方在哪就行。

　　原地纠结了会儿，秦朔还是推门下车，往特情部大门走了两步。可他刚刚走了一半，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他感觉到后颈腺体在发热。

　　那是一种异常的、却熟悉的热度，马上就会从腺体向外蔓延，扩展到躯干四肢，搅浑他的头脑，剥夺他的理智——

　　秦朔惊悚地意识到，他的易感期来了。

　　.

　　“操！狡兔三窟。”楼二大骂一句，把文件扔回桌上，叉着腰回头瞅了眼，“怎么办？派人过去一趟？我看你……”

　　“不行。”蒋明铮斩钉截铁，目光一直锁着那张地图的红点，“我自己去。这种事派分部的废物去不是让他们送死吗？有什么好问的？”
　　楼二啧了一声：“蒋明铮！老子知道你不乐意，但是普通人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种至少得养半年知不知道？还亲自去，你觉得这屋子里哪一个人会给你签字？”

　　屋子里，秦永晴、黎旭正抱胸站在角落，冷冷地盯着这儿。

　　“…………”

　　片刻，蒋明铮屈服了：“派人去！我在总部做指导！”

　　楼二松了口气：“你早这样不就好了？明铮啊，反正这趟行动一点也不危险。红湾的人早就被我们抓光了，只是多一个废弃窝点而已对不对？就算真藏了毒品，有几个小喽啰又怎么样呢？你不能总是把那帮学生当孩子养，迟早要适当放手啊！”

　　“小蒋就是太容易操心了。”黎旭温和地笑笑，过来拍拍他的肩，“好了，别紧张了。就是一件小事，让你过来商量一下而已，怎么都跑出汗来了。”

　　蒋明铮叹了口气：“我先走了。”

　　“去哪啊？”

　　“回一趟宿舍。”蒋明铮看了看表，“东西没收拾完。晚上有安排吗？”

　　“庆功会啊！”楼二大笑着打了他一拳，“大功臣，等着被团团围住合影吧！”

　　“……”从脸色来看，蒋明铮明显对这个提案相当不自在。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打了个招呼走了。

　　在回宿舍的路上，他想着要不要先给秦朔打个电话，解释一下为什么突然急着走。毕竟是和红湾有关的事情，相信对方一定可以理解。但很快又觉得，以Alpha的性格，应该已经回研究所工作了，这时候找过去只会是一种打扰，不如等对方下班再重新约个时间谈谈。
　　于是他这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打出去。只不过，他在路过Alpha宿舍楼的时候，心头却突然涌上一股异样。

　　——在这种岗位上，长年累月与Alpha打交道所培养出的本能，在此刻发挥出了一种相当微妙的作用。

　　作为Beta，他的腺体完全萎缩，在正常情况下接收不到任何来自AO的信息素讯息；但由于在红湾决战中被迫服用的腺体类药物留下了后遗症，因此现在如果蒋明铮想要，他可以闻到极其微弱的味道。

　　就像现在这样，闻到苹果的香味。

　　他脑子里的警钟砰一声就敲响了。

　　下一秒，Beta的身影风一般卷进Alpha宿舍楼，顺手从门口便利货架上抽了一只最高级别的抑制剂；楼道中回响着脚步声，气势汹汹地停在6楼左侧的单人宿舍，伴随着一道怒喝：
　　“秦朔！”

　　如惊雷劈下，门后的Alpha浑身一抖，泪湿的双眼瞬间抬起，不敢置信地看向前方。

　　“你疯了！”蒋明铮火气上涌，敲门没应，反手开始拆锁，动作利落至极，“易感期不去隔离室，想死在宿舍就他妈的直说！老子一枪就能送你——”

　　他手猛地一松，门开了。

　　屋内没有开灯。漆黑的环境中，顶级Alpha的瞳孔像野兽一样锁定他。
　　秦朔的视线有如狼吞，缓慢下移，复又上抬，最终锚准蒋明铮的后颈。
　　蒋明铮右手一紧，他知道自己正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擒住——

　　那一瞬，周遭安静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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