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玫瑰[西幻]

　　往前走，树木消失了，只留下一片青草地。

　　比起名贵的花种，野草更好养活。

　　种子一撒下去，根就会死死扎进时间长河里，竭尽全力汲取这片土地的养分，再没有枯萎的一天。

　　野草覆盖地面，抹除这里曾经的痕迹。
　　藤蔓爬上山坡，给风也染上绿色。

　　艾琳娜站在野草地里，张开双臂，任由风吹头发糊到脸上。

　　无人涉足，土地被野性的生命力接管，遵循天意发展。
　　是年轻女孩青睐的蓬勃生命力。

　　“好漂亮的颜色。”

　　艾琳娜发出小声的惊呼。

　　不知名的茎叶悄无声息缠上艾琳娜的小腿。
　　好像与羽毛相吻，若即若离的，痒痒的。

　　像是用吞噬上一任主人生命力浇灌出来的颜色。

　　这句话，玛希没有说出口。

　　记忆中的那片花海，永远消失在五十年光阴里。

　　直到察觉到队伍里还有人不在状态，玛希转过头。
　　翠丝还站在原地，她恪守着森林与草地的分界线，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仿佛眼前的草地会吸走她的魂魄。

　　“怎么就长这么高了。”
　　有人失神喃喃道。

　　在翠丝模糊的记忆中，曾几何时，这里似乎盛开过鲜花，很漂亮。

　　后来，一场大火将一切烧成荒芜的焦黄色。

　　很长时间，此处寸草不生，是大地裸露着的一道光秃秃的疤痕。
　　直到翠丝离开。

　　玛希叹了一口气。
　　愁绪却没有被吹进风里。

　　远方一座小木屋，立在悬崖边，黑漆漆的，与这里的绿意格格不入，像一块腐烂的礁石。

　　当年的那些欢声笑语还响在耳畔。

　　“要给屋顶涂上红漆，还要在门前做一个秋千，能荡到天上去。”

　　“到时我在旁边辟出一块菜地，毕竟欧克露丝娜最大的爱好就是种菜了。”

　　类似的话语也在翠丝的耳边响起。

　　“翠丝是不是想养一只小马驹呀，到时候让索尔维塔给你的小马驹做一个窝。”

　　“等翠丝成年后，我们再留一个单独的书房给翠丝，这样你就不用在索尔维塔放满杂书的屋子里找魔药书籍啦。”

　　“骗子，两个大骗子。”
　　混血小孩悄悄红了眼眶，她终于狠狠地踩在这片草坪上。

　　一无所知的人还向前走，她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拜访玛希的友人，这个目标刻在艾琳娜的脑海里。

　　“哎哟”，右脚不小心磕到东西，眼看着整个人脸朝下就要摔倒，玛希一个瞬移来到艾琳娜的身边，紧紧搂住脆弱人类的腰身。

　　“小心点，注意脚下。”

　　玛希忍住刮鼻子的想法，等艾琳娜找回平衡感后才松手。

　　“我也是不小心嘛，谁知道草地里还有东西。”
　　艾琳娜辩解一句。

　　她才不傻，要是平地怎么会摔跤。

　　这个时候，艾琳娜有些生气，她拨开野草，想要拔出差点害了自己的罪魁祸首。

　　都怪不长眼的石头，害我差点挨骂！

　　人类女孩气呼呼想着，泄愤似的连根拔起几株草。

　　忽然，艾琳娜的指尖与一个硬物相撞。
　　等她举起手来，发现指腹有一块区域变得红通通的。

　　可为什么，她的心间会传来异常的悸动。

　　不是纯粹的痛感。
　　若要说的话，大概是有小蝴蝶轻轻造访了她的手指，留下一阵柔软的余香，晕乎乎，轻飘飘。
　　和从未尝试过酒精的人微醺时的感觉一样。

　　艾琳娜还想继续研究，可石块被重新覆盖，隐没在草丛中，一时找不到，玛希正在用眼神无声催促着。

　　蹲下身子的人只好站起来。艾琳娜很快来到玛希的旁边。

　　许是第一次拜访完全陌生的人，艾琳娜感到有些紧张，从未有过一刻比此时更能体会到玛希那强烈的存在感。

　　艾琳娜这才注意到，当两个人站在一起时，原来玛希只比她高了一个肩头。

　　过不了多久，我的身高就能追上她了。即使只是蓝龙的一个化形而已，这一发现犹令艾琳娜喜悦。

　　戴着宝石钻戒的手放在那扇紧闭的门上，翠丝迟迟没有上前来，她比艾琳娜更加紧张。

　　玛希在门上轻扣几声。

　　艾琳娜听到木头腐烂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门里传来一阵动静。

　　有人迈着很沉的步子，放缓速度向她们走来。

　　又是一阵磕绊的声音，门里人好像费了一番工夫才走到这里，缓缓推开木门。

　　门与墙的缝隙里，出现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幽灵一般。

　　艾琳娜哑然失声。

　　如果说，面前的这个人就是索尔维塔的话，那么，为什么，她的样貌与玛希口中描述得完全不同呢？

　　艾琳娜轻闭眼，玛希的那些话语就会在她的耳边回响。

　　“索尔维塔是我见过最耀眼的精灵。”

　　“和精灵王相比呢？”

　　“精灵王的光芒已经燃烧大半，而索尔维塔还年轻，她的光芒胜于精灵王。所以她才不甘心，才决定去追逐太阳。”

　　而打开门出来的，是戴着兜帽，几乎将身影藏在阴影下的，佝偻着的精灵。

　　像是连接大地与天空间黯淡的夕阳，是消瘦的西风。

　　艾琳娜看不清索尔维塔的眼睛。

　　她始终无法将玛希言语中的形象与面前人画上等号。

　　“好久不见，索尔维塔。”
　　玛希缓缓开口。

　　精灵微微颔首，这一举动彻底粉碎艾琳娜最后的妄想。

　　“好久不见，玛希。”

　　开口的是一把嘶哑的提琴。弦上生锈，发出的噪音比掺了沙子还要难听。

　　曾经的索尔维塔比星星更加耀眼。

　　同样震惊的还有翠丝，离家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翠丝的嘴唇嚅动。
　　想质问，没有立场，想关心，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

　　“翠丝，你要是踏出家门一步，就不要再回来，永远别回来。”

　　瞧，同样是这个人，彼时的她还心硬如冰雪，永远捂不热的石头。

　　说出的话也伤人，一定要用无数红绳死死捆住心脏，勒出血来。

　　是翠丝不懂事吗？

　　不过是路过橱柜时，不慎打翻了一瓶魔药而已。

　　难道世上有魔药，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珍贵吗？

　　翠丝想好了赔罪之语，只要索尔维塔开口，哪怕原材料再难得，刀山火海也要带回来。

　　可索尔维塔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如果不是你的母亲，我一定不会爱你。”

　　哦，听啊，只要欧克露丝娜不在，翠丝就是世界上没人爱的孩子。

　　那天，在这间木屋里，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两团怒火谁也不服谁，将怨气发泄到彼此身上，仿佛她们不是家人，而是死敌。

　　最后以翠丝哭着夺门而出收尾。

　　索尔维塔说，“离开后别再回来。”

　　翠丝心想，谁怕谁，不回来就不回来。

　　现在想起来，翠丝也有几分后悔。

　　在阴雨天，索尔维塔的脾气就会变差。

　　一连近半个月不见阳光，索尔维塔几乎在墙角里把自己裹成一团蘑菇。

　　翠丝从朵丽丝婶婶那儿学习了苹果馅饼的制作方法。她亲手做了一篮子苹果馅饼，想带给索尔维塔吃。

　　谁知道，那天翠丝穿了一双不防滑的鞋子，水夹在地板与鞋底间，充当润滑剂。

　　于是，翠丝顺其自然，摔了一跤。
　　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小心将索尔维塔刚调制好，盛放在玻璃瓶里的魔药打泼了。

　　篮子在地上滚了一圈，苹果馅饼沾满灰尘。

　　远古之森里唯一的精灵与妖精混血，收拾好行囊，离开自幼生活数十年的家乡。

　　—

　　这次回来，翠丝带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脏。
　　她并不能确定，自己不会被索尔维塔赶出去。

　　好在索尔维塔只施舍了一个眼神。

　　“茶叶与零食在橱柜里，请自便。”

　　说完这句话之后，索尔维塔重新把自己关回房间里。

　　留下客厅里的三人面面相觑。

　　因着不是在自己家，也不清楚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艾琳娜并不敢放大声音，她用眼神知会玛希：这到底是怎么个事？

　　玛希叹了一口气，反而问艾琳娜。
　　“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人会在什么时候性情大变吗？”

　　艾琳娜当然记得。
　　她正要开口答，玛希却转换话题。

　　“饿了吗，我看看有什么可以垫肚子。”

　　于是玛希朝橱柜走去，站定。

　　艾琳娜只能看到那个高挑的背影。

　　很快，玛希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橱柜是空的，可能索尔维塔记错了。”

　　所幸此刻艾琳娜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从一开始就刻意降低存在感，心情低落的翠丝身上。

　　艾琳娜走过去，她拉起翠丝的手。

　　“屋子里有点闷，我们要不要出去晒太阳？”

　　就在这时，一个精灵朝这边走过来。

　　“玛希冕下，日安。”
　　精灵半屈膝朝玛希行了一个礼，接着说道。
　　“得知您前来，王上十分高兴，邀请您闲暇时前往王庭。”

　　说话的精灵就是兰卡，他奉精灵王的命令前来。

　　语末，兰卡这才注意到门口的两个小萝卜头，接着说道。
　　“和您的朋友一同。”

　　玛希似笑非笑地看着兰卡。
　　“那带路吧。”

　　于是，刚休息没多久的三人又向着精灵王庭的方向去。

　　—

　　在玛希一行人离开后，木屋角落的房间里。

　　阴暗的灯光下，索尔维塔拿起羽毛笔，在信纸上写诗：

　　“世间任何爱，都是脆弱的，短暂的，可我无法将这些，春天的诗烧掉。”

　　写完这句，一抬头，索尔维塔就看到书桌上的玻璃瓶反射出自己模糊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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