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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子
那夜的剖白,遗漏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祁熠明知自己生病了,为何不去看心理医生?
明知自己走不出妹妹离世的阴影,却放纵着自己日复一日沉沦。
是想让生命无声风化吗?
是不要未来和前途了吗?
是亲手布了一局死棋吗?
所以,他自始没打算赦免自己。
看似赎罪,实为赴死。
他拒绝看医生,是因为他怕医生会治好他。
白纸黑字的诊断书,花花绿绿的药片,精密计算的疗程,不过是给贪恋阳世的人注射的止痛剂。
他早把命扔了。
十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虽然他的父母早不怪罪他了,可他心知肚明,他们每个人都没有走出那场极端暴雨。
如果那日他没有与简松言争执。
如果没有默许妹妹陪他去领奖。
如果走得再快一步,追上他们。
如果被车轮碾成肉糜的是他。
如果……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不过是悔恨在时间的墙上投下的重重叠影。
十年前的那场血雨没完没了的,只是别人听不见。
它淅淅沥沥,敲打他凌晨一点的窗页,浸透母亲封存的画本,腐蚀父亲藏匿的相册封皮。
祁熠是唯一听见雨声的人,也是唯一被雨水泡得发烂的人。
他不去看医生,是因为医生治不了这场只属于他的潮湿雨。
但简凝不是袖手旁观的人。
她无法眼睁睁看一颗心沉入黑暗。
既然祁熠心底囚禁着一个疯子,那她亲手将疯子连根剔净就好了。
她不求他痊愈,只求奄奄一息的小狗,咽气前朝她眨一下眼。
*
九月末,气温凉了半截。云一缕一缕飘远了天空的念。
一周避而不见的两人,再见面时,心脏的波动如温吞水平淡。
似乎那夜剖心析肝的炽烈,只是一场大型自我感动。
只是一次情绪的越轨。
简凝不意祁熠身上的伤疤近乎痊愈。打餐的窗口排了歪歪扭扭一条龙,嵌于人流中间的少年,周身拢着一抹聚灯光。
不冷似的,又异类般,周遭同学要么身着长袖T恤,要么穿着外套,只有他随性套件白T。
简凝是偕室友姜萌同赴一餐午餐的。她没再将更多的注意力放祁熠身上。与室友找了一处僻静的西南角并肩而坐。
“凝凝,一餐这西简我吃着不太对味,价格还贵。”姜萌买的土豆泥拌饭,老板赠送了一杯酸梅汁。
她插上透明吸管,咕噜咕噜了一大口:“也许是我不适应,你从小吃西餐长大,味蕾早被熏陶过了,你尝一口,看看怎么样?”
“看着卖相不错,闻着也挺香。”简凝用塑料勺挹取一勺冬阴功海鲜汤,吹了吹袅袅热气。
一口下肚,海鲜的原汁原味显现,鲜而不腴,酸而无厉,香料的层次分明却不喧宾夺主。
较米其林餐厅的出品,到底少了点灵魂的锋利。
但足够出色。
“很对我胃口,下次来尝尝其他的。”又转用竹筷挑了一缕裹着青菜的面,送入口中,齿间轻碾:“面劲儿也够,耐嚼。”
夹第二口时,倒扣桌面的手机嗡嗡震响。
她翻面查看。
Lluvia:[吃的什么?]
他或许匆匆一瞥时,好巧锁定了她穿梭人流的身影,却无从辨认她手中端着的冬阴功海鲜煲。
倦了打字的她,索性随手定格眼前一瞬。
取景略显宽广,连同姜萌的餐盘入了镜。仿佛不经意间,将两人片刻的日常一并封存。
对方秒回:
[你朋友有饮料,你怎么没买?没钱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笔一千元的转账。
简凝颤了颤长睫毛,眶下区的阴影不深不浓,却恰好藏住了一瞬的动容。
男朋友的关注点好独特。
她随手分享一餐寻常午饭,他却从纷繁的像素里,精准捕捉一杯缺席的饮料。
她忽略的每一帧细节,他却存入了记忆的暗格。
Jann:[有钱,不是很渴就没有买。]
Lluvia:[嗯,收下。别说我这个男朋友当得不称职。钱不够,随时告诉我。]
他都这样讲了,哪有不收的道理。
Jann:[哇,我好幸福啊,有一个全世界最帅最体贴最周到的男朋友。]
末尾缀着一枚小猫咪比心的表情包,软萌又雀跃。
端着餐盘随一伙兄弟晃荡找座的祁熠,手机屏幕忽尔一亮,一条彩虹屁消息撞入眼帘。
气息陡然一岔,呛得他直咳。
啧。
女朋友平时怼他跟怼空气似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突然的嘴甜,腻歪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压了压唇角,懒懒敲字:
[别贫。]
最前面的路予安和祁可盈并肩聊着天,全然没察觉身后人嘴角微扬又强压,几乎藏不住的波动。
那夜,他把缠绕心脏多年的恶刺,小心翼翼捧给向简凝看,心上的锈跟着一块块剥落。
久违的轻盈漫上四肢,几乎要让他忘了呼吸的重量。
好久,没这么轻松自由过了。
女孩真有本事。
连根带血拔净了他心口盘踞多年的尖刺。
可是,心口深处还埋着一枚扎根十年、与血肉同生的毒刺。
刺一旦剜离,碎骨剔肉,鲜血淋漓,伤痛不息。
代价太大,他不敢碰。
或者说,他不敢活。
餐厅的光雾是暖茸的,散落他周身时晕着一层灰度阴影。
总觉着他的人生底色,不是光芒万丈的春色,是阴雨天的忧郁灰。
“熠哥,不介意和简凝拼个桌吧。”路予安单手端着餐盘,吊儿郎当回眸一瞥,狭长的眼睛闪着促狭的光:“虽然她有男朋友了,但总可以交个朋友。”
慢悠悠缀于末尾的祁熠,闻声撩了撩薄眼皮,朝西南角一桌望去。
简凝是面朝他们的,视线碰了碰祁可盈的。
又向后偏了偏,好不巧的撞上不领情她彩虹屁的男朋友的清黑眸眼。
对视的一秒,像重逢了旧年无尽夏。
“姜萌简凝,好巧啊,你们也来一餐吃啊。”路予安一如既往自来熟,笑吟吟朝安静用餐的两人打招呼,人落了座了才多此一举询问:“不介意拼个满桌吧?”
八人长桌,最外侧的是简凝,位置清静。祁可盈是专程寻姜萌而来,顺势落座她身侧。她的好朋友鱼贯而坐,将一侧填满。
对面四座空位。
路予安眼疾手快抢了姜萌正对面的C位。
另两名男生有自知之明,心照不宣避开了简凝正对面的座位。
自然而然的,祁熠与简凝相对而坐。
周围瞬间骚动一片。
“什么情况?两人真谈了?”
简凝自动屏蔽八卦噪音。淡定舀着海鲜汤一口一口啜饮。
鼻尖飘过浓郁的鲜香,混着一缕清爽的薄荷息,舌尖的凉馥。
不声不响抬了抬眼睫。
入目一只骨线凌厉的建模手。
就是这样一只手,上次弄她****时,灵活自如控她高.潮。
偏不给予痛快,一味地、没完没了地磨人神经。
“简凝,你之前在哪上的大学?”路予安拨弄着餐盘的米饭,抬眼看向细嚼慢咽的女孩:“为什么会转来南大?”
一桌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简凝的存在,平日喧谈惯了的几人自动噤了音。
听见路予安开口问,才纷纷从餐盘里微抬头,竖着尖尖的耳朵垂目潜听。
“我从小在加州长大。”她言简意赅:“转到南大是父母的意思。”
她不愿回来的。
倘若可选择,她宁愿永远漂在太平洋彼岸,活在没人认识她的阳光底下。
他们一桌是西南临窗一隅。正午烈日灼灼的白金光,刺透薄云层和厚玻璃,大喇喇照着迎着太阳光的少年。
许是太刺了,他半眯了眯眼,耸拉下的纤薄眼皮,游走着淡青色的血管。
刺了一粒爆汁牛肉丸入口,祁熠听见祁可盈小心翼翼的试探:“简凝,我上次找你定制的那枚胸针,大概什么时候能收到呀?我朋友快过生日了。”
她眼睛盯着简凝,余光却悄悄锁定某个埋头扒饭的身影。
果不其然。
顿时吸引了他。
“什么胸针?”路予安皱着眉弓看祁可盈,因嘴里含着饭,声音模糊不清:“你朋友谁快过生日了,我怎么不知道?”
祁可盈和他视线交接了一秒,触电般垂下眼睫,竹筷夹着米粒往唇间送:“我朋友多了去了,你怎么会都认识?”
她今天披散着软软的长发,欲盖弥彰似的遮掩了耳根处可疑的红。
握着竹筷的手心洇了一层湿汗,嗫嚅的声线闷闷的:“你不是也有我不认识的女生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
磕CP一事儿,不分次元,不分场合,只要有火花,简凝就能闻见味儿。
她慢吞吞嚼着面条,看得津津有味。
一个迟钝得让人抓狂,一个暗戳戳吃醋。
活脱脱一对冤种萌物。
祁可盈喜欢的人,原来是路予安。
所谓的“朋友生日礼物”胸针,分明是她藏匿礼物里的小心思。
和对面盯着自己的人对视了一眼,少年眼神中藏着点看戏的兴味。
简凝勾了勾唇,又乐此不彼吃CP瓜。
“可盈妹儿,这话你可冤枉我了。”显然没有开窍的路予安,一脸无辜叫屈喊冤:“我身边的女生就那几个,你还都认识。”
低埋着头、机械搅拌着米饭的祁可盈,牙齿细细咬着唇瓣,太过用力了,原本绯色的唇更水润艳极了。
“我昨天在校门口看见你了。”似是一股气憋心口太久了,她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冲劲:“你跟一个女生在一起!你们还一起坐车走了!”
太明显的吃醋语气。
可暗恋的一方,最忌讳没名没分的质问。
简凝咬着面条,味同嚼蜡。她没尝过暗恋的滋味,但暗恋文刷多了,字里行间的酸涩与隐忍,她比谁都懂。
动了心的人,最不堪试探。
——一试,心就碎了。
眼睁睁目睹喜欢的人和别人言笑晏晏,那种无能为力的酸涩好比微醺的苦。
她吸了吸莫名涩然的鼻腔,一缕比海鲜甘香的肉糜味勾住了她的味觉神经。
青灰色睫影落了落。
肉糜味来自祁熠餐盘中的牛肉丸。
馋虫上脑,她不假思索用竹筷探向他的餐盘。
祁熠的注意力正被祁可盈和路予安的对话吸引,手中竹筷无意识夹向同一颗肉丸。
两双筷尖不太巧的碰个正着。
四周的吵闹声好乱好乱,可竹筷相撞的碎音却如寒蝉声直抵心扉。
全世界似乎抽离了声音。
只余两人对视时,潜滋暗长的情墟。
或许是喜欢,是爱,是光。
又或许是执念,是恨,是痛。
简凝毫无被抓包的狼狈,反而明目张胆截下他筷尖的肉丸,又慢条斯理、极具侮辱性地,送入自己口中。
肉丸Q弹劲道,咬合间鲜香层层绽放,味蕾被丰盈的滋味包裹。
她喜欢。
于是,顶着一群人不知何时将八卦眼风游离她和祁熠身上时,又理直气壮将他盘中最后两颗牛肉丸,堂而皇之地吞吃入腹。
似乎被偏爱者,天然有恃无恐。
“简凝,你……你居然敢夹熠哥盘里的东西!”路予安眼珠子快瞪出来了,声音抖得不成调:“他……他那餐盘是禁区!谁碰跟谁急!”
可简凝早有准备,不动声色间将局势揽入掌心。
不慌不忙夹出海鲜煲中最后一尾油亮红润的虾放他餐盘中,轻飘飘解释:“在加州,朋友间换着吃是基本礼仪。”
她眨了眨一双无辜至极的眼睛,语气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懵懂与挑衅:“怎么,国内规矩这么……死板?”
满桌人集体失声,有人死死抿着嘴憋笑,有人眼神疯狂交流,却无人敢接烫手山芋。
两人何时背着他们勾搭上的?
祁熠从头到尾只是静静看着她演完独角戏。眼底深处却溢满纵容和兴味。
女孩装傻充愣的本事堪称一流。
可他不也配合着,演了回沉默的共犯?
窗角外,是南大校园的荫蔽小径。一只浅橘色的幼猫绕着一棵无根的枯树打转。
常有爱猫人士拿着猫条轻声引诱,可它只是傻愣愣盯着,始终不肯靠近一步。
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笑:“这猫是不是有点傻?”
祁熠看它,如看镜中的自己。
傻子似的,乐意当个不拆台的观众。
突然生出了一种可笑至极的想法。
想和她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校园恋爱。
小径两侧的枫杨枝杈披着秋色,风一吹一扬,满树败叶哗哗啦啦坠落。
似乎在嘲弄少年荒诞的白日梦。
*
空荡荡的寝室,简凝敲着无线键盘,慢慢输入一行字:
[如何极端走出亲人离世的阴影?]
页面转瞬载入,列项三则:
1.极限挑战。
2.直面死亡。
3.艺术献祭。
单手支着下巴尖,若有所思盯着极限挑战下方的几项挑战。
跳伞。攀岩。瀑降。赛车。探洞。
除了赛车,她一概不感兴趣。
“祁熠,极限速度怎么样?会杀死你心里那个疯子吗?”
她喃喃自语。
可心底早锁定下一步落子。
先提一辆跑车。
地下改装圈的老K是把好手。
底盘压至极限,装配半热熔胎,引擎程序重刷,动力曲线重构。
她要的是踩下油门的一瞬,车与人一同发疯。
正盘算着,vx弹了条消息。
Lluvia:[真不来?]
午间餐桌上,路予安一句“晚上要不要来他们的聚会?”
她婉拒了。
设计稿堆叠如山,点翠的纹样等着她一笔一笔勾勒。聚会意味着分神,意味着被打断的节奏,意味着她必须从自己的世界抽离。
她不是不懂欢笑的温度,只是更爱跟自己的活儿较劲。
Jann:[不了,要画设计图,玩得开心。]
下一秒,两条消息跃入眼帘。
Lluvia:[没你不好玩。]
pine:[和朋友在聚会,要不要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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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写女主训dog,不知道会不会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