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页的秘密

　　“老实了，这篇检讨写了我一个晚上。”许景恩的黑眼圈里沉淀着烧烤摊的烟火色，指节还粘着碳素笔油墨。
　　“没有对错误的检讨，全是对烧烤的回味是吗”何秋妍的耳后别了一支笔，白了许景恩一眼，
　　“但是这烧烤是真的香，还想吃。”许景恩的脑子里全是烧烤，
　　“四个人一起处分，还真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啊。”周昭槐的手支着头，
　　“学校的后墙真该重修了……”温霜言在草稿本上随意画着，
　　“诶对，霜言这后墙哪矮了，我昨天半天翻不过去差点被老师发现，你怎么翻过去的?”何秋妍满脸疑惑，
　　温霜言的自动铅笔突然折断，铅芯在“后墙重修”的草图旁迸裂成星屑。何秋妍俯身时垂落的发丝扫过图纸，樱花香惊醒了沉睡在周昭槐袖口的雪松气息。少年突然用钢笔尾端撩开她缠在草稿本环扣上的碎发，金属冷意却在她耳后烧出绯色。
　　“哪里是墙高，分明是你矮。”许景恩话音未落，何秋妍的笔记本已挟着二月寒风拍在他肩头。纷飞的纸页间，温霜言看见周昭槐悄悄用脚勾住她摇晃的椅腿——这个动作与昨夜烧烤摊如出一辙，少年球鞋边缘的墙灰正簌簌落在她新换的白色长袜上。
　　晨跑铃声刺破晨雾时，周昭槐的保温杯突然倾倒，水痕漫过温霜言画的矮墙涂鸦。她慌忙去扶的指尖触到他小指处的钢笔茧，那点粗粝感与昨夜翻墙时蹭到的红砖碎屑微妙重叠。少年喉间溢出的轻笑惊动了公告栏玻璃上的露珠，坠落的瞬间折射出四份检讨书边角暗藏的玄机——许景恩的潦草字迹里藏着烤签简笔画，何秋妍的整齐的字中蜷缩着半朵樱花，而周昭槐飘逸的检讨书背面，用隐形墨水画着温霜言翻墙时晃动的马尾辫弧线。

　　蝉鸣在教室窗框上撞出细密的裂纹，老式吊扇搅动粉笔灰，将暮春残存的凉意碾成齑粉。贺恙踩着课桌去够电扇调速器时，最后一瓣玉兰正卡在排水渠铁栅间，像被揉皱的演讲稿。
　　“咳咳，同学们，”苏禾的银戒叩击讲台声惊醒了沉睡的投影仪，光柱里浮尘突然狂舞。温霜言转笔时瞥见周昭槐正用钢笔尾端挑开窗帘缝隙，盛夏的强光在他锁骨处烫出一道金线，昨夜补习残留的咖啡渍在袖口洇成地图轮廓。
　　“马上就到校庆了啊，我们班准备准备节目，单人的也可以……”苏禾话落，底下马上闹作一团，
　　“太好了终于有活动了，知道这个学期我怎么过得吗。”
　　“报什么节目啊？”
　　……

　　中午，温霜言从播音部回来，
　　“霜言霜言，你是不是要去当主持人呀”何秋妍凑过来，
　　“安排是这样的”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看到像公主一样的你了？”何秋妍的脑海已经浮现出温霜言穿上礼服裙的样子了，
　　“啊……谢谢你呀秋天，每次都会夸我。”温霜言微微歪头，
　　“你本来就很漂亮。”周昭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一旁，少年低沉的声线惊落了温霜言夹在词典里的樱花标本，她转身时马尾辫发梢扫过周昭槐的保温杯，杯壁凝结的水珠恰好坠在他画到一半的函数图像上。
　　“对啊温霜言，你和何秋妍都很漂亮的。”许景恩搭在周昭槐肩头的手腕缠着褪色的草莓发圈，随着大笑在阳光下泛起毛边。
　　“我就知道本小姐和霜言天生丽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如花似玉，出水芙蓉……”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漂亮了。”许景恩做了个安静的动作，
　　“切……”
　　温霜言正笑着看许景恩和何秋妍逗嘴，周昭槐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我很期待校庆那天的……小冰块?”周昭槐靠近她，温霜言后颈细小绒毛感知到他鼻息的瞬间，窗外施工的吊车正将阴影投在两人之间，蝉鸣与心跳在耳膜共振出奇异的频率。
　　她僵直的后背撞上后桌摇摇欲坠的参考书堆，周昭槐伸手去扶的动作让腕表链擦过她耳垂。秒针震颤中，温霜言看着少年领口第二颗纽扣。

　　当六月的蝉鸣撞碎窗玻璃漫进来，温霜言正枕着《五年高考》的棱角浅眠。周昭槐转笔的阴影在她睫毛上跳华尔兹，少年突然倾身挡住斜射的骄阳，袖口龙涎香惊醒了沉睡在习题集里的蓝闪蝶标本。
　　“有谁要报名节目的吗？”江栀是班上的文艺委员，现在正拿着报名表一个一个询问，
　　“我们班有集体节目吗？”周昭槐看着报名表随口问了句，
　　“哦哦……没有，”江栀被他问的一愣，“周昭槐你要报名吗？你这张脸加大分啊。”
　　“那就钢琴独奏……《鸟之诗》?”周昭槐指尖叩响课桌，与江栀笔尖的沙沙声共振出奇异的节拍，报名表被风扇掀起一角，
　　温霜言在睡梦中无意识蹭了蹭臂弯，发丝勾住周昭槐腕间的红绳。少年整理她鬓角的动作突然放慢，指腹若有似无擦过耳垂那颗小痣。江栀倒抽气的声音混着后排女生窃窃私语，在闷热的空气里酿成甜腻的蜂鸣。
　　“周昭槐你要弹琴啊？”许景恩突然从后门探头，周昭槐踹向他膝弯的球鞋堪堪擦过温霜言的椅腿，惊醒了睡美人轻颤的睫毛。
　　温霜言抬头时，正撞见周昭槐来不及收回的指尖。少年腕间的银链缠着根浅蓝发丝，在六月炽烈的光瀑里折射出虹彩。江栀的报名表被风卷到她面前，“表演者周昭槐”的墨迹尚未干透，洇染成心电图的纹路。
　　“吵醒你了？”周昭槐将冰镇乌龙茶贴在她泛红的脸颊，铝制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少女颈线滑进校服领口。
　　“没，”温霜言接过沁着水雾的饮料，指尖触到他残留的温度。课桌右上角的节目报名表被穿堂风掀起边角，她装作整理刘海，目光扫过表格最末行墨迹未干的“钢琴独奏”，喉间突然泛起乌龙茶微涩的回甘。
　　“你要报节目啊。”
　　“嗯，弹钢琴。”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掌突然覆上发顶，温霜言整个人僵在座位上。
　　“嗯…那挺好的。”声音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语气像是被晒化的棉花糖，软绵绵黏在盛夏的空气里。
　　天。温霜言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小冰块，感觉你刚睡醒说话有点笨笨的，”周昭槐忽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尖，
　　“但是没关系，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少女慌忙抓起课本挡脸，透过《音乐鉴赏》的扉页缝隙，瞥见他喉结随着轻笑微微震动，
　　“周六下午要不要来我家听我弹琴？”
　　此刻隔着夏季制服单薄的布料，她听见自己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像是有人把整个春天的樱花都塞进了八音盒。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温霜言把滚烫的脸颊贴上冰凉的课桌，恍惚间听见自己说：
　　“我…我考虑一下”

　　周五，放学
　　六月初的教室浮动着某种躁动因子，电风扇搅碎的光斑在周昭槐肩头跳格子。温霜言收作业本时注意到他耳机线垂落的弧度，像未写完的五线谱尾音。
　　“你们两个真的…很配。”何秋妍突然开口，指尖划过墙上交叠的影子。少女纤细的轮廓被少年挺拔的身影温柔包裹，
　　温霜言的后颈瞬间沁出细汗，化学课本从指缝滑落，却在半空被周昭槐截住。他弯腰时衬衫领口掠过她发梢，松木香混着未散的粉笔灰，在两人交错的呼吸间酿成醉人的酒。
　　“小心。”他声音像午后的云，轻飘飘落在她耳畔。温霜言盯着他袖口露出的腕骨，那里有道淡青色血管正随心跳鼓动。
　　许景恩的笑声从转角传来时，周昭槐已经退后三步靠在窗边。暮色为他镀上金边，却照不亮他垂下的眼睫。
　　“霜言我今天家里有事，就不和你们一起走啦”温霜言点了点头，何秋妍抓着书包离开，许景恩不紧不慢的跟着。
　　“考虑好了吗？”身后的人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钥匙圈上刻着霜花的金属片。
　　“什么?”
　　“……周六来我家听我弹琴”语气带上一丝委屈，
　　“啊…哦可以的可以的!”她慌慌张张点头，发丝扫过发烫的脸颊。周昭槐突然轻笑出声，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她头顶翘起的呆毛。

　　周六，
　　暮色在梧桐叶脉上镀出金箔，周昭槐的球鞋尖正碾碎第七片落叶。温霜言推开纱窗的刹那，晚风卷着松节油与青柠香涌进鼻腔——是少年昨夜练琴后擦拭琴键时沾染的气息。他的白衬衫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银链坠着的雪花挂件，此刻正无规则的轻晃。
　　周昭槐忽然仰头，目光穿透层层暮霭，温霜言仿佛看见他眼底跳动的星火。
　　“我，等，你。”
　　他用口型说着，指尖在树干上敲出《致爱丽丝》的前奏。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他发间，温霜言抓起外套冲下楼，听见自己心跳和梧桐叶一同簌簌作响。
　　“来了。”听见身后的动静，周昭槐放下手机，伸手摸了摸温霜言的头，
　　“嗯……走吧。”

　　周昭槐家，
　　蝉鸣在琴房纱窗上撞出细小涟漪时，周昭槐的防晒衣正挂在谱架旁。温霜言盯着那片薄荷绿布料内侧若隐若现的刺绣，直到少年沾着水汽的手指突然抚上她发顶。
　　“那我准备开始了？”周昭槐收回手时，腕间红绳扫过她耳尖。
　　“嗯……你弹什么曲子？”她低头盯着琴凳上未干的杨梅渍，紫红色痕迹像极了上周暴雨时他衬衫透出的肌理。周昭槐的球鞋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小白鞋，空调冷气里浮动着防晒霜的雪松香。
　　“《鸟之诗》。”他左手随意划过琴键，
　　居然会弹《鸟之诗》？
　　悬在空中的手突然被握住，周昭槐掌心的薄茧摩挲着她指节，
　　“怎么了？很震惊？”少年胸腔的震动透过轻薄的校服衬衫传来。温霜言数着谱架边沿凝结的水珠，看见自己涨红的脸倒映在漆黑琴盖上，像颗将熟未熟的樱桃。
　　“有点，以为你会弹那种比较…专业的曲子？”她慌忙抽回手，碰倒了琴盖上插着吸管的鲜榨橙汁。液体顺着雕花琴腿流进他球鞋阴影里，空气里泛起酸甜的橙香。
　　周昭槐突然倾身越过琴键，防晒衣下摆扫过她膝头：“小冰块。”他睫毛在夕照里镀着金边，喉结旁细小的汗珠随着吞咽滚动，“听过即兴变奏吗？”
　　未等她回答，左手已然按下和弦。温霜言突然发现所有升F键都被贴上樱花贴纸，而他在这个音阶上刻意放慢的节奏，让《鸟之诗》的旋律莫名染上《月光》第三乐章的缠绵。
　　空调出风口的银杏叶书签突然被吹落，打着旋儿落在变奏的琴谱间。温霜言看着那片去年深秋的梧桐叶，此刻正在夏季的乐章里舒展成翡翠色的海。

　　一曲结束，
　　空调吐出白雾的刹那，周昭槐的指尖还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温霜言数着琴盖上凝结的水珠，发现它们正沿着《鸟之诗》的谱面蜿蜒成五线谱的形状。
　　“怎么样？”周昭槐忽然合上琴盖，惊飞了窗外枝头上的鸟。
　　“好听”温霜言话音刚落，冰箱压缩机突然发出嗡鸣。周昭槐腕间的红绳擦过她手背，残留的钢琴漆凉意混着他身上的雪松香，在冷气里织成细密的网。
　　“嗯……想吃提拉米苏吗？”
　　“嗯?！！”温霜言眼睛猛的一下亮了，
　　周昭槐轻笑，拉着她的手腕走到餐桌前坐下，自己拉开雾面玻璃门，冷白灯光倾泻而出，照亮三层保鲜盒上贴着的便签：
　　【失败品】【可食用】【最佳赏味期：今日18:30】
　　他手往旁边伸去，拿出那份成功的提拉米苏，放到温霜言面前。
　　“尝尝?早上做的，第一次试甜品。”
　　“你做的?！”温霜言凑近看瓷盘边缘的巧克力勾花，发现那些波浪纹竟是用体温巧克力笔描的。周昭槐耳尖泛红，银叉轻敲盘沿的脆响里，盛夏的蝉鸣突然变得遥远。
　　可可粉的微苦在舌尖炸开时，温霜言听见冰箱门再次开合。少年拿着瓶冰镇桂花酿放在她手边，玻璃瓶身还凝着雾气，木樨花的香气却先一步缠上她发梢。
　　“嗯～很好吃!”温霜言舀起缀着草莓冻干的一勺，递到周昭槐嘴边，
　　奶油沾到周昭槐的嘴角，两个人都是微微一愣，温霜言反应过来想将手拿开，结果对面的人一口咬上银叉，
　　“嗯……挺甜的。”周昭槐咬住银叉的力道突然加重，温霜言指尖一颤，碰倒了插着薄荷叶的柠檬水。冰块叮咚坠落的声响中，少年迅速偏头舔去唇角的奶油，舌尖扫过虎牙的刹那，保鲜盒里剩下的提拉米苏突然开始塌陷——就像某些故作镇定的伪装正在高温里融化。
　　温霜言讪讪收回手，装作不在意的吃着面前的提拉米苏，泛红的耳尖出卖了她此刻的心动。

　　临近校庆，放学，空教室
　　暮色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木地板上烙出金箔似的琴键纹路。温霜言数到第七次卡顿时，发现飘窗边的三角钢琴上落着片灰羽。
　　“接下来有请高一(1)班的……”喉间突然被滚烫的称谓灼痛，她无意识抚上锁骨前的霜花项链，金属棱角硌着掌心。
　　“温霜言。”熟悉的声线突然出现在后门门口，玻璃窗映出少年倚着门框的轮廓，白衬衫第三颗纽扣松着，耳机线像藤蔓缠在锁骨。惊的温霜言手一抖，手稿掉了几张，
　　温霜言连忙蹲下身去捡，周昭槐靠近，蹲下的瞬间，柠檬香混着薄荷的气息漫过来。周昭槐屈膝时西裤面料擦过她的小腿袜，惊醒了沉睡在记忆里的蓝闪蝶标本。他捡拾纸页的指节泛着冷白的光，虎口处结着薄茧的沟壑里嵌着星点墨迹——昨夜琴谱上那些跳动的蝌蚪符，此刻正在他掌纹里游弋。
　　“在排练主持?”
　　“嗯。”温霜言捏紧了手中的手稿，
　　夕阳突然穿透云层，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黑板报上。少年忽然抬手替她绾起散落的发丝，指尖若有似无擦过耳后那颗淡褐小痣。
　　“上台会紧张吧。”
　　“可能……会有点。”
　　“现在试一遍?我当你的观众。”
　　温霜言蓦的抬头，对上周昭槐的视线。
　　“当琴键化作羽翼，音符在云端舒展。少年灵动的指尖唤醒《鸟之诗》的绮丽梦境。这支流淌着生命诗意的钢琴曲，将带我们穿梭于晨光熹微的森林，触摸羽毛掠过长空的震颤。接下来有请高一(1)班的……周昭槐同学带来的钢琴独奏——《鸟之诗》。大家掌声欢迎。”
　　“这里停顿太久，”周昭槐忽然用钢笔尾端轻点稿纸，金属凉意惊得温霜言缩手，“你念我名字时，睫毛会抖三下。”他腕间红绳上的银坠随着低笑轻颤，
　　“没，就是有点紧张。”
　　“这句要笑。”他戳了戳“掌声欢迎”后的波浪线，虎口的薄茧蹭过纸面，“你多笑笑，笑起来好看……”
　　算了，你怎么样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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