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浮生

　　绍謋没有说话，盯着我敛了笑意，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生气。
　　空气突然安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字一顿的说“不行”。
　　我的心里隐秘的涌起一丝愤怒，但是还没冒出头就被他的絮絮叨叨打散了。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啊哥哥，说好的两个月怎么就变成了三年呢？小燕儿死了，师姐师兄也几乎都走了，熟悉的人就剩那么两三个，过了些天也离开了。”
　　“你也…我也弄丢了……是我自私让你来丹熏城陪我，原本想着做完任务加官进爵呢，结果差点进棺入土。”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来丹熏城，就不会有这十年的煎熬，我当时就应该放任你离开的，不应该私心作祟就强行给你套护魂锁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在一片昏暗中描摹着他张开了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垂下的唇角。
　　“去暮野军，一样死。”
　　像阿姐，不就是死在了边境吗。
　　这个世界就是个绞肉机，死去的人的尸体和腐肉都够堆出一块大陆了。
　　这个世界太混乱，每天都有千万人死亡，何况人终有一死，不过是死在哪儿、什么时候死的区别。
　　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们都无法控制的世界规则，我们都被它掌控，在不知觉间成为了世界的傀儡。
　　而且还好，有你给我的护魂锁，我想。
　　想来它应该也起了作用，不然当时破了那个梦我指定会灵魂受损，甚至是会直接消散。
　　“我姐……”
　　我有些艰难地开口，绍謋突然张开双臂往我身边凑。
　　“有点冷，给我抱会儿。”
　　我没有作声，默许了他的动作。
　　“在遇到晞瑶师姐时我就想到了你，你们的本命灵器像是配套的，辨识度好高，我想我肯定没有认错。”
　　“当时我就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在师姐那儿蹲点找你，想想又不太礼貌，结果我正打算放弃呢，师姐来找我了。”
　　“那是出任务的前一周，她当时找我时那气势我还以为是她发现了自家弟弟要被猪拱了急的要来宰了我。”
　　“结果她是想请我出趟城去把你勾回来，她说她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从小啥情况我也知道……她说…城里再怎么说比边境安全，她不想让你去边境。”
　　“这不是什么麻烦事，我肯定是答应了下来。我好奇她怎么知道我认识你，结果她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当年山洞里那个孩子。想当年我以为她在冬眠，惭愧呀没想到我认出了她，她居然也认得我。”
　　“我真是想喊师姐一声“姐”呀，你猜怎么着，出发前师姐居然还叮嘱我不要早恋！天呐我当时想她是不是默许我对你有不良想法……”
　　我沉默的听着，像一桩雕塑。
　　绍謋顿了顿，轻抚着顺过我的脊背。
　　“阿白……节哀。”
　　“原本学院后山陵园里立了碑的……但是，现在学院也没了。”
　　绍謋的声音传到我的脑海里有些飘忽，他努力的想要安抚我，但是他不太会安慰人，只能不断的顺着我弓起的脊背轻拍着握住我的手。
　　我的嘴唇开合，想说点什么，但是发不出声。
　　明明每一次分别都当成永别……但就这样，原来我也还是会难受。
　　十年前在蜀州接收到消息的大脑未响应，直到十年后悲恸和惶恐的情绪浪潮才疯狂地掀起惊涛骇浪砸向我将我淹没。
　　我的心脏像是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令人无端感受到空寂的恐惧不安。
　　悲恸涌入残缺的心脏，格格不入，强迫着神经接纳。
　　可能是时间冲散了记忆，我回想着和阿姐一起度过的那些年，我惶恐的发现我竟已经模糊了她的面容。
　　每一帧印象深刻的画面竟然都是背影———那一年替我挡下了铺天盖地的恶念的背影；最后一面，推门离开的背影。
　　背影背影背影……！为什么都是背影啊？！
　　我恐惧绍謋离开的背影，却没有想过晞瑶，因为潜意识里她会一直陪着我，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丢下我，因为她是我的阿姐。
　　可是最后的印象里，剩下的也只有背影。
　　我这辈子都跟背影犯冲。
　　我好讨厌背影啊。
　　强烈的情绪波动冲击着我的大脑，像是被万根针刺穿，我慌张的想要控制住思绪，却没有用。
　　不行，不行！停下来！
　　共感……绍謋也会痛……
　　剧烈的头痛像是撕裂了我的识海，嗡嗡的耳鸣声在耳膜炸响，模糊不清的声音在我的识海中低吟。
　　那一刻，所有的挣扎不过是蜉蝣撼树。
　　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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