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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了
“喂。”
“嗯……我在。”
沈泽许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些许电流的质感。
“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陈温问道,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
“想你了。”沈泽许的声线低沉温柔。
“啊?”陈温一时语塞,心跳加速。
“是阿姨想你了。”
电话那头传来窸窣声,白千月接过了手机。
“啊?哦哦……”陈温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苦笑了一下,“阿姨,我回老家了。这两天可能去不了……后天去看您可以吗?”
白千月说:“不勉强,忙的话就……哦对了。小温,可以打视频电话吗?阿姨想看看你。”
“不勉强,我也不是很忙。”陈温张了张嘴,听到后面的话又立马顿住,“视频的话可能不太方便……”
“这样啊……”白千月的声音明显低落下来。
陈温轻轻碰了一下嘴角的伤,疼得皱起眉:“下次一定。”
“你们年轻人……”白千月突然咳嗽起来,“都爱说下次。”
沈泽许默默递过温水。
“挺晚的了。”他看了眼窗外渐沉的夜色,轻声道:“妈,该睡了。”
“嗯。”白千月点点头,又忍不住说:“小温,晚安。”她将手机递还给沈泽许,“你再跟他说说话。”
“好。”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背景音里吵闹的声啊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窗外的夜风声。
“视频通话的图标。”沈泽许说:“在右边。”
“啊?”陈温一时没反应过来。
“想你了。”沈泽许又重复说了这白话,声音压得极低。
陈温轻笑一声:“不是阿姨想见我吗?”他下意识低下头,“我现在确实……不太方便视频。”
电话那头沉默了4秒。
沈泽许说:“不舒服?”
陈温的手指僵在半空:沈泽许真像是寄生在陈温肚子里的蛔虫。
两人握着手机,谁都没有再开口。
通话时长一秒一秒地跳动着,听筒里只剩下轻微的电流声和彼此的呼吸。
陈温靠在窗边,他看着月光下自己模糊的倒影;沈泽许站在医院走廊,地板上同样映着他沉默的轮廓。
小黄狗在门外轻轻挠了两下,最终因为打不开门而安静地趴下了。
风扇吹动窗帘,月光消失不见,屋内很暗。
沈泽许盯着外面摇晃的树影,喉结动了动,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通话时长跳到了5分13秒。
陈温躺回床上,不知为何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公园的长椅旁,一个身上有些脏兮兮的小男孩蹲在沙坑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五岁的他发现了男孩,那人也瞧见了他,正慌忙地用沾满沙子的小手抹脸,却抹得满脸都是沙粒。
脏呼呼的。
陈温跑过去,蹲下身,视线与小男孩齐平。
他笑了笑,探进口袋,摸出一块被体温焐得微微发软的巧克力——这是今早妈妈塞进他的。
陈温放进男孩脏兮兮的掌心,边说:“这个给你,草莓夹心的。别哭了,你怎么了?”
男孩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却不说话。
但他在陈温持续的叽叽喳喳的劝解,跟“独特”的手法下,男孩红着脸,鼻涕泡“啪”地破了,终于开了口。
他说他很想见妈妈,但是不可以了。
陈温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目光扫过他藏在背后的花——那是廖淑琴精心打理过的茉莉,陈温趁母亲一个不注意,飞快地掐下一枝。
原本另有用处,但现在……
陈温将花苞别在小男孩耳后:“好了,现在你是整条街最靓的仔,别伤心了,我陪你玩好不好?”
两人对视一眼,莫名戳中笑点。
花苞随着男孩破涕为笑的动作轻轻摇晃,他脸有些红,宛如一只停驻的玉色蝴蝶。
远处传来廖淑琴让他回家的呼唤,陈温转身跑向母亲飘扬的裙摆。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妈妈穿那条鹅黄色的连衣裙……
而现在,他蜷缩在老旧的木板床上,月光从关严的窗帘缝漏进来,几乎要照亮整个房间。
嘴角的伤一跳一跳地疼,陈温咬住被角,把呜咽声闷在棉絮里。
电话那头,沈泽许的呼吸声变得极轻:“陈温?”
“……嗯?”
陈温有些哽咽,但还算平稳,院子里的龙眼树随风摆动,恰好盖住了他抽鼻子的声音。
记忆里的小男孩哭得那么坦率,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而现在,陈温的泪水渗进嘴角的伤口,咸涩的刺痛让他极为清醒。
“你那边……”沈泽许顿了顿,“有狗叫声。”
小黄狗不知何时趴在窗外,用爪子挠着窗玻璃,发出细细的哼叫。
陈温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野狗吧。”
小黄:“?”
男生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电话那头的沈泽许也默契地保持沉默。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手机还贴在耳边,沈泽许低低的呼吸声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
男生的手指渐渐松开,手机滑落在枕边,却依然保持着通话状态。
被云朵挡住的月光重获新生,嘴角的药膏泛着微亮的光,随着他平稳的呼吸轻轻起伏。
沈泽许听着逐渐均匀的呼吸声,极轻唤了声:“陈温?”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偶尔的虫鸣,和小黄狗锲而不舍地扒窗的窸窣声。
“哭完不能睡觉。”沈泽许轻声说,像在哄一个不肯入睡的孩子。
虽然说他知道那人已经睡着了。
沈泽许没有立刻挂断电话,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前,望着和陈温头顶相同的月亮,把手机贴在耳边,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睡着的少年近一些,更近一些。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老公鸡就扯着嗓子打鸣,偶尔还有几声鸟叫经过。
陈温皱着眉往被子里缩了缩,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他迷迷糊糊伸手去摸手机,温热的机身吓得他一个激灵——屏幕还亮着,通话时长赫然显示【6小时42分钟】。
“醒了?”沈泽许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晨间特有的沙哑,背景里还有书页翻动的轻响。
陈温瞪大眼睛:“你……怎么没挂电话?”他嗓子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也不是要指责对方为什么不挂电话,更多的是好奇心驱使他继续说。
电话那头传来杯盖拧开的声音,沈泽许喝了口水,说:“忘了。”
“你没睡?”陈温伸了伸懒腰,发现自己的被角被人仔细掖好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睡衣,又摸了摸已经消肿不少的嘴角,余光发现床头柜上多了杯水——底下压着张字条:
「蜂蜜水,醒了喝。」
字迹娟秀,是慕雪的笔迹。
“睡了。”电话那头的人说:“十二点睡的。”
“……”
陈温沉默了,他看见白色的枕头上有干涸的泪痕,张了张嘴,还没有说些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护士的惊呼:“沈同学你怎么还在?阿姨的检查单——”
通话戛然而止。
男生呆坐在床上,手指悬在聊天框上方,不知道该不该问一下怎么了。
老公鸡又开始打鸣,这次还扑棱着翅膀飞上了窗台,隔着玻璃“咚咚”地啄着窗框。
手机屏幕一直在显示亮着的状态,冷白的光映在陈温脸上,手机那头终于有了消息。
「大好人:抱歉,晚点再打。」
陈温盯着这行字两秒,不满地抿起嘴来,他敲了两下屏幕:
「好吧。」
他仰头把已经凉透的蜂蜜水一饮而尽,给手机充好电后,出门洗漱。
客厅里,慕雨澄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凌乱的头发像被台风扫过的鸟窝。
手机在他手里发出激烈的咔嗒声,屏幕上的小人正在疯狂射击。
“阿姨呢?”陈温用湿巾擦了擦嘴角的泡沫问道。
慕雨澄头也不抬:“跟奶奶到田里摘菜去了。”
“家里冰箱不是还有菜吗?”
“啧,”慕雨澄终于舍得从游戏里分给他一个眼神,“我们等会儿就要回广州。”
陈温擦脸的动作顿了一下。
“啊?”他声音还是有些哑,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点头,“嗯,挺好的。”
慕雨澄已经重新投入游戏:“厨房里有早餐,自己热。”
陈温把脸埋进湿巾里,声音闷闷的:“不想吃。”
慕雨澄闻言翻了个白眼:“不吃拉倒,等你肠子饿断了别找我缝。”
陈温觉得好笑,肠子怎么可能会断?
到了正午,陈温被迫吃下那一顿黑乎乎难以下咽的饭菜后,休息了一会,便准备离开。
陈林峰正弯腰把菜篮塞进后备箱,沾着泥土的菜叶蹭脏了他熨得笔挺的衬衫袖口。
“哎哟,昨晚那事儿啊,”奶奶拔高了嗓门,枯瘦的手心拍在慕雪手背上,“我回去非得好好说说那老不修!”
昨晚恰逢老友邀约,爷爷奶奶出门赴宴去了。
直到今早买菜回来,才从邻居的窃窃私语中拼凑出昨夜的风波。
她挤眉弄眼地凑近慕雪:“要怪就怪雪儿太招人,这细皮嫩肉的……”
慕雪垂着眼睫把菜筐往里推,边道:“妈,别说了。”
“奶奶,”陈温说:“您这话说的,合着流氓耍横还成受害者有罪论了?”
他故意把最后五个字咬得极重,伸手接过慕雪手里的菜筐,安抚性地在她胳膊蹭了蹭。
老太太张着嘴像条搁浅的鱼,接着后备箱“砰”地自动落下,截断了这一尴尬的沉默。
慕雨澄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嗤笑一声:“就是,那老东西看人的眼神跟菜市场挑猪肉似的,恶心死了。”
老太太被堵得脸色发青。
“你们年轻人现在脾气都这么大……”
她求救般看向陈林峰,却见儿子正盯着远处出神。
“爸?”陈温注意到父亲紧绷的下颌线,试探性地问。
陈林峰猛地回神,钥匙在指间转了个圈:“妈,公司那边还有会,我们先回去了。”
车子缓缓在小区门口停下,轮胎碾过积水。
陈温拎着一小袋菜站在木棉花树下,车窗缓缓降下。
“记得按时吃饭啊,想吃什么就跟元姨说,她最近快忙完了,快回来了。”
慕雪探出半个身子,嘴唇又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把陈温翘起的衣领抚平。
陈林峰在驾驶座轻咳一声:“要不是没有房间,我们也想多待一会,但现在……”
“知道啦。”陈温笑着往后跳了一步,刚好避开车顶滴落的雨水,“路上小心。”
后备箱里还装着沾满泥土的蔬菜,随着引擎发动微微颤动。陈温站在原地,黑色汽车转过街角,尾灯在雨雾中晕开两团模糊的红。
其实客厅的沙发可以当床,其实学校旁边就有快捷酒店。
但这些话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和着雨水咽了回去。
原本的毛毛细雨逐渐下大,雨水顺着发梢滴进他的皮肤,陈温小跑着进了电梯间,潮湿的鞋子在大理石地面留下深色脚印。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他猝不及防撞上一具单薄身躯——
“嘶——”
陈温捂住额头,仿佛撞上了晾衣杆,撞得他头晕目眩。
他抬起眼,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江夏!
褪色的帆布包带深陷在女生肩头,勒出尖锐的肩胛骨轮廓,她口罩上缘露出两片青黑的阴影,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刚才两人相撞的那一刹那,江夏好像眼前黑了一下,她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扶着墙壁。
“陈温?”江夏这声音轻得像纸灰。
“江夏姐?”陈温伸手去接她摇摇欲坠的帆布包,指尖碰到她手腕时吓了一跳——那里的温度冷得反常,比他还冷。
陈温试探性地问:“你……这是要搬家?”
江夏没回答,伸手抓住对方湿漉漉的袖口,指甲隔着布料掐进陈温皮肤:“正好……”她喘了口气,“我有事跟你说。”
“进屋说吧。”陈温慌张地掏出钥匙,门锁转开的瞬间,江夏却往后退了半步。
“不用进去了,”她声音沙哑,“就几句话。”
陈温的手僵在门把上,潮湿的T恤贴在背上。
自从那个傍晚——陈温已经一周没去隔壁蹭饭了。
两人相吻的画面依旧清晰,陈温下意识环顾周围,他并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平常两人几乎是贴在一块的,这不免让人疑惑。
他问道:“陆晚枝呢?”
“她……出差了。”江夏说,仿佛这句话已经准备好似的,接着她说:“那天在走廊,你看到了,对吧?”
男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雨水顺着他的刘海滴在鼻尖,痒得他想打喷嚏。
“我我不是故意……”陈温到声音越来越小。
女生突然笑了,嘴角扯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吓到你了吧?”她伸手想揉陈温的头发,却在中途又缩回去,“我们这种人……”
“没有!没有!”陈温猛地抬头,撞进江夏通红的眼眶,“我就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的漆皮,眼珠往四周瞟,“就是觉得你们……你们……”
江夏“抢答”道:是不是很恶心?”
“不是!”陈温急得抓住江夏的手腕,又像是被火炭烫到似的松开,结结巴巴地开口:“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
江夏的睫毛颤了颤,口罩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远处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声,惊醒了凝固的死寂。
“谢谢。”江夏没理由地说了声,语气轻得像片雪花落在掌心。
说完,她就转身就要走,男生却拉住了她。江夏的手腕在陈温掌心里轻颤,突出的骨节硌得他生疼。
“你去哪里?”陈温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觉得不对劲。
这事肯定有什么蹊跷。
江夏的视线在房门、地板和天花板之间游移,像只困在玻璃罩里的蝴蝶。
走廊的声控灯因为太寂静,灭了。
黑暗中,一股温热的液体砸在陈温的手背上,那液体在一瞬间又好像是冷的。
“我……”女生的声音被口罩闷得支离破碎,“我忘告诉你了,我和陆晚枝已经……分手了。”
陈温脑子嗡嗡的,手下意识收紧。
“怎么可能?你们明明……”
那对在走廊里接吻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明明那么恩爱啊,为什么会啊……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说。
“没有误会。”江夏摘下口罩,露出干裂的嘴唇,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就是……不爱了。”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重砸在陈温心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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