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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园中刺客
“啊?我同人哪般讲话?”那可恶的瓷人不知是装醉还是真醉,一副不明白的样子无辜地看着岳旬,把他的质问噎回了嗓子眼。
岳旬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实在逾矩,也实在超出他自己的意料——他问温杳这个做什么?又不曾饮酒,怎么还口不择言起来?
谁知那瓷人一点不知他的心事,莫名其妙举起小酒壶仰天又喝一口:“再者说,我同旁人怎么说话,与你什么相干?”
是啊!与他什么相干!他温杳就是找十八个面首也与他不相干!
岳旬气坏了,打算跳起来就走。莫名其妙,他同一个说不清是不是设计陷害了他父亲的人说这些话干什么!
“你跑什么,不是说陪我喝一杯吗?”温杳口头上挽留他,可也并不扯住他,只从那盘刚洗好的樱桃里拈了一颗出来,红艳艳的,上头还带着水珠子。
于是他甩了几下,那几点水滴子就细细碎碎往下落。岳旬就盯着那几根手指头看,玉一样润,瓷一样白,指尖都被带水的樱桃沁润了,微透着胭脂色。接着那手就把血珠子一样的樱桃塞进嘴里了。
岳旬没吃过这样的樱桃,看得口齿生津,于是喉头滚了一下。
很明显,温杳听见了。他诧异地看了岳旬一眼,旋即从盘里又拈了一颗,水珠从樱桃上滚到了他手上。
“吃吗?”温杳把樱桃递在他眼前。
樱桃上的水珠落在指尖上,细细地润开了。
岳旬低下头去,险些就用嘴接了这枚樱桃。好悬才忍住,伸手去接。
“啪嗒”温杳指尖的胭脂色退了去,血珠子掉进了岳旬的手心里。
他很认真地咬了一口,果肉玉一样润,汁水胭脂一样红,缓缓地在舌尖碾开来。
直到嚼到樱桃核,岳旬才觉出这樱桃酸。
故意的,这瓷人决计是故意的。他“呸”地将樱桃核吐在帕中,今日刚巧带的竟然是温杳给他的帕子。
可那作恶瓷人、勾人的瓷人却又在那里笑,把桌上的酒壶往回拖:“罢了,你小孩子家,不好饮酒的。”
火气蹭一下从底下往上头冲,岳旬不知是不是让这股火气冲昏了头脑,夺过瓷人手中的酒壶,仰头就往嘴里灌。酒很烈,温杳在关外待了不少年,喝不惯江南绵软的黄酒。这酒入口辛辣无比,可岳旬一口灌下去竟然一点也没呛着。
他把酒壶蹲在石桌上,冷笑两声:“我十六岁了。姜令还比我小三个月,他都该成亲了!”
“啊,对。”瓷人不知想起什么,醉眼朦胧地笑起来,“原先早就说过,不能老把你当个孩子看,今日竟忘了。我的不是,多饮一些,与你赔罪!”
温杳夺回了他的酒壶,晃晃悠悠喝了一口,在石桌上叩着手唱了起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岳旬一口可灌不醉,他忽然清醒过来,险些以为温杳这是在嘲讽他在姜含面前“搏髀而歌”。可温杳却像真醉了似的,用手在石桌上打着节拍,唱得忘我。
曹孟德《短歌行》最是慷慨悲凉,寻常人痛饮一番过后吟诵也未必能得其意。而温杳唱得却格外郁愤苍凉,仿佛一口气长久郁结于心,不得不借古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
岳旬沉默地看着他。
姜含也曾提及,温杳所推政策四面受阻,今日慷慨悲歌,不知是不是在歌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郁结,还是在歌自己长久以来的壮志未酬。
岳旬端详着温杳的脸。他平日里见温杳,只觉得这是个笑面虎、是个披着美人皮的恶鬼,难得见到他苦笑着露出些悲色。他那老毛病又犯了,心跳再次鼓点一般响了起来,应和着温杳叩击石桌的声响,一刻不停歇。
岳旬怕心从腔子里跳出来,只好一言不发,绷着一张脸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温杳手中那一壶酒也见了底。他醉醺醺一扬手,要把岳旬往身边揽,张口就是使唤人:“旬哥儿走,扶我回去!”
这家伙惯会使些勾魂的把戏,岳旬心里时知道的。可他不知怎的,竟然真的站起身来,让温杳把胳膊架在他的肩上,半拖着把人拉了起来。
岳旬心里想着,他未必就是醉得走不了路了,故意装出这幅样子来。可他鬼使神差没有戳穿,只是沉默地扶着人离了石亭。瓷人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几乎要把整个身子歪在岳旬身上,笑嘻嘻凑在了岳旬的耳边:“好旬哥儿,这般听话,我要赏你。”
温热的气息喷在岳旬耳畔,一瞬间就让他耳朵发烫。他口干舌燥地冷笑两声:“你要赏我什么?嗯?”
他报复似的也凑在温杳耳边说话,仿佛只要温杳一转头,他们就能耳鬓厮磨、唇齿相依。
夜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可岳旬却能清晰地看见温杳的发丝耳廓。温杳沉默了,仿佛真的是在认真思考到底赏赐岳旬些什么为好。
四下安静,只听得见几声鸟鸣。
就在这时,岳旬忽然耳朵一动,他竟然从背后听见了破空之声。而旁边的温杳反应更快,眼神瞬间清明,一把将岳旬扯过。一支不过手掌长的弩箭简直就是擦着岳旬的衣袖飞了过去,“噗”地一声遁入树丛。
谁这么大胆子?竟然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刺杀宁王?这是个园子,又不是什么一望无际的猎场,温杳带的人赶过来也费不了多少工夫,这不是等着人逮呢?
温杳原本是常年带刀的,今日不知为何,刀也不曾带在身上。不等岳旬反应,温杳就狠狠搡了他一把:“除了我没人想要你的命,都是冲我来的。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跑吧!”
岳旬深知温杳说得不错——能来刺杀宁王的刺客,必然不是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能对付得了的,不如赶紧跑了去喊人,免得给宁王殿下裹乱。
温杳血海尸山里滚打过来的人,这么几个刺客奈何不了他。岳旬自己心里这般想着,拔腿就要跑,可他就是鬼使神差回头瞧了温杳那么一眼——
毫无预兆地,两道比夜色更浓稠、比雨燕更迅疾的黑影,如同从梅树虬结的暗影中直接剥离出来,带着刺骨的杀意和撕裂空气的尖啸,一左一右,如同捕食的毒蟒,直扑温杳。可温杳竟然仿佛真喝醉了似的,反应都比平日里慢了半拍。
致命的寒光在惨淡的月光下一闪而逝——长刀当着岳旬的面就捅进了温杳的身体,他闪避得实在太慢,躲过了直取心口的刀锋,却还是让人在他左上腹开了个窟窿。温杳抬手摁住没入身体的刀,硬撑着不让刀刃再深入几分,而另一把刀寒光一闪,趁着这个机会直直冲着他毫无遮掩的脖颈。
岳旬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来不及想不过几口烈酒怎么让温杳醉成这样,岳旬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就已经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个瞬间被冻结成冰。他看到温杳眼中那种依旧满不在乎似的神情,看到他因疼痛而瞬间绷紧的肩背,看到他身形本能地想要避开闪着寒光的刀锋。
可以他如今这样的速度,又怎么闪避的及呢!
时间在岳旬眼中被无限拉长、扭曲。千钧一发间,岳旬做出了一个完全出自本能的、连他自己都猝不及防的动作——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向温杳的右肩。
巨大的冲力,带着他自己身体失控的惯性,让两人瞬间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旁边歪倒。温杳被撞得侧身旋开,那抹向颈侧的致命寒光几乎是贴着他扬起的下颌险之又险地划过,削断了几缕飞扬的发丝!就这么危机的关头,温杳稳住身形后竟然有闲情雅致诧异地偏头看了岳旬一眼。
刺客扑了个空,他根本没想到会有岳旬这么个小喽啰坏了自己这般大事,气急败坏朝着岳旬扑过来,想先解决了这倒霉孩子。岳旬那一下撞得肩头发麻,龇牙咧嘴捂着肩膀,眼见着这刺客朝着自己过来。他身形一矮,轻飘飘一个前滚翻从刺客抬手的地方,他的肋下钻了过去,又轻飘飘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全程好似都没有使多少力。
温杳看着,眉头又微不可见一挑:“你小子还真有几分本事,是我小瞧你了!”
岳旬脸色一沉——他似乎暴露了点什么不该让温杳知晓的东西。
他在温杳面前,一贯假装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他自小和姜令陆明烟混在一起长大,好得要穿一条裤子,谁家的长辈不提点他几句拳脚,谁家的师傅不看在自家小主子的面上,让岳旬陪着一起玩闹——其实就是陪练!
但这会儿哪顾得上这个!
温杳狞笑着拔出了自己上腹部的刀,被压抑许久的鲜血登时喷涌而出。温杳惯穿红衣,血一涌出,他的衣衫颜色当场便更深几分,大滴大滴浓稠的血珠砸落在地面石板上,晕开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这样骇人的伤口让温杳脸色变得更加煞白,可他竟然连哼都没哼一声,剧烈的疼痛反而好似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和那刺客一人抓着刀的一头,刺客握着刀柄,温杳却捏着白刃。可饶是如此,刺客竟然险些握不住手中刀,让温杳迎面踹了一脚,脸上当即就血流如注,仰面朝天翻倒过去,后脑勺重重磕在石板上。
回过头来,另一个还追着岳旬。岳旬此刻就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兜着圈子遛人,看似毫无攻击力,却还是将这刺客遛得气喘吁吁。
可岳旬手里毕竟没刀!把人遛了七八圈,那刺客自然也摸准了他的套路,再厉害的身法也难逃他的眼睛。在岳旬再一次试图轻飘飘从刺客身边略过的时候,那刀锋却忽然转了个方向,直直冲着自己心口而来!
太快了,岳旬左支右绌,却再也找不到个躲避的方向!
就在这时,那逼近心口的刀锋却硬生生停了下来。再抬眼,那刺客竟然动弹不得了——温杳捏住了他的手腕。只听见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那刺客不敢呼痛,整个人却像火燎了一下颤抖起来,额头上的冷汗霎时间就浸透了蒙面的布巾。
只怕是捏碎了他的腕骨。
温杳连连冷笑,拧着那人的腕子转到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弧度:“冲着我来,难为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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