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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政堂行赏
仅仅就瞥了这么一眼,萧君谋就将眼神挪开了,也许是今天的崔芷太过随和,不像是吊唁那日,周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所以才会让他有了不合时宜的联想。
“刘将军,萧某来迟,还请见谅。”萧衍抱拳,以表歉意。
刘拜又不是蠢人,信是昨日送出去的,今晨大军就到了,麟州卫定然是连夜奔赴而来。
“嘶,”刘拜抱拳回礼,牵动了伤处,“感谢萧将军和麟州卫连夜行军,不然,我还真是有点担心凉州城的处境。”
他到底是在神都那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朝廷里混过几年,明白朝中文臣简在帝心,但他此刻已为武将,那么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萧将军大约也知道,我从前是个读书人,领兵守城,这还是头一次。”刘拜神色自然,言语更是谦逊,“论读书,我自负远胜于各位;可论领兵打仗,各位可都是我的老师。”
说着行了一个读书人的礼,姿态谦卑。这一仗,他算是知道了,武将是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
生死富贵,都是一刀刀搏杀出来了,难怪都道是马革裹尸还。
祖父原只想让他混过这一任,往后在寻个不显山露水的地界外放几任,资历也就够了。
李应笑着为上峰打圆场,“刘将军虽是首战,但一步都不曾下城楼,一身的刀伤血迹。不如先下城楼,换洗一身干净衣物?”
刘拜这才反应过来,抬起胳膊凑到鼻下,汗臭混着血腥味,令人隐隐反胃。
萧君谋垂眸看向崔芷,“太妃怎么也在这?”还弄得灰头土脸得。
沈辞有些尴尬地挠头,“昨天听说乌孙攻城,来势汹汹。将士们士气低落,就点了银子过来,战后论功行赏,一时也没走掉。”
上次见面,她还是行走坐卧都要人服侍的太妃;今日再见,她就成了这幅狼狈模样。
沈辞正想着如何缓解这尴尬的局面时,钱明带着人过来了,一脸兴奋,在城楼底下就大喊,“娘娘!娘娘,小人筹到银子了!筹到银子了!”
城外将士们与乌孙兵马相持一夜,城内钱明这一夜也过的极为艰难。
凉州城内的富户,哪个背后没点关系,钱明一家一家叩门,说破了嘴皮子,连恐吓带威胁,最后一共凑了五千两出来。封了箱子,就颠颠地过来了。
沈辞如释重负,连忙下了城楼,看着钱明身后的箱子,笑出了声,“太好了!咱们有钱了!”
“李副将。”沈辞转身找人。
“我先回王府了换身干净衣服。”沈辞的手指着装箱的银子,“这些银子,都别动,我要亲自犒赏。”
一半是她出的钱,另一半是她的人筹来的钱。她既然有心收拢,那么自然是要她亲自把赏银交到兵卒的手上。
李应不知该如何回话,这……从来没有的规矩啊,女人怎可擅入军政堂。
城外有人在打扫战场了,昨夜被掳的女子们缩在一处,这些人自然是都要叫她们家去的。
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传到沈辞耳中,那受伤的女子抱着另一女娘的尸体嚎啕大哭,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大人给我们个活路吧!民女回去也是个死!求大人!”
一般这样的女子,都会由娶不上媳妇的兵卒将人领走。麟州卫列队在城中,井然有序。再看凉州卫,一个个探出脑袋,看着嚎哭的女子,评头论足。
“回去也是个死?”沈辞重复着那女子的话。
女子看说话之人也是女娘,扑过去,就要抱住沈辞的大腿,萧君谋的刀横在了女子身前,将人挡住了。
“是,民女被掳,失了清白,就是家去,也要连累父母兄弟,遭人白眼。”女子已有些衣不庇体,肚兜上还有血迹,在夜里苦熬着,脸色白得像鬼一般。
沈辞抬眸,看着跪缩在一起的女子们,略略抬高声音,“你们呢?也是如此吗?”
那些女子不说话,一边抽泣一边止不住的磕头,沈辞看向李应,“她们,以前都是怎么安置的?”
乌孙部每年都会掳走不少大乾女子,总有被救下的,若是回家都要死,那总有安置的法子。
李应挠挠头,不知该怎么说,只半遮半掩,“以前都是收拢军中,给将士们浆洗衣物。只是如今军饷紧张,军中也无力照拂这些女子了。只能让她们家去。”
这些清白不明的女子,寻常人家是不肯要的,收到军中,日子久了大多成了军妓,凉州卫的饷银都要发不出来了,自然也无能为力了。
“我会扫地!”
“我吃得少!”
“我会做饭!”
“我很能干得。我不怕苦。求大人收下我们吧!”
跪缩在一处的女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干得多吃得少,祈求眼前这个女子能收留自己。
沈辞看向钱明,道:“先带回府上安置吧。”
“谢谢姑娘。”
“姑娘菩萨心肠。”
“姑娘大慈大悲。”
沈辞也不多说话,翻身上马,回府稍稍擦洗后,便换了一身骑装又去了军政堂。
二十箱银子就摆在军政堂的空地上,沈辞将箱盖全部打开,饶是刘拜、李应这样的上将都忍不住吞咽口水。
无他,实在是,财帛动人心。
沈辞随意找了个太师椅坐下,看向刘拜,道:“刘将军,可有花名册?此次抵抗乌孙,咱们凉州卫所一共出兵多少人?死多少?重伤多少?轻伤多少?”
战场收拾完,这些数据军曹便统计出来了。
得了刘拜的示意,军曹站出来,道:“回太妃的话,卫所实有一千八百三十七人。此次全部参战。”
“死一百二十五人。”
“重伤两百一十人。”
“轻伤两百三十人。”
“重伤是有多重?以后会影响日常生活吗?”
刘拜和李应一时不知沈辞的问话是何意,萧衍道:“一般来说,重伤都是断手、断脚。伤兵哪怕是愈合了,往后劳作生活也是个问题。”
“朝廷对这些可有什么措施以保证他们将来的生活?”虽然不抱希望,但沈辞还是问出了口。
李应叹了口气,道:“有是有,只是很久没发放了。战死者,抚恤银五两;重伤者,则三两;轻伤,无。”
刘拜像是被打了一闷棍似的,不可置信地看向李应,怎么可能!
朝廷明明发的是:战死者,抚恤银十两!重伤者,五两!轻伤者,二两!这中间被吞掉的银子,都去哪了?
李应满脸不解地看着刘拜,这么大动静做什么?这是朝廷定下的,又不是他决定的。心中暗骂一句,到底是神都来的,心黑。这点银子,还嫌多了。
“那咱们卫所还有银子吗?”沈辞没多想,当着萧衍的面就这么问了。
萧衍挑眉看了一眼崔芷,端起盏茶饮了一口,神情自若的好似在麟州卫中一样。
刘拜有些为难,他虽感激萧将军驰援,但这毕竟是凉州卫的私事,实在是不想被他人知晓。
李应显然洒脱极了,年年乌孙来犯,年年求助萧君谋;凉州卫这点家底子谁不知道啊。况且,萧衍此人不能得罪。
“卫所军饷不多了,也就够发两个月。今年还是新年第一天,”李应又骂起来,“狗日的乌孙!”
偏偏趁着翻年的前一夜,哎,开年就不好,这一年恐怕都艰难。
“那加上这一万两,够发抚恤银吗?”沈辞指着空地上的箱笼。
新年第一天,就要挂上白幡、系上麻布,这战死的一百二十五人,又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谁的儿子呢?
“够是够了,”李应吞吞吐吐,撇了一眼萧衍的方向,朝着沈辞使了个眼色,清了清喉咙,“总不好叫麟州卫白跑一趟。”
萧衍将茶盏放下,道:“凉州有难,先帝曾许下便宜之权,也是为了今日这样的情形。况且,凉州若是失守,麟州也是危在旦夕了。唇亡齿寒的道理,萧某还是明白的。”
沈辞支撑下巴,从功曹手中拿过纸笔,先是在心中计算,战死共需抚恤银六百二十五两,重伤则共六百三十两。轻伤无。那一共是一千二百五十五两。还余八千七百四十五两。
人命,可真不值钱啊!
沈辞最后道:“卫所的军饷,如何安置,我管不上,但这一万两,是我与城中其他富户感激将士们拼死守城而筹集的。那么,这笔银子,理应用在他们身上。”
“太妃说的是。”刘拜应得爽快,李应阴着脸,沉默不语。
“战死者,抚恤银每人十五两,一共一千八百七十五两;重伤者,每人贴银十两,一共两千一百两;轻伤者,每人贴银四两,一共九百二十两。其余每人贴银二两,一共两千五百四十四两。还结余两千五百六十一两。”
这边沈辞分派贴银,那头功曹的算盘就没停下,最后看向刘拜,道:“将军,是结余两千五百六十一两。”
萧衍心中微动,只面上不显。他若没记错,赤云楼打探到,江南崔氏,擅诗词书画。
沈辞听闻结余正确,又看向萧衍,道:“其中两千两,还请萧将军笑纳,给连夜行军的麟州卫将士们添个肉菜。数目不多,请将军别嫌弃。”
萧衍一挥手,队列中走出八个士兵,两人抬一箱,将两千两收下了。他亲自带兵,自然不愿意委屈他手底下的人。故而也不推脱。
“至于还剩下的银子么,”沈辞看向刘拜,“就给将士们添个菜,养养身子吧。乌孙骑兵单拎一个出来,都要比咱们的士兵壮上一圈都不止。两军交战,气势就矮人一头,怎么能打的赢?”
沈辞扫了一眼麟州卫,看着都比凉州卫结实。
李应脸色瞬间好了起来,起身就拜,奉承着:“太妃此番安排,再妥帖不过了。”
“既如此,那就叫他们进来领银吧。领完再散吧。”沈辞坐在太师椅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凉州卫,眼下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往后,就未必了。
萧衍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崔芷,见她垂眸不语,似是一早就盘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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