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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礼
左今也睁开眼睛,她竟降落在剑冢里一片荒芜枯败的土地上。
四周没有任何古剑,只有几块饱经风霜的碑石,而左今也脚踩在一块光滑圆白的大理石上。
断裂的碑石上布满了浮凸的纹路,那是一段左今也看不懂的文字,当左今也的手触摸上碑石,那些文字却自行在左今也脑海里翻译。
“氓,年十六,神主选中,司水祭礼。”
“洛,年十三,鬼母选中,司火祭礼。”
“秋,年十五,魔尊选中……”
余下的半截文字被人用刀剑划花了,无法分辨。
左今也从大理石上跳下,才看清大理石的全貌,这是一个翻倒的祭台。
大约曾经有一群人在此处主持祭礼,献祭了一群少男少女给鬼域十巫,借此换取或祈求什么。
无怪乎左今也察觉到四周弥漫着一股冷意,那是附在那些碑石上,尚未平息的亡魂。
左今也动用体内的灵力,祭出一张搬山倒海符。
灵力流淌过符纸,倒行逆施,将整座祭坛复原成当年的模样。
凌乱的碑石被重做整理,竟有整整九块,被摆在祭台不同的方位,至于祭台正中的石缝里,则插着半把断剑。
左今也听到一声凤唳,那似乎是从遥远的上古传来的,弥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凤鸣——是那柄断剑发出来的。
它被困在此地,被遗忘,岁久年深。
左今也被牵引着,一步步走向那柄残剑,残剑颤动着,迸发出炽烈的金红色火焰,如同凤凰展翅时拖尾的金羽般迤逦。
残剑鸣颤得越来越快,带出一串残影,虚影中走出一位断臂的少女,身穿一身茜粉色的长裙,对着左今也行了妖族的礼节:“雀主,吾在此地等候您多时。”
说完这句话,少女的身躯忽然如火焰般燃烧起来,一点点化入残破的古剑中。
古剑带着上一任剑主的回忆,强势地入侵了左今也的灵台。
左今也急念清心诀,然而为时已晚,左今也的眼睛变作金色的竖瞳,单手握住剑柄,一举拔出了那柄断剑。
断剑被拔出,祭台在顷刻间崩塌。
左今也随意挥出一剑,断剑荡开恢弘气势,左今也不受控制地再度举剑,灵力源源不断汇入剑中,毁天灭地的威能积聚在剑尖。
左今也瞪大了眼,拼命调动灵力抗争这股操纵她的力量。
终于,残剑脱手,左今也力竭,昏了过去。
好长好长的一个梦,被火焰灼烧的疼痛遍布全身,左今也穿着妖族的服饰,跪在金碧辉煌的神殿正中,身上遍体鳞伤。
神位上的诸位上神居高临下看着她:“孔雀妖,即使受过真金火炼,你仍执意成神吗?”
左今也眼下喉头的血腥,嘶哑着嗓音道:“是。”
“放肆!自古便没有妖魔成神的先例,你妖性难灭,本性难移,竟还妄想成神?”
上座的一位上神震怒挥袖,左今也被打落在神殿的金玉柱上,妖骨尽碎,吐出一口鲜血,眼睛仍死死盯着那上神:“为何?”
她已经问了千万遍为何,从来如此,便对吗?
她不曾杀生,她上刀山下火海为上神从鬼域取出业火,她生扛过九十九道雷劫,受真金火炼之刑,她凭什么不能成神?
右上方的神位忽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小孔雀,你那么执着成神,做我的新娘可好?你嫁到神界来,做我的正妻,便可以拥有和我平起平坐的神位了。”
上神们高傲,每次见左今也,总是在神位前悬起厚厚的帘幕,是以左今也从未目睹过各位上神的真容。
眼下,帘幕被扇柄轻轻挑起,像是撕开了诸神道貌岸然的虚伪。
从神位上走下的,是位一身红衣的青年。
妖血自左今也额间滑落,叫她看不清那年轻上神的容貌。
只见青年步履微抬,直直向左今也走来,冲她伸手:“小孔雀,我模样生得不赖,和那些老家伙们比起来,也尚算年轻,你可愿嫁我?”
神位上的诸神震怒:“佛子,你放肆!”
青年不理他们,继续对左今也敦敦善诱道:“小孔雀,我不奢求你的真心,等你拿到神位,我们便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如何?”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离左今也不过咫尺距离,鬼使神差地,左今也伸出手,握住那只微凉的手。
左今也伤得太重了,意识昏沉间,她只听见少年低声笑起来:“做得好,小孔雀。”
画面一转,身穿茜粉色长裙的少女站在她身后,满脸担忧道:“雀主,你当真要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吗?”
左今也正对着铜镜,给自己戴一对碧玉耳铛,闻言,面无表情道:“仇素,他可助我成神。”
被叫做仇素的剑灵有些难过:“雀主,你为族人牺牲太多,如今便连婚嫁都要牺牲了吗?”
仇素说完这句话,便化作一道火红的流光,藏进剑中,任凭左今也如何呼唤也不出来。
左今也默然片刻后道:“仇素,害孔雀妖族死伤惨重的白骨疫,唯上神可以救治;人族与妖族千百年的战乱,唯有上神可以平息。”
左今也叹了口气,最后打量一遍一丝不苟的妆容,合上了妆奁盒:“仇素,我和他约好,今夜子时,他会来幽落湖畔迎我。”
左今也身着华丽的凤冠霞帔,迎风站上幽落湖畔的竹筏。
竹筏载着左今也,慢慢向湖心飘去。
此时已是子时一刻,那位被称作佛子的上神还未出现。
左今也有些失望,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些上神一贯喜欢出尔反尔。
幽落湖畔中心的水流急速涌动着,逐渐形成了一个涡旋。
涡旋将整艘竹筏吞没,一片漆黑中,左今也又听到了那位上神的声音:“久等了,小孔雀。”
只听那上神继续道:“我还未成过亲,借此机会去了解了一下人族、妖族、魔族成婚的习俗,小孔雀,我们不如就按照各族的习俗,都走一遍流程吧?”
左今也闻言,有些疑惑地掀开盖头:“不都说了是做假夫妻,在这些事上,如此较真干什么?”
那上神又笑起来,嗓音带动胸腔震动,听起来闷闷地。
只听上神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假戏,偶尔也是需要真做的,毕竟我们的姻缘,可是已经被我刻上了三生石。”
灵河河畔,三生石上,命定姻缘,三生三世。
月光清凌凌落照在那上神脸上,左今也终于看清那位上神的模样——和傅从雪别无二致的五官。
上神同样穿着一身艳红色的喜服,同色的抹额系在发间,湖珠在额前晃荡,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样活泼。
左今也听到自己开口道:“不必,交换了姓名,写下婚书,便算礼成。余下的虚礼,一应免了吧。”
那上神叹了口气,俯下身子,敲了敲左今也的额头:“小孔雀啊小孔雀,你的性格也忒沉闷了点,应该像你的羽毛般五光十色才对。”
上神挥手召来纸笔,婚书悬在半空,上神率先落下自己的名字:曜渊。
左今也紧跟着落下这一世的名字:颜如舜华。
曜渊上神笑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小孔雀,原来你的名字这般好听。”
见左今也不理会,曜渊也不生气,挥挥手将婚书收入袖中。
接着,曜渊上神无比自然地从袖中拿出一壶酒:“要饮过交杯酒,才算成婚。”
左今也接过酒杯,却没有立即饮下:“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我做你的妻子?我的目的是成神,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曜渊上神显然听懂了左今也的未尽之言:“因为我和你一样,开始对天道产生质疑。”
曜渊的神殿在九十九重天的云层之间,他牵着左今也的袖子落在神殿外,在太液池旁撒下一颗金色的种子。
树种落地,曜渊召来日月光华、雨露甘霖,为树种浇水施肥。
种子长出翠金色的叶子,枝叶片片舒展,变作可容二人荫蔽的大树。
曜渊大力摇晃着树干,看着金绿色的叶子一片片飘落,眯起眼睛道:“我问了神界的凤凰和青鸾,她们对我说,鸟雀总是翱翔在山林之间,偶尔飞累了,会栖息在漂亮的树上。”
“我在神殿前种下一棵梧桐木,往后我们便可以一起在树上赏月看花。”
左今也看着那棵树道:“你是佛子,应该端坐明堂,而不是同鸟雀一般栖息在树上。”
曜渊哈哈大笑起来,牵起左今也的衣袖,飞掠上一旁的树梢:“谁规定的?天道规定的吗?可是这世间只有我一位佛子,我便要栖息在树上,任那些古板的上神诟病。”
年轻的上神如此任性,晚风掠过梧桐木的树梢,轻轻撩起二人的衣摆,衣摆上繁复的衣带纠缠在一块。
梧桐木上一对壁人,美好得仿若梦中场景,这一刻,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曜渊嘴角噙着笑意,偏头看向左今也:“小孔雀,就让我们一起,去挑战天道的权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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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诗经·郑风》本章节有小修改,不重读也不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