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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山留新客
“嘀嗒。”
水滴落的声音,似是从高处坠下,砸落在平滑地面。一滴水在这空寂的天地炸响,让人无端端生出一阵寒意。
黄泉塔已开七日,今日的塔内静得不像话。
“横出三点、竖五,击穿。”平静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让人一时辨不清出声的人年岁几何。
霜朽沉默地点点头,飞身往棋盘之上。
击穿黑色棋子的一瞬间棋盘上纵横的沟壑腾起火焰,燎上他的衣摆。很快,他疾退而出,空中带着火尾的箭矢袭来,他身形一晃,竟从半空跌落。
一人稳稳将他接住,低声问:“伤到何处?”
霜朽伸出手紧紧地抓住她手臂,指尖上登时沾染了鲜血。许久,才开口:“主上,不宜久留。”
他呛咳起来,血沫从他唇角溢出。
晏天低着头,轻轻拭去血沫,声音压得很轻:“我不会放过他们。”
“主上……”
霜朽神色复杂,面上血迹斑斑,唯有那一双眼睛清凌凌的。
那尸首被摆在高处,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头发滴在棋盘中间,汇聚一滩。他是死不瞑目的,被那根倒刺刑鞭勒断了浑身的骨头。
黄泉塔第一层的守关人壹已死,走过棋盘打开后面机关,便能通往二层。
晏天没有再犹豫,她给霜朽喂下丸药为他仔细包扎了伤口后将他扶起。霜朽的手垂在她肩头,松松的,不敢用力。
“主上,输赢,很重要吗?”霜朽问。
晏天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棋盘,又转头看向跟在他们身后的缉察司司卒,反问:“你觉得如今的枭营如何?”
霜朽不解。
她在机关门前顿住,最后看了眼壹的尸首。
“黄泉塔守关人,皆是逃亡之人,他们在入塔前会得到暗署的承诺。”她转过头,踏入机关门。
随着石门落下,在昏暗的甬道中,霜朽听不出她的情绪。只知晓她抓着他的手很紧,紧到他心中发颤。
“钱枫村上下千余人,死在壹手中的,有上百。而暗署予他们的承诺则是……若能成功守关,将予他们新身份。”
说着,石门彻底落下激起一阵尘土。
火把骤然亮起,映亮了他们的脸。
晏天注视着前方,闭了闭眼。
“有的东西早就开始腐坏了……”
声音飘散了,她的话语却重重击在心头。霜朽的指尖微动,轻轻扣住她的肩。她的肩膀并不宽厚,却格外温暖。
内里腐坏,外表还光鲜着。
说的,是如今的枭营。
霜朽有些明白了。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轻颤的眼睫,随后便对上了那双坚定的眼瞳。他微微张了张口,唇颤了颤,又轻抿,道:“属下,知晓了。”
黄泉塔一层已过,便该是二层,守关人为贰。二层里暂无异样,他们身后的火把已逐渐熄灭。
当最后一个火把也熄灭时,水滴滴落地面的声音慢慢放大,回荡在空寂得让人毛骨悚然的二层。
晏天扶着霜朽坐下,靠着身后的墙壁。
霜朽被她遮去所有视线,迫得他眼眸微微眯起,他听到了离他近极的心跳声,感受到那分微凉绵长的呼吸。
“不要太过在意滴水的声音。”晏天忽然遮住他的眼睛,“这样的黄泉塔二层,想必你们都未来过。”
“这次的二层什么都没有,不必打。二层的通关条件是寻到通往三层的机关。机关半年一换,距上次更换机关已有三月了。”她说着,声音微提,“滴水声会一直传入你们耳中,你们还需静心守神。”
一日无事,霜朽下意识往她身旁靠了靠,却被一只手拦下。
霜朽抬眼,看到了卫澜。
卫澜脸上显眼的疤微动了动,淡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知为何,他悚然一惊。
这样的眼神,他曾经见过的,是那时在黄泉塔中厮杀时那份冷冽。
卫澜此时开口,低语:“离主上远点。”
“卫澜。”
晏天开口。
她挡开卫澜的手拉过霜朽。
这才一日,霜朽的伤口就凝出一层白膜,终于不再那么可怖。她给霜朽换了药,漫不经心瞥过卫澜。
卫澜此时低着头,二层过于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卫澜卫霆,说是她在枭营最信任的人也不为过。她的指尖停在霜朽的手臂上,感受到霜朽紧绷的肌肉。
霜朽咬着牙,眉头微蹙。
她正欲开口,旁边沙漏发出轻响。
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嘀嗒声,二层全部归于黑暗。
“二层,这才是开始。”
似是在应她的话,不紧不慢的滴水声之中伴随着机括声。
卫澜先一步抽刀斩断黑亮箭矢,只刹那,十余箭矢被他斩断失了力道。箭雨三重,地面震动,卫澜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被割裂的衣摆。
黑纱被相反的风吹得飘起,他看到晏天轻巧勾唇,将霜朽留在安全的地面。
极速坠落下身子失重,手中鞭子展开倒刺,牢牢卷住机关石碑。
黄泉塔太大,二层非二层,而是行过不知名甬道后另一处地界。昏暗的地界让人看不清前路,一刻不停的滴水声如酷刑,她曾经历过的考验又一次卷土重来。
机关石碑被她卡住下拉,上面的地面已缓缓闭合了,她还没有落到底。直到细碎的声音突兀响起,方才带落的碎石已落地。
再过片刻,她踩上松软泥土,方松了一口气。
走出圆台,她仰头微眯着眼,看着穹顶上有一星光亮。
看来天已大亮了。
霜朽不知二层如何走,只要呆在上面有卫澜在就不会太过凶险。
卫澜当是知晓她最不愿看到什么。
地面严丝合缝,卫澜沉默转身。
霜朽抬头,问他:“主上会如何?”
卫澜面无表情,按住腰间刀,答:“若不是主上要保你们,我就该随她一起去。”
无人敢应。
他踏前一步,踩在一滩血迹上,似是厌恶地将脚收回。直到身后的人都修整好,他才又淡淡道:“这样的二层我走过,今次守关的是缉察司前年花了大功夫才缉拿的双生子。”
霜朽猛地抬头,愕然:“是那时候皇榜悬赏万金的魍魉?我们……情报有误?”
“是。”卫澜不再停留,带着人摸黑前行。
魍魉双子,曾建魍魉教,食人肉饮人血,美其名曰炼神不死身。魍魉教罪名公之于众后,朝廷赏金万两缉拿潜逃的魍魉二人,所寻者皆是有去无回,可后来魍魉二人也销声匿迹。
竟是他们!
霜朽按住自己的伤口,心头狂跳。不是主上所言只需寻到机关便可,而是有守关强者。如此说来……
他指尖触在粗糙的纱布上微微陷入。
魍魉双子跟壹一样,都是声名狼藉但有极强功法傍身之人,若是、若是……
“贪生怕死者,我亲自了结。”卫澜轻飘飘的声音飘散,倒提着那一把赤红刀,走在昏暗空寂的二层。
缉察司司卒快步跟上,他们早不畏生死,卫澜一言也只当他是要为主上赴死。
他们走了很久,霜朽觉得身上的伤口痒起来,伴随着水滴声。水滴一滴接一滴,重重地敲打在他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有些恍惚了。
他恍惚着想起主上,主上是个很好的姑娘,从不畏死,却也贪生。她教会他流云剑,又教他做人之道。
这样好的主上,她该去做她想做的。
可是他的步伐越来越重,像是陷入流沙,每一步都艰难。这样的二层他没有来过,但他不能就这样倒下。
“竟还活着。”有人惊叹着绞住他的四肢。
绳索寸寸收紧,将他如网悬在半空。
“你……不是魍魉……”霜朽咬着牙,唇齿间漫出血色。他极力睁开眼,想要看清眼前人。
眼睛被血糊住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走散,他又是什么时候被人抓住?他终于无力,往日引以为傲的内力此刻都被封住。
站在他面前的人声音嘶哑:“魍魉啊,他们被关了三年,早想吃人肉饮人血,你那主子,是大补啊。”
魍魉二人竟在一处……
霜朽的手收紧,额上青筋凸起。
绳索像是嵌入血肉,在他将被拉扯开时,一声清啸响起,温热的血泼了他半身,接着就是凉水兜头浇下,洗去了方才那些血。
“啧,花这样的条件来救一个废物。”
女子声音清朗,捆住他的绳索瞬间松开。他挣扎着爬起,终于能再看清眼前。
眼前是垂到脚面的雀尾衣摆,女子给他塞了一丸药,拍拍手:“行,活了,你要走吗?离开二层回去缉察司。”
“主上……”
“哦,我只管你的死活。自然,你若执意要死,先给我写个签子摁个手印,我也好交差。”女子说着,就往他手中塞了纸笔。
霜朽不语,睁着一双眼同她对视。
她挑眉:“死还是活,你挑一个,我没这功夫跟你在这儿耗着。有人花了大价钱让我救你,你给个准话。”
不过她倒也意外。
近来枭营鸡飞狗跳,竟还会出这样的条件让她来救人,有时她也猜不透他们这些人的所思所想。
把自己的筹码拱手相让,是太过自以为是还是真的有这个资本?
“魍魉双子……”霜朽死死攥住手中纸笔,恨极。
女子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弯,却半是玩笑半是惋惜:“真真是可惜了她这样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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