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月明

　　只看着对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如今却是截然不同的说话口吻和傲慢姿态。

　　“那谢清辞呢，你的兄长……”

　　“你住口！你一个低贱之人也配直呼他的名讳。”谭婉君气急了抬手便要往谢凝绾脸上扇去。那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明明知晓前世他对谢家做的那些事，可依旧，对他不死心。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就绝没有得不到的！

　　谢凝绾稳稳地接住即将扇到脸上的手，用力一甩。谭婉君被摔倒在地，春檀正好寻了过来，连忙挡在谢凝绾身前，对着谭婉君便呵斥。

　　“你是哪家的娘子，可知我家娘子是谁，竟敢如此放肆！”

　　又回过身来，低软着姿态对谢凝绾道：“娘子可被伤着了？”

　　坐在地上的谭婉君见着这一幕又是气急败坏，那可是她的贴身侍婢！如今竟帮着外人对她这样无礼，这若是从前，春檀早就被打一顿赶出府去了。不对，从前可未有人敢这样待她！

　　“春檀！”

　　春檀被谭婉君这一吼，惊了一下，又呆愣愣地看着坐在地上因怒气而憋红的脸的谭婉君，不明所以。

　　“我没事，我们走吧。”谢凝绾不想继续在这待下去，甚至是因为心虚而不敢继续待下去。不再理会地上那人，快步便要离开。

　　春檀回过神来，跟上去说道着。

　　“娘子要先去前厅，老夫人她们都在那等着您了。”

　　“嗯。”

　　“方才那人是谁，她怎么知道奴的名字。”

　　“不知。好了，快些走吧。”

　　……

　　柳夫人黑着脸怒骂着：“不要脸的下贱胚子，做出这样的事来，让我柳家还有何颜面。”

　　柳纤婵搀着柳夫人附和着：“早便说了她心思不正，还想攀上谢郎君，简直就是妄想。”

　　“母亲，你要为我做主啊，您不是说，窦伯母有意我嫁给谢郎君吗？柳纤芸她明知道这件事，还这样做，倘若今日与她苟且的是……是谢郎君，那女儿便不用活了。”说着，柳纤婵伏在柳夫人肩上哭得难过。

　　谢凝绾才走了进来，便瞧着眼前这幅场景。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被捆绑着，倒在地上。那女的便是柳纤芸，面上红晕着，嘴里还嘟囔着“好热，给我，郎君，谢郎君……”这些污秽不堪的字眼。意识似还是不清醒，谢凝绾只远远一瞧，就知柳纤芸这是中了媚药。

　　那位杜郎君面色很是难看，惭愧不已。

　　谢老夫人坐在圈椅上，沉着脸。谢清辞却面色淡然，仿佛置身事外，谢凝绾还未见过能让他有情绪波动的事。窦氏见着谢凝绾，便走上前来，低语道。

　　“你先同你兄长回去。”

　　这场面，谢凝绾一个小娘子家自然不合适待着。但，若是同谢清辞一道回去，她实在不太愿意。

　　刚想要如何推辞，谢清辞便已走至了身前，垂眸看着她，“先回府。”

　　窦氏也颔首着，谢凝绾只好点了点头。

　　谢清辞走在前头，明显感到身后那人离自己愈来愈远，索性停下侧身而立，看着身后小步走着的谢凝绾。

　　谢凝绾见他停下，又不知是何缘故，依旧小步着跟上去。

　　走近了些，谢清辞才张口道：

　　“走这般慢，是想留在这看戏？”

　　谢凝绾不解，看戏？哪来的戏？他说的，该不是柳纤芸给他下药未遂，反倒柳纤芸着了道这事吧！

　　“没有。”有些无力的辩解，谢清辞不再看她，又走快了些，谢凝绾小跑着一阵才跟近了一些，唯恐他又冷嘲热讽些什么。

　　所幸是没坐一辆马车，谢清辞还是骑马而行的。只不过，这一路上倒是不安静了，才出了前街，便听着路上的小娘子们，有些兴奋激动的叫喊声。

　　谢凝绾掀起一边帘幕，坐在马上的谢清辞身姿挺拔，腰间衣裳紧绷着，精细的腰身便明显起来。那冷若含霜的黑眸只看着前方，对那些小娘子的举动，并不为所动。

　　待放下帘幕，谢凝绾接过春檀倒的茶，抿唇道：“二叔母她们回去了？”

　　“嗯，两位娘子也跟着回去了，毕竟这事传出去可不好。”春檀才放下茶壶，又给谢凝绾捏着小腿。

　　“当时你在母亲身边，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柳纤芸总不会给自己下药的，况且那杜郎君的仆从又怎会那样凑巧进得去女眷的闺阁。

　　春檀疑惑着解释道：“原本夫人们是在楼阁上听戏曲的，来了一丫头说是柳家二娘子房里进了贼人，柳夫人和我们夫人就一道带着小厮去查看。结果进了近了那柳家娘子的院子，打斗声没听着，却是听见了不堪入耳的声响动静。推开门竟然见那柳二娘子伏在一男子身上，衣裳都褪了大半，嘴里却是喊着咱们……大郎君。”

　　见谢凝绾忧思的模样，似是觉得这样说不妥，春檀又慌张道：“也不一定便是咱们家大郎君，听说谢二伯家的郎君也去了，指不定说的谢郎君是哪位。”

　　神智都不清醒，或许不止是媚药。

　　“那男子可有解释他是如何到了那？”

　　“有的，说是杜郎君赏了他些酒，他喝下便有些醉了，不知是被谁掺着进的房间。”

　　还能是谁，便是这位清冷绝尘，外表看着为人清正的谢清辞了。

　　看穿了这拙劣的局，不入便罢了，反倒要循着倒将人一军。柳纤芸醒后必是后悔万分的，设谁的局不好，偏要碰上了谢清辞。如今名声尽毁，柳家要么匆匆将她嫁个小市民要么被送到乡下去。总之，想要嫁高门是不可能的，便是门第相当的人家也不会要这样一个满腹心计，声名狼藉的女娘。

　　若这事落在谢凝绾身上，她的做法不会比谢清辞好到哪里去，但是却不能做到像他那样面不改色，置身事外。

　　谭婉君今日是来警告谢凝绾的，或许，柳纤芸毁容这事前世便是她的手笔，如今怕也是要故技重施的。

　　谭婉君既已经同贺殇交易，那么离谭家倒台也不远了。能证明贺殇参与江南水运贪腐一案的信件不知是否已经烧毁。谢凝绾揉着眉，好不容易适应了谢家二娘子的身份，却被另一人拿捏着这个秘密，便是杀了谭婉君的念头也不曾按捺下心头。

　　一连几日，谢凝绾都去给窦氏和谢老夫人请了安，旁敲侧击着，窦氏对这柳家的态度转变了许多。柳纤芸能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难免不是家风的问题。娶从这样的门第养出来的女娘，不知要祸害几代后世子孙。且就谢家在汴京的地位，柳家是高攀了谢家，谢清辞又是有前途的，娶亲还是门第相当，贤良淑德的好。

　　柳家二娘子柳纤芸自缢的消息也传了出来，因着辱没了柳家，死后也仅是破草席裹了尸身，扔到了乱葬岗。

　　联想此前发生的事，谢凝绾甚至怀疑起自己被硫磺毒气给毒晕那事，还有白薇的死，太过蹊跷，那池水并不深，且好端端的，白薇为何会去那处，时间又那样凑巧。进一步细想下去，谢凝绾后襟便愈觉寒凉 ，若她的猜想都是真的，那么她的这位兄长该是有多么的阴狠。

　　想到这，虽犹豫着，谢凝绾还是带着春檀她们又去了一趟当初找到她的柴房。找管家拿来了钥匙，柴房门被打开，灰尘呛得人皱眉。自谢凝绾出事之后，这处柴房便被锁上了。

　　谢凝绾先走进来，环顾着四周，为免着柴房失火，所以柴房里还算阴凉。倘若当时的谢凝绾是被人故意引诱到此处，此处又不大，见了那燃起来的硫磺离开便是，但谢凝绾却没能及时离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在她进去之后柴房门便被人从外面锁上了。所以才会被熏晕了过去，可那引诱谢凝绾来此处的人又是从哪走的。

　　窗户，只能是从窗户走后，再将门锁上，且那硫磺也是被蓄意点燃而不是天干才燃着的。那窗户为着柴房通风，做的也大，足够一人从那翻出去之后又将窗户阖上。

　　“从前这处窗户不关着吧。”谢凝绾向管家道出心中的疑惑。

　　那老管家垂着身子，回道：“按理来说是不关的，许是底下人想着此处不用了才关上的。”

　　这般，好像也有道理。可疑虑还是未打消。

　　谢凝绾走到窗前，拿起蒙了一层灰的叉竿将窗户撑开。光从外边倾斜进来，吹着清凉的风。

　　窗橼上并无鞋印痕迹，柴房灰尘多，鞋底应是会粘上一些的，若那人真是从这处离开，会留下些印记才是。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老管家见谢凝绾深思的模样，低声问春檀：“二娘子这是怎么了？”

　　春檀无奈摇摇头，她都未曾明白娘子这是又在搞哪一出了。

　　事还未完，谢凝绾又匆匆赶去了莲花池那边。此时满塘的睡莲已有些含苞待放，只露出一角淡紫浮于水面，日光下照得满池澄澈，谢凝绾从前在谭家只见过污泱泱的睡莲池，像这般澄澈又无腐臭味的还是第一回见。

　　只可惜白薇尸骨早已不知扔到何处，便是找到也腐烂了。验尸是不可能的，但总归能找着一些蛛丝马迹才是。

　　谢凝绾循着记忆，站在白薇尸身被发现那岸处。春檀这会儿也大概明了谢凝绾这是在做什么。

　　并没有发现那周围莲叶的茎杆处有折断的痕迹，那日夜里太黑，池水有无反泥看得也并不清楚。

　　“失足落水的人，濒死之际，定是会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可此处的莲叶茎杆并不像被揪扯过。”谢凝绾凝视着池面，毫无波澜道。

　　春檀走近些，也看着那周围的莲叶，谨慎道：“娘子是觉得您被那毒气熏着是意外，就连白薇的死也是？”

　　谢凝绾垂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正欲点头，老管家开口道：

　　“老爷觉得此处出了那事有些晦气，便命人将这处的睡莲给换了，这些都是新的品种。”

　　换了，这样巧合。

　　春檀又道：“娘子在柴房可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只吐出这两字，心下却未有松懈下来。

　　“那便是娘子想多了，这府中上上下下谁有这胆大包天的心思。”

　　谢凝绾垂下双眸，便是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又找不出蛛丝马迹来，才更让人心惊。

　　扶霄堂内，翻看着书籍的手指骨节微微顿住。

　　“她似乎变聪明了些。”

　　白衍的身躯遮挡住斜方透过的光晕，缄默着，才道：

　　“所幸您那日便命属下将那窗橼上的鞋印给消去，丁伯亦说辞一番圆了过去。”

　　“日后行事机警些。”

　　“是。”

　　今日只上了半日的学，女先生因有事提前罢了学。谢凝绾早早回了府。捧着一本诗经，在廊下半躺在美人榻上。

　　春檀正给谢凝绾摇着蒲扇，白日里已经有些闷热了。

　　一碗酸渣酪，置于琉璃碗中，色泽诱人。山楂捣碎后散发出来的果香，让人闻味生津。

　　谢凝绾才吃完一碗罢，春檀便让冬枝拾了下去，又唠叨着。

　　“娘子可不能贪凉，夫人说了，您身子虚，寒气入体，便很难将养回来了。”

　　谢凝绾这身子就是太弱了些，该好好锻炼锻炼才是。

　　也不知道姜女先生如何了，当初，谭婉君与赵禛大婚那日，说好会去观礼的姜女先生凭空消失，派了多少人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她有点想姜女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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