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日常笔记

作者:艾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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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3 章


      卯时,与王悦薇同床而眠的罗桃被细微的声响扰醒。她撑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睡眼,又甩了甩脑袋,只觉脑袋里糊了一层浆糊。
      王悦薇在对镜梳洗,微光中侧身嘱咐:“醒酒药在桌上,温凉正合适,起来记得喝了。”
      见罗桃依旧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鸡窝”,不为所动,王悦薇走到床边坐下,手掌温柔地抚过她凌乱的发丝,“桃桃,王府不比其他地方,凡事要多加慎重”。
      罗桃像只贪暖的小猫,顺势扯过王悦薇手臂,将脸颊贴上去蹭个不停,糯软软的说:“姐姐放心,桃桃会听话的。”
      窗外夜色渐褪,天边已泛起鱼白肚,王悦薇急急抽出手:“时辰不早,我得赶去上值了。若有不明白的事,尽管去问秋霞。”
      房门轻阖,王悦薇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罗桃眼中那层懵懂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精明。她掀开薄被,赤着脚走到桌边,端起那碗温凉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垂髫之龄的伪装下,她并非全无心机。只是擅长隐藏自己,用天真烂漫来蒙骗众人。这种方法屡试不爽。
      穿戴整齐后,罗桃拿起篦子,径直走向雪枝所在的偏房。她不擅梳妆,唯有去找别人帮忙。
      “咚咚~”敲门声响起。
      雪枝在屋里道:“进”。
      推门而入,罗桃径直坐到房中半旧的硬木绣凳上,捻着一条素色发带把玩,声音放得又软又甜:“雪枝姐姐,劳烦帮我编个头发可好?”她微微仰头,眼神清澈,“姐姐手巧,不像我,笨手笨脚的,总学不会。”
      发丝在雪枝灵巧的手指间穿梭、缠绕,不多时,一对俏皮的双丫髻便初具雏形。
      雪枝声音压的生硬平板:“清禾,这梳头的事,你总得自己学着。总靠旁人,平白耽误多少时间?”
      清禾?尚未熟悉这名字的罗桃神情微怔,捻动发带的手指停下。
      “知道啦,人家学了好久,手太笨了总是编不好。”罗桃乖巧应答。
      雪枝本想呛声,手下故意用了点力扯发根,预备着罗桃叫嚷时便义正词严地反驳“王府规矩大,下人也要当差,没空伺候闲人”。然而罗桃毫无反应,倒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然而,罗桃毫无反应。这倒让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察觉出发髻编好,罗桃跳下椅子,“谢谢雪枝姐姐”。
      她并非无事可做,今日。她可是头一次学习!
      烈日灼灼。
      庭院的角落,檐下阴翳里,一位两鬓染霜的宫装妇人如石雕般静立。就如同她的面容般,死寂无声。
      罗桃紧抿着唇,汗水蛰进眼角,却不敢去擦。因那妇人枯瘦指节间正握着一柄细长的竹条,蓄势待发,随时向她身上打去。
      骄阳似火,无情地舔舐。汗水浸透衣衫紧贴身上。视线模糊,天地旋转,罗桃踉跄着失了平衡。
      与此同时,凌厉的竹条伴着划破空气的声音,往她腿上跑去。
      “啪!”
      脆响炸开,剧痛钻心!罗桃闷哼一声,膝盖重重磕在地面上。委屈得眼泪溢满眼眶,可下一秒她咬紧牙,硬生生将泪水逼退,颤抖着站直脊背。
      老嬷嬷微微点头,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掠过一丝赞许。她无声地退回阴凉处,继续监督。
      站不稳,便接着打。庭院里沉闷的竹条声与压抑的喘息交织,循环往复,直至夜色如墨。
      “今日罢了。”老嬷嬷的声音平淡无波,“丑时末,此地再候。”她转身便没入更深的黑暗。根本不关心罗桃是个什么鬼样子。
      脱力的罗桃瘫坐在地。喘息片刻,就瘸了吧唧地往回走。行至半途,回正撞上刚刚下值的王悦薇。
      一日没进水进食,罗桃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姐姐”。
      王雪薇瞧她如此狼狈,心知她今日没少受罪。紧忙上前搀扶,触及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仿佛刚从水中捞出。
      进了卧房,王悦薇想把她扶上床,她却执拗不肯。无奈,只好找来一张最厚实的绣凳,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其上。
      见她嘴唇干裂,又匆匆倒来温茶。
      当茶水映入眼帘,罗桃才意识到嘴里像是干涸的河床一样,需要水源滋养。她几乎是抢过杯子,仰头便灌,茶水顺着嘴角溢出,洇湿了胸前一片衣襟。
      “慢点喝,没人和你抢。”
      喝饱水后,罗桃放下茶杯,弯身脱下鞋袜,又将裤管缓缓卷起。那双小腿裸露出来,青紫的淤痕密布,肿胀不堪,皮肤被撑得发亮。
      王悦薇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出声,旋即起身快步走到梳妆架前,翻找起化瘀的药膏。
      她复又坐下,将罗桃的脚轻轻抬起搁在自己腿上。指尖蘸了沁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痕上,心疼道:“疼么?”
      腿上的凉意带走些许伤痛,罗桃勉强牵起嘴角:“不疼,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怎会不疼?”王悦薇抬眼,眉头紧蹙:“你这腿肿的,跟冬日里吃的白萝卜都没什么区别。”
      罗桃辩驳道,“白萝卜?我看像红萝卜,又像水萝卜。对了,萝卜玉米汤最是好喝,我给你做可好”。
      “不好”,纵使罗桃说笑,王悦薇也不见丝毫笑意。
      “姐姐,不伤心了了”。罗桃软语道。
      “没伤心”,一直低头抹药的王悦薇,不知何时,眼角已经薄红一片。语气哽咽:“你做的东西能吃吗,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知她难过,罗桃佯装愕然,气急道,“你竟然说我做饭不好吃,实在太让人伤心了”。
      王悦薇被她这副模样,逗得破涕为笑伸手赏给了她一脑瓜崩,“真会演”。
      “哪有演!”罗桃不依不饶,“我是认真的!往后定会做给你吃。”
      药膏涂抹均匀,王悦薇放下她的腿,轻声道:“好,我等着。”
      草草洗漱过后,两人并排躺下。罗桃依偎进王悦薇温暖的怀中,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呼吸变得绵长平稳。
      耳畔的呼吸声均匀悠长,王悦薇却睁开了双眼,怔怔地望着头顶沉沉的床帏,心绪如潮。终有一日,她会被温延收为姬妾,届时他身边一等宫女的位置便会空悬。王府里本在物色人选,未曾想半路杀出个罗桃,机灵、滑头,却又……这般惹人心疼。辗转反侧间,纷乱的思绪终于被睡意吞没。
      翌日卯时,王悦薇如常醒来,指腹抵着额角,只觉头痛欲裂。想是昨夜那扰人的心事,搅得她心神不宁,连梦境也沉重。
      见罗桃不在床上,知晓她的去向,摸向被衾处,仍有余温。
      夏日的蚊虫肆虐,咬得罗桃满身的包。即便教习嬷嬷并不在,她也不敢有半点偷懒。毕竟竹条炒肉真的很痛。就算昨夜擦过药,红肿消了不少,可青紫还是实打实留在那。难受得她今日起床时差点跪在地上。
      幽幽长夜慢慢褪去,天幕中泛起光亮。老嬷嬷对着模糊的铜镜,仔细用口脂点染唇色,衬得面色精神了些许。又取来发油,一丝不苟地将花白鬓发抿得油亮服帖,紧紧贴伏于头皮。
      梳妆停当,她踱至窗边,借着点点亮光,望向庭院里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孩。
      遥想昨夜她面见瑞王时的情形。满殿烛火,晃得人眼睛生疼,却遮不住璞玉初成的少年,他端坐书案前,临摹着前朝名帖,墨迹游走间,唇角微扬,泄出一缕清浅的惬意。
      “老奴叩见殿下。”老嬷嬷俯身叩首,行了一个端方严整的拜礼。动作如行云流水,纹丝不乱,不见半分仓皇窘迫。
      “可知孤深夜召你,所为何事?”
      “老奴醒得。”她垂首,语声恭敬。
      温延搁下紫檀狼毫,目光从墨迹未干的宣纸上抬起,正正落向俯首的老妪。“哦?说来听听。”
      老嬷嬷直言道:“清禾姑娘虽年幼,然心性坚忍,骨子里有股韧劲儿。假以时日,当是可造之材。”
      “李仁盛举荐之人,果非凡品。”少年声音清泠,“悉心教导。事成,自当偿你所求。”
      老嬷嬷步出书房,廊下阴影里,李仁盛早在此处候着,上前低问:“如何?”
      老嬷嬷敛衽一福:“多谢李公公。”
      皆是深宫沉浮数十载的人精,一个眼神便已通透。李仁盛颔首,嗓音压得更低:“不必言谢。你这一身本事,教给她。也不算辱没”。
      嬷嬷眼底飘过极淡的倦意。这宫闱重重,上位者翻云覆雨地算计,她浸淫其中半生,岂能不知?拆筋扒骨,不过寻常。她只是一介老迈宫婢,又能奈何?唯余心底一声沉叹,散入幽寂夜色。“进来吧。”
      已在门外枯立近两个时辰的罗桃,终于听得这一声唤。她拖着双腿酸麻胀痛,推开了那门。
      老嬷嬷的居室空旷得近乎简陋,甚至不及雪枝的住处。一榻简陋的榆木床,一张斑驳的旧梳妆台,八仙桌下寥寥几把椅凳,便是全部家当,在昏黄的烛光里,投下巨大而寂寥的阴影。
      罗桃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眼睛却滴溜溜的转,将房间布局看的大差不差。
      能从宫中体面退下,老嬷嬷岂是等闲角色?她粗哑着嗓子道:“坐下,听我讲讲规矩。”
      嬷嬷对罗桃的小动作视若无睹,只管她的训导:“为奴者万事当以主家为先,为婢者更要为主家殚精竭虑,可听懂了?”
      见老嬷嬷目光直勾勾地刺过来,罗桃的头立刻小鸡啄米般点着:“懂的,懂的。”
      “今日先讲府中规矩,明日教你行礼动作,再往后便是识文断字。”
      罗桃听得头晕眼花,目瞪口呆。着实没想到这工程异常浩荡。
      老嬷嬷哪管她反应,兀自道:“府中有过午不食的讲究,每日两餐,只可七分饱。说话不许高声,往来要有分寸,以及……”
      句句连绵不绝的话萦绕在耳边,罗桃总感觉今日的阳光格外温暖,照得人暖洋洋的。让自己昏昏欲睡,可同时也努力提起精神,她没忘昨日的竹条炒肉,只得一个劲地掐自己的大腿。
      “嗯哼……”
      老嬷嬷清嗓子的声音,如同搁置多年的破风箱,嘎吱作响。吓得神游天外的罗桃一个激灵。
      “清禾姑娘,”她干瘪的薄唇一张一合,“你信不信,老身有的是法子让你专心,你想不想用用?”。
      罗桃慌忙摇手,舌头都打了结:“啊!不、不用!”
      “清禾,在贵人跟前侍候,无论何时,都没有重来的机会!”
      又是烈日阳光,不同的是,罗桃被罚跪在在墙角阴凉处。不足两个时辰,不准起来。
      麻胀痛的腿,一点点侵蚀着她的意识,身体上的苦楚催促着她去认错,但潜意识里却一直阻止着她。暗暗恶想着:“老太婆,你别落我手里,不然老子弄你……”。
      罗桃意识渐渐溃散,她直挺挺地向前栽倒,脸重重磕在地上。
      老嬷嬷急忙跑来把她翻过来,发现她额头立刻肿起来一个青紫的大包。让她不知是哭还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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