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有病

　　THE DONUT乐队在杭城巡演的规模不大，从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半，地点就在靠近江边的live house。

　　许人语和顾亭为了不堵车，坐地铁前往。

　　一到秋天，许人语的衣柜里就全是各种颜色的连帽卫衣外套，她喜欢宽大的帽子，足够把她上半张脸都遮住的那种。

　　她把帽檐拉下来，问顾亭：“宝贝，你看我这样像不像蝙蝠侠？”

　　顾亭笑着，手掌在她的脑袋上打转了两圈：“像。我去买水，你自己先逛？”

　　“去吧。”

　　靠左边的正门正在检票，许人语往侧门的纪念品超市走，那里的乐队周边琳琅满目，运气好甚至能淘到一两张乐队绝版唱片。

　　她一般不买纪念票和冰箱贴，但会买全纪念衫的每一个颜色，有些演出的纪念衫很丑她也买，买来不穿，洗好了挂进衣柜里用于观赏，这应该也算是某种囤积癖。

　　季乐敏给她打电话，让她帮自己带一只纪念马克杯，要红色的，许人语的视线在货架之间穿梭，在看到红色马克杯后，注意到一个熟悉的侧影。

　　闻谦站在马克杯的货架前，手里拿了两个颜色的，那位不能前来的朋友托他帮忙带回去。

　　许人语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他边上，确认这个人就是闻谦。

　　他的穿衣风格很好认，不是休闲西装就是卫衣单穿，许人语基本没见过他穿那种很正式的西装，似乎也就没有像她刻板印象中的男律师一样那么“装”。

　　当然，最好辨认的还是他腕上那串黑银色的古巴链，她很少见到这种饰品。

　　季乐敏有一天给她科普过，古巴链一般象征着财富，她便隐隐觉得有一种暴发户的幽默感。

　　“闻律师。”

　　许人语的声音清亮，在嘈杂的人群中很好辨认。

　　闻谦先是皱了一下眉，许人语于是也皱了一下眉：“这是什么表情，这么讨厌我？”

　　“这也能联想，许医生果然自我意识过剩。”

　　“毕竟没有谁跟朋友见面第一反应是皱眉吧？你近视啊？”

　　他是被她无厘头的逻辑逗笑的：“好吧，许医生就当我讨厌你。”

　　“讨厌我干什么，我都没讨厌你。”

　　许人语说得无心，她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照着季乐敏的描述，在货架上找到了那只杯子，最后一只了。

　　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碰巧遇上打个招呼，如果他没有站在货架前，她甚至都不会有搭话的想法。

　　“我挑好了，闻律师你慢慢逛。”她手上拎着一只篮子，里面全是纪念服，还腾出一只手跟他挥一挥。

　　闻谦对着她扯了扯唇。

　　视线没来得及从她身上收回去，看见一个穿卡其色立领毛衣的男人站到她身边，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篮子。

　　顾亭戴银丝边眼镜，微卷的头发很刻意地做过发型，视线不经意地上下扫过他，带着很温煦的笑意附在许人语耳侧：“宝贝，介绍一下？”

　　她伸手介绍，中指上戴回了那枚戒指。

　　“这是陶陶姐她们律所的闻律师。”

　　“闻律师，这是我未婚夫，你可以叫他顾医生。”

　　顾亭敛起笑意，平光镜在灯光下反射雪白的光，在某个瞬间挡住了他的神情。

　　还是闻谦先伸的手：“你好，顾医生。”

　　黑色卫衣的袖子往后缩了一点，那条古巴链又露了出来，顾亭凝神片刻，握上那只手。

　　“闻律师？”

　　闻谦点点头，他只是轻轻握了握，但感觉到了顾亭的力道。

　　“我以为握手的力量其实可以表示对对方的尊重。”

　　顾亭说完这句话，许人语抬起头，用一种怪异地眼光看向他。

　　闻谦：“外科医生的手很宝贵，还是不要太用力的好。”

　　“闻律师知道我是外科医生？”

　　闻谦看了一眼许人语，她就站在他们两个中间，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出神了。

　　她居然还打了个哈欠。

　　看她容易笑场，闻谦别开眼：“许医生提过。”

　　顾亭没再说什么，又用刚才那种亲昵的距离同许人语说话，他的声音很清晰：“宝贝，挑好了吗，去买单？”

　　“走吧。”

　　“下次见，闻律师。”

　　两只马克杯的手柄挂在闻谦的手指上，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闻谦盯着那两个背影看了一会，转头往冰箱贴的货架走。

　　这是他为数不多喜欢的小东西，每去一个地方或看一场演出都会买一些留下纪念。

　　有一枚唱片模样的冰箱贴，他很多年前去加州看THE DONNAS演出时，隔壁卖周边的唱片店里也有，他已经有一枚了，但这枚冰箱贴上结合了杭城的标志，他就想再买一枚。

　　等他去买单的时候，许人语和顾亭早就离开了。

　　闻谦接过收银员递来的小票，跟他手上那张演出票刚好重合。

　　刚才顾亭手里也拿着两张演出票，是右手，戴着订婚戒指的。

　　左边入场的大门在检票，闻谦绕过人群，走出这幢建筑。

　　外面人流熙攘，他在一盏宁静的路灯下给黎成拨去电话。

　　周远遥加班整理数据，黎成刚接到她准备回家：“你不是在看演出吗？”

　　“找你拟婚前协议的当事人叫什么？”

　　“那么多，你说哪个？”

　　“之前说要我来拟的那个，美国人。我还在泰金的时候他来过。”

　　“我等会看一下，你问他干什么？”

　　“我八卦。”

　　-

　　演出开场，许人语环顾四周，没有在涌动的人群之中找到闻谦，她还以为他也喜欢这个乐队的歌，结果是来当代购的。

　　Live house形式的演出没有座位，她和顾亭在前排，位置不算拥挤，顾亭还是揽着她的肩膀。

　　乐队已经进场，主唱在介绍今天的曲目名单。

　　顾亭的声音压得很低：“宝贝，你跟那个律师怎么认识的？”

　　许人语来之前没有看曲目，现在听到她喜欢的那两首歌分别在第五首和第十首，是快要将近结尾的时候了。

　　她跟着人群鼓掌，接着场内先响起鼓点点燃躁意，顾亭的话早就被淹没在嘈杂中。

　　许人语不是那种爱屋及乌的人，一个乐队她最喜欢的专辑就一两张，这当中还有不那么爱听的歌，前几首听得不是很专注，只是自然地融入热闹的氛围里。

　　第四首表演结束，顾亭把她正在鼓掌的手牵起来，又问了一遍：“宝贝，你和闻律师怎么认识的？”

　　“我不是说过了，他是陶陶姐律所的律师。”

　　“所以你们认识时间不长？”

　　他以为他们认识很久了，毕竟那位闻律师居然可以给她过生日。

　　“嗯。”许人语点了点头，在下一首歌前奏响起时跟着人群一起欢呼，这是THE DONNAS的专辑里热度最高的一首歌，节奏改编之后依然很火热。

　　她难得转过头来看着顾亭：“宝贝，这首歌我们认真听好吗？”

　　《Turn 21》专辑中的《Nothing to do》，原本快节奏的摇滚改成了节奏布鲁斯，加强了贝斯的存在感，主唱的音色听上去才十六七岁，野性不驯的同时带一点稚嫩，很像THE DONNAS当年的主创。

　　许人语第一次见顾亭，并不觉得他会喜欢这种乐队，她以为他应该是那种品味高贵到只听古典乐的人。

　　毕竟初次见面他穿的就是拉夫劳伦特别老钱风的夏季秀场款。

　　许人语当时倒没觉得他装，现在想来也很新奇。

　　更何况他手上跟她拿着同一张唱片，更容易打消她的偏见。

　　许人语承认她总是对很多人都有第一印象的偏见。

　　这首歌的结尾重复着“Nothing to do”和“Nothing to do tonight”两句歌词，以贝斯开头，贝斯结尾。

　　许人语高估了自己现在的精力，在这首歌结束之后就感到疲惫了。

　　她跟顾亭说：“我出去透个气。”

　　“宝贝我陪你。”

　　观众席的灯光并没有那么亮，他们离得很近，许人语才能看清他的眼神。

　　他很认真，同时很担忧，她猜测也许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和她说。

　　“好。”

　　九点不到的城市街道很热闹，霓虹闪烁，车灯摇晃，行人来往。

　　他们从一片喧嚣逃脱进另外一片更广阔的喧嚣，彼此都有些心神不宁。

　　许人语感到呼吸不畅，大口呼吸了好几下，等心跳平复之后，主动询问：“宝贝，你想和我说什么事？”

　　“我们结婚的事。”

　　她有所预感，也许他很早就想跟她聊，他许多次的欲言又止都是征兆。

　　许人语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一个毫不负责的气象局，她精准感知到了预报，又将这个消息掩埋下去，直到台风主动登陆那一天。

　　可是迫使他说出这些的导火索是什么呢？

　　许人语低头看自己的手，也许是这枚昨天她向许天骄要回来的戒指。

　　她主动说：“如果是因为许天骄，那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顾亭凝重的表情有所松缓，转而便笑了：“宝贝，你在分析我吗？”

　　许人语愣了一下，也笑：“你就当我职业病吧。你想跟我说的是什么？”

　　“也许回家聊会更好？我不想打扰你的好心情。”

　　她无所谓地耸肩：“出都出来了。”

　　顾亭牵起她的双手，指腹在她的指甲上很轻柔地摩挲，这是个很珍视的动作。

　　路灯下面的两个人，任谁看去都觉得缱绻。

　　他低着头，没有看她：“我只是担心你的家人不接受我。毕竟前段时间我父母来杭城吃的那顿饭，确实不太愉快，我跟他们沟通过了，他们说好不会要求你回美国的。”

　　他叹笑着补充：“我想的太多，可能是婚前焦虑症，是不是？”

　　他昨天和同事吃饭的时候聊天，同事偶然提及，有好几天没有看见许医生了。顾亭有明显的感知，他们的感情进入了平淡期，同事给出的治疗方法是，结了婚就好了。

　　他们没有商议过具体的婚期，但将近就是了。

　　他只是偶尔想起送父母去机场时他们说的那番话，犹疑又恐慌。

　　许人语也低下头，这样才能看见他的眼睛，她伸手将他的下巴抬起来，笑意温柔：“你想跟我说的只是这些，对吗？”

　　顾亭看向她，良久：“嗯。”

　　她笑了一下，松开他的手：“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们回去吧。”

　　她走在前面，顾亭站在原地顿了几秒，才快步跟上她。

　　接下来的演出，许人语都没再走神，不过可能是疲惫的缘故，她也没有像一开始那么热情。

　　这符合她一向的情绪波动，她永远都不会有大开大合的喜怒。

　　顾亭不知道是真的有人天生就这样，还是他们的感情真的到了平淡期，他试图回忆他们在一起的过往，在加州那几年，他们好像确实更恩爱。

　　当时她身边也不乏追求者，但没有一个会让他感到不安全。

　　更不会冒出这样莫名其妙的离婚律师。

　　也许是她的边界感发生了改变，也许问题出在她身上呢？他不知道。

　　回家的路况不那么拥堵，他们打车回去，许人语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她太累了，抱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

　　季乐敏的消息跳出来，说她这个月底即将转正成为一名初级律师，到时候要请许人语吃饭。

　　许人语轻笑了一声，回她：恭喜季大律师！

　　顾亭把她的脑袋扳到自己的肩膀上，问她在笑什么。

　　许人语直接把聊天页面给他看：“敏敏要转正了，说要请我吃饭。”

　　“替我恭喜她。”

　　“好的。”

　　她收回手机的那一刹，上方跳出新的消息，来自那个备注为“闻律师”的人：许医生。

　　顾亭握住她拿着手机的那只手，突然问：“宝贝，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陶律师组里都是女律师？”

　　“百分之八十的比例。”

　　“这么严格？”

　　“可右不可左。”她的手被他牵着，玩不了手机，干脆就不玩了，“问这个干什么？”

　　“有点好奇，你跟她们职业差距这么大，居然关系这么好？”

　　她笑了笑：“我跟你职业差距不是也很大吗？”

　　“至少我们都是医生。而且恋爱和朋友不一样。”

　　许人语本来想问哪里不一样，但她懒得反驳，只是看了一眼窗外，没有说话。

　　司机送他们到小区门口，两人刚下车，吹来一阵夹杂着桂花香的晚风。

　　十月中旬正是这座城市秋季雨水最多的时候，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兴许下一整夜都不会停。一场秋雨一场寒，凉意渐浓，开始渗进骨子里。

　　他们没带伞，许人语戴上帽子，一边往小区里面走，一边说：“我上去拿个车钥匙，今晚我回我爸妈家住，我妈让我回去拿西柚和青枣。”

　　“我陪你吧。”

　　“明天周一，你们医院不是有早会？”

　　她抬头，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很是体谅。

　　这是事实，顾亭无奈，只能陪她上去，又一路陪她下到车库里。

　　“开车慢一点。”

　　许人语对他笑：“放心，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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