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江往南

　　裴腴猛然坐起，浑身冷汗涔涔，衣衫早已湿透，连枕头也不例外。

　　屋内光亮一片，不知何时已经大亮。

　　裴腴浑身酸疼，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后起床了。

　　身上还有点痛，但是无所谓。

　　忽然不知道想到什么，裴腴又翻身躺了回去。她自觉现在很虚弱，应该好好调理休息一番——
　　如果相无津每天都来关心她就更好了。

　　可惜裴腴躺了一整个早上，进进出出的全是梨骊派来的人。梨骊也来过一趟，詹灵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相无津没出现。

　　直到中午，裴腴觉得自己再躺下去，骨头非得散架不可。

　　好在相无津终于来了。

　　裴腴闭着眼睛，声线毫无起伏：“你去哪里了？”

　　相无津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才悠悠地道：“温闻善那个傻缺非得找我打一架，被他缠了半天。”

　　裴腴睁开眼睛：“他为什么要打你？”

　　“裴宠宠，你这话是不相信我是无辜的是吗？”
　　“没有。”

　　听见裴腴毫无可信程度的硬邦邦的两个字，相无津挑眉，忽而轻笑，“裴宠宠，起来坐会？躺了这么久，头该痛了吧？”

　　裴腴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估计刚刚他来的时候，听见谁说了。
　　裴腴深深地吸一口气，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拉过被子，飞快盖住脑袋。

　　然而，相无津没有让她如愿，帮她把被子又拉回胸口，“小心点，别闷着自己了。”
　　裴腴：“……”

　　真是……要死了。

　　“他为什么要打你？”裴腴脸憋得通红，硬着头皮转移话题。

　　相无津也没打算继续逗她，见好就收。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处”嘛。

　　“他的宝贝师妹非要跟我们回无名堂，他这人有病，我不想理他，一言不合他就要打架。”相无津叹气状，“我也不想的。”

　　裴腴其实不太相信他说的，毕竟以她对相无津的了解来看，虽不至于在温闻善的伤口上撒盐，但风凉话一定是少不了的。
　　而这些风凉话就是他招致一顿毒打的原因，不过既然他能站在她面前就证明温闻善没打成。

　　裴腴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下。

　　“他和詹灵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啊，说来就话长了……”

　　听完他说后，裴腴默然半晌。

　　按他的话说，詹灵媚原来也是黄陂城的人。那年发大水，温闻善捡到了她并把她带回了敛琅阁。为此温闻善第一次被自己的师父罚去了禁闭室，受了戒鞭。
　　后来老阁主死后，温闻善简直对这个小师妹纵容到底，事事迁就，敛琅阁上下对此颇有怨词，但也没有办法。

　　“那这次他们……怎么闹成了这样？”
　　“不知道，不过前段时间有传言说温闻善要娶谁家小姐了。”

　　裴腴了然。但她隐隐觉得詹灵媚不至于为此和温闻善闹到这步，恐怕有些别的隐情。

　　游历以来，她也略有耳闻过詹灵媚的事情。詹灵媚和温闻善的关系并不简单，十分耐人寻味，为此关于两人的谣言也有不少。但大都夭折，说是两人有一段吧，但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说他们其实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吧，也不见相认。

　　裴腴坐了起来，觉得有点热，但碍于相无津在这里就忍住了掀被子的念头。

　　她只好用手扇了扇。

　　“阿乐醒了吗？我们等会去看看？”

　　正准备答的相无津注意到她的动作，刚好瞥见桌上有本薄薄的书，顺手拿了起来。

　　等裴腴看清了那书的名字时，呼吸一窒，下意识想拿回来。

　　然而已经晚了，相无津已经把那书摊在掌心，封面上的几个大字格外惹眼——《我身死后，全天下的男人都疯了》

　　…………

　　裴腴想，要不然还是一头撞死在这里吧。

　　“裴宠宠，原来你爱看这种……早说嘛，我什么类型的都给你找来……哈哈哈。”
　　相无津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以后还揩了一下眼角，敢情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裴腴攥紧了被沿，再次羞愧得无以复加。

　　裴腴心中恼怒，但不好发作，索性任他笑。

　　见裴腴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下了地，相无津急忙做搀扶状，“裴宠宠，当心点。”

　　“不劳你操心。”裴腴无情地拍开他伸来的手。

　　“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看阿乐，尤安安的事情还没完。”

　　听见正事，相无津立刻收敛了笑意，“走吧，正好还云府上下几百号人一个交代。”

　　两人一路来到阿乐的房间，正好撞上众人，大家也算是聚齐了。

　　“裴小姐，你的伤势还好吗？”梨骊担忧地皱着眉头。
　　“这几日多谢掌门，已经好多了。”裴腴礼貌回。

　　梨骊点头。

　　詹灵媚抱胸站在床边，动了动嘴皮子，但也没说什么。

　　连温闻善也在里面。

　　床上的阿乐已经吃过粥，哭累了，刚刚才安稳地睡着。

　　他们没有多等，感召玉佩里的尤安安出来了。
　　还是金色的，很不稳定，像是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一样。

　　她先是极为眷恋地看了安睡的阿乐一眼，才转过头来对众人道，“多谢各位救了阿乐一命，说来惭愧，小女子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定当……”

　　“不用，这也是多亏你提前留下了感召玉佩，不然我们还得费一番周折不可。”裴腴淡声阻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周围众人也缓缓点头。

　　“灵媚小姐，事情匆忙，我还未能向你道一声感谢，多谢你当时帮我带走了阿乐，谢谢你。只是等我消散以后，阿乐拜托你们了。如今她受了刺激忘记了那些事情也好，还请你们……不要让她想起我来。”

　　尤安安说到最后，心痛难捱，缓了好一会气才勉强平静下来。

　　她抬头见裴腴等人都来齐了，深吸一口气，眼圈先红了大半，“我知道这件事情牵扯到了许多无辜之人，我应该给出一个交代，但我实在是……无法诉之于口。所以诸位还是自己看吧。”

　　说罢，她绕众人一圈，展开了她的识海记忆。

　　裴腴还未睁眼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鼓敲锣响，人声嘈杂。

　　四看一番，没见到其他人。

　　她站在第三视角，旁观着尤安安的记忆。

　　面前是完好无损的云府，此时张灯结彩，喜绸遍铺，堂中央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
　　花果酥糖洒得到处都是，桌案上的红烛烟雾缭绕。

　　此时应该是尤安安初嫁入云府的时候。

　　场面一换，登时暗了很多，裴腴一看，是主卧也就是尤安安和云易岭的婚房。
　　但床榻上只有尤安安一人。

　　接着裴腴就看见尤安安动作了。

　　尤安安醒转，伸手一摸身旁发现那处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她坐了起来，没多想就下了床。推开门后，她的脸色忽的一变，不仅是她，连裴腴也听见了。
　　是一个女人的哭泣声，沉沉的夜色下被掩盖得很好，只能听个隐隐约约但已经足够令人毛骨悚然了。

　　尤安安站在门口踌躇了几秒，最后还是向着那个方向寻去。

　　那是一间很偏的小房间，一贯是拿来放闲杂物品的。尤安安进都没进去过。

　　尤安安越前走就越心惊，声音也越来越杂。不只是哭声，还有咒骂以及器物碰撞声。

　　“哗”——的一声，这次是玻璃的碎裂。裴腴头皮一麻，浑身像是有蚂蚁爬过一样难受。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裴祁明和赵湘茹。

　　尤安安驻足在门前良久，哭声就是从里面传出的，这些不是最让她心慌的，让她真正不安的是那道可疑的、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你他妈怎么还不死啊？！啊！”
　　“老子看见你都觉得恶心！”

　　接着是一声尖叫和拖行的声音。

　　“唔……求求你放过……放过我……啊！！！”
　　“放过你，你配么？”男声忽然轻声笑起来，像是刚刚爬出无间地狱的索命恶鬼，字句淬毒，恶人胆寒。

　　尤安安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扼下了嗓子眼里的一声尖叫。

　　尤安安彻底听出来了，这是云易岭的声音没错。只是此时听来与不久前还在她耳边温存暧昧的耳鬓厮磨相差极大，让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然而这并不能使她感到安慰，她只觉如坠冰窟，浑身发寒！

　　夜风吹来，尤安安霎时反应过来自己正处在多么危险的境地。她竭尽全力才抑制住自己的慌乱和轻颤，提着呼吸，下意识想轻声离开。

　　尤安安通体发寒，但她反应过来后觉得很不真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短得不能再短的几个时辰里，她所依赖的全部翻天覆地。

　　她呆滞地转身往回走，脑袋一片空白，只是想尽快回到原处，回到温暖的被窝里。一觉醒来，说不定就会发现这全都是一场梦。

　　然而并没有等她离开多久，那道门开了。

　　女人痛苦地叫饶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很久了……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甚至是一种闲庭信步的感觉。

　　那恶人带着关心的口吻叹息，“安安怎么不多睡一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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