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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焉知一眼给云皎瞪了回去。
岑怀双手交握撑着下颌,观赏面前俩人各色的神态,轻笑一声,俯身冲焉知的脸上指了指:“既是知道我与刑部的关系,想找我合作,怎还带着假面来呢?”
如果再给焉知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在今天出门,也不会刚好碰上站在墙底的云皎,更不会面临现在这个被认出人皮面具的局面。
不对,应该是要先早早调查一番岑怀,如此便也不至于将他视作被家族抛弃的弃子,大意地上门拜访,更不至于被人当面戳穿假面。
自夷山山脚下的李老头死后,焉知用阿爹造的这李老头人皮面具用了近十年,从未出现过破绽。
她没料到,岑怀这隐在西街街角的寂寂无名之辈竟一眼给她认了出来。
焉知的眸子透过脸上那双绿豆大小的洞看过去。只见岑怀冷厉的脸色褪去,复又摆出了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双手托着腮,一眨不眨盯着焉知。
“怎么,还要继续装下去?”
焉知顿了一下,知道是被彻底识破了,眼眸微垂,指尖在耳后捏了捏,掀起一层薄薄的软皮,再轻轻一拉,一整张人脸都被卸了下来。
老头脸褪去,露出一张莹莹如玉的白皙面庞。
岑怀眸间一闪,抬眼端详了她半晌,点了点头,托着腮继续问道:“你们想要我做些什么?” 他站起来,手提起桌上的茶盏,给桌上三人都斟满,复又坐下,吹着茶盏上腾腾的热气,语气浅淡,“那贼人从未找上过我,你们在我岑府也抓不到人。”
舅父一向是个懒人,能用公家钱解决的事从来不自个办,和江湖杀手联手的事情数年前便与他谈过。说是自己用公家钱找了个江湖第一的高手,那高手是女子,不仅话少,会易容,办事也利索。给自己省了不少麻烦。
岑怀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槐城,很少几次去京城也只是堪堪拜访一番舅父就走,是以几乎从未见过这名与舅父联手的“杀手”。
不过倒是有一次,在刑部见着了个面生的女郎。
想到那次的匆匆一面,岑怀抬头,又细细看了遍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眼角一滴红痣,面如润玉,背挺如松。倒与那次见着的女郎长的一般无二。
“我……”焉知收好面具放到兜里,刚要回他,余光闪过一片光影,下一刻便跃过桌案将岑怀拦腰搂住带到一旁,抬腿顶去,一道黑影被她从空中截下,撞向屋角。
没等那人再度起身,松了箍在岑怀腰间的手,飞身过去压在黑影身上,双钗从袖中送出,一左一右抵死在他脖颈。
那人一点不老实,脖颈都被尖钗刺入,几道血痕流下,还在焉知身下挣扎,妄图挣脱。
奈何焉知人虽小,力却足,死死钳着他的双脚双手,身下那人愣是没有挣脱分毫。
将人手脚一卸,焉知站起身来,脚尖踹了下那人腰侧:“你来杀谁?”
语气质疑,透着一股子不可置信。
这人虽说身法极快,但手脚无力,甚至连云皎身旁的那个十一都不如,应当不是那个灭了京城岑氏的刺客。
可若不是那刺客,又是谁人会在此时来刺杀岑怀呢?
刺客没吭声,被麻布衣包裹着的壮硕背脊佝偻着缩在屋角,抱着自己被卸断的手脚蜷成一团,头死死抵着砖墙,只给焉知留个背影。
焉知上前给人从角落里拽出来,一把将人脸钳住,凉声道:“吱声。”
李连还在自闭的当头,就被直接拖了出来,硬脸生生捏成了核桃,被大力抓住,嘴巴张成个圈。
焉知凑上前来,一张俏丽的脸就这么杵到他面前,看得李连怔愣。
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美人眨了眨眼,朱唇微张,端详着手上这一张黢黑的脸,皱了皱眉:“你是哑巴?”
李连脑袋一醒,霎时从刺杀失手还被人卸了手脚的惊恐中反应过来,堪堪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我不是!”
焉知:“那你是来杀人的?”
李连张着嘴,又不说话。
是他轻敌。
在京城灭了岑家后,日夜兼程赶来槐城,就为了快点杀掉这岑家最后一个余孽给姑母报仇。
打听到岑家子手无缚鸡之力,深居简出,便也不做休息直接往他屋宅奔来。
想着自己即便疲累了些,对付一个小小书生不成问题。
谁知迎面遇上的却是这样的人物!
李连抿着唇一声不吭,上下打量一眼焉知。
这女郎出招样式诡谲,身法精巧气力又足,即便是他全盛时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更不谈现下疲惫不堪,足足是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况。
焉知感知到他的打量,扬眉朝他看了眼,和煦一笑,力道不减,“咔擦”的骨骼错裂声从手下传来。
“嗷!”
李连挣扎着想抬手去扶自己被拆了的下颌,却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早早也被卸了下来。
四肢无力,下颌剧痛,只能徒劳在焉知的手上嗷嗷叫唤。
焉知指尖挑着李连完全脱落的下颌,关节处“咔哧“咔哧”的错位声一下接着一下,她不由唇畔弯起:“左右你也不说话,这嘴便拆了罢。”
焉知说着便朝云皎看去,想他来给这人喂口毒逼问一番。
云皎捏着袖中药瓶还未来得及近前。
“嘭”的一声,木门又被撞开,光影一闪,刚刚领着他们来岑怀屋里的小厮破开门就冲了进来,扫视了一圈屋内,直直往岑怀站着的方向护去。
小五原本在外头歇息,可忽然便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嚎叫从公子屋里传来,想到刚刚带进去的俩人,怕他们要谋害公子,心下一惊,踏着飞步就往屋内赶。
闯进屋子,只来得及看清公子的方向,便下意识双脚一横护在公子身前。
待将公子挡的死死的,这才定神看了看屋内众人,一、二、三……四?
怎么多出来了一人?
小五面露疑惑,刚要转头来问,便被身后的公子一推,推到一旁。
岑怀拍了拍小五的肩,示意他莫慌,抬脚往焉知和刺客那边走。
眼看三人绕着地上瘫软的刺客围了一圈,小五左看看右看看,还是凑上去打算看看热闹。
李连的下颌被焉知拆开,完全收不住力,此时又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云皎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眼珠子大小的漆黑丸子。
焉知在一旁默契将李连的嘴一合一抬,“唔”地一声,喉头艰难滚动,丸子在喉腔中一点一点摩擦着被推入腹中,李连差点没噎死在当场。
丸子还没化开生效,他便按捺不住“呜呜呜”指着自己的嘴示意焉知自己有话要说。
焉知“咔”一声给他接上了嘴。
随着下颌尖锐的刺痛传来,李连试探性动了动嘴,发现果真能动作了,又咽了咽口水,感受到喉腔的刺痛,黢黑的脸一垮,碍着四肢被卸不能动作,侧头就朝云皎吼去:“那么大个丸子你直接塞啊!活人都要被你生生噎死了!”
一大声吼叫很是刺耳,震得云皎眉微蹙,蹲下身子平视着眼前这刺客,没什么好语气:“那你怎么还不死?”
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要脸,李连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云皎也没搭理他,细细打量了番他,便立起身往焉知身旁走,侧身隐在焉知身后,露出半个脸来,带着笑朝李连一挑眉,掏出个瓷瓶给他看:“你要是想死快点,我这还有许多更大的丸子,你可以试试哪个能把你噎死。”
李连眼中冒火,士可杀不可辱,嘴里乱七八糟的浑话全冒出来了,跟滚泡似的,蠕动着身子就想往云皎那边拱。
一旁的岑怀抬脚给他拦住,俯下身,看着地上刺客那一张龇牙咧嘴的脸,突然问了句:“你是李连?”
被拦住的李连肌肉瞬时紧绷,原本在与岑怀脚上布鞋殊死抵抗的脸一顿,抬头看了过来。
见这刺客果真有反应,岑怀自觉心中的猜测对了大半,接着对面前抬眼望来的人发问:“二十多年前,你家住在槐城?”
虽是发问,但语气笃定至极。
二十多年前,遭父亲岑氏驱逐,岑怀跟随母亲在舅父的安排下到槐城下属的县城居住。县城不大,有外乡人到来的事不到半日便被邻里街坊知晓,他们早上坐着牛车到的,许多街坊午时刚过便拿着蔬菜瓜果前来拜访。
而正是那日下午,又有一家人搬来了县城。
岑怀当时堪堪六岁,不太知事,只隐约听见晚间过来拜访的一位街坊大娘与母亲在院里絮叨。
说是新搬来的那家人中有个女郎,刚进城就被一位乡绅的儿子看上,乡绅之子平日很是嚣张跋扈,如今遇着了个漂亮又合眼的女人,更是按捺不住,当街就让侍从去给人绑了带回去。
可女郎的爹和大哥都在身边呢,看到有人要带走自家闺女,又怎会依?立时和侍从干了起来,把侍从连带着乡绅之子当街一块教训了好一番,看得街坊邻居都在一旁鼓掌叫好。
大娘越说越带劲,一对脱垂眼睑下的眸子亮着,很是兴奋地摇着扇子:“听说那家人是从北方来的,体格壮实的很,今日这一顿揍可好生帮街坊们解气了!”
当夜风声很大,岑怀只依稀听到他娘轻问了声:“可若是乡绅记仇的话,那家人往后会不会有些难做?”
后来岑怀与那家人也见过一面,新搬来的两家都在街角处,离得很近,是阿娘带他去拜访的。
拜访的时候是日中,刚过午时。
一个高大的阿叔给他娘开的门。
男子手中抱着个小小的婴孩。
阿娘带着他一道进了府,男子从府里唤出来个很是漂亮的姨姨,紧跟着又来了个围着围裙的美妇人,两个女子招待阿娘去了隔间茶话。
他便被留下与阿叔一道。
阿叔蹲下身,把手中的婴孩托到他面前,让他看:“岑怀,这是阿叔家的孩子,他叫李连。”
阿娘与两位漂亮姨姨一块聊了许久。
直到逼仄的小院暗淡下来,院墙外的太阳落下了半个头去,阿娘才堪堪从隔间出来。
而岑怀也在阿叔的陪伴下逗着手中的婴孩逗弄了一整个午后。
许是因为不到半月,那户人家便一夜之间尸横四处,岑怀被阿娘再次带去拜访,却恰巧目睹了血水漫出府门的惨状。前几日刚体会到的如醉暖阳倏忽间化成了滩滩血水,毫不留情地刻在了他的回忆中。
而那片回忆中,也捎带着,他那日午后端详还是婴孩的李连时,偶然发现的李连眉间的一道短疤。
“哈哈,是阿叔大意,让这小子从床榻上滚下来了。”淡黄的微光中,俊朗的阿叔腼腆笑着,像是被人发现做了坏事般。
这是岑怀对那户不到半月便被灭门的人家最后的印象。
而当下,李连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岑怀口中报出,错愕抬起头来。
岑怀看着脚下这刺客眉间那道位置分毫不错的疤,眸色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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