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断

　　对于中学时候的程彻来说，他的阳光仅仅出现过一次。
　　上高中的他没什么过多的要求，只希望自己能够平平淡淡地度过。
　　他已经不对自己的父母抱有什么希望，所以在家里人让他住校的时候，他答应了。

　　他看着他妈妈的那双眼睛。本来才四十岁的女性，那眼睛却灰蒙蒙的，眼底乌青，看起来疲惫不堪。
　　他知道他们也没办法了。

　　程彻的手顿了顿，在住校申请书上划了几笔，自己的名字便出现在了白纸上。
　　住校之后每个月回家一次，这样也好，他回家也没有多开心。

　　程彻上的高中是整个省最好的高中，这是他拼了老命考上的，只为了他爸妈的那句“家里全靠你”。
　　他不曾想过自己的高中还会有除了学习之外的任何一件事，直到他在一天路过学校理乐楼的时候。

　　吃完晚饭的他照例要在晚自习之前去操场背书，这就避免不了路过理乐楼。理乐楼是学校用作晚会和各种活动的一栋楼，一般也被各社团用作练习的地方。
　　所以路过这里的时候常常会听到音乐声和跳舞声。
　　这次不一样，程彻看到的这个社团竟然是在理乐楼门口练习的。

　　要说社团，程彻觉得都不算，就两个人坐在理乐楼门口的那个石台阶上，一个人抱着一个吉他，就这么练习开了。

　　程彻随便瞟了两眼，加快了速度。真希望这些人也能把他当作透明，虽然讲上话的概率很小，但他也希望他们不要和他搭话。
　　越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

　　“同学，要不要加入我们社？”

　　程彻背后响起一个男生的声音，他下意识觉得不是在叫他，就继续往前走着，没想到人家往他肩膀上一拍:叫的就是你。

　　程彻转过头看，这个男生眼神发亮，看着他傻笑。
　　程彻:……

　　“我们社团是吉他社，一共两个人，这个是社长。”那个男生往还在那边石阶上坐着的女生示意了一下。
　　坐着的女生长得很白，头发黑棕色特别长，可能是刚刚洗完头还没来得及扎上，那微卷的头发就像瀑布一样落了一肩膀。
　　那个女生笑着朝程彻招了招手:“我叫许小番，你也可以叫我小番。”

　　程彻:两个人……这也叫社团？ 离谱。
　　程彻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不想理他们，抬腿就准备走。

　　“诶诶诶，我们社团包教吉他的，零基础也可以。”
　　那个男生急了，又抓住程彻。

　　程彻:这是问题所在吗？两个人这也……到底让不让人走。

　　程彻一道冷冷的目光过去，那个男生抓住他的手立马收了回来，举着双手，那样子像极了投降:“嘿嘿。”
　　他除了傻笑还会干嘛。程彻的目光暗了暗。
　　太烦了。

　　“我们社团福利很多的！而且课余时间有个兴趣爱好很好啊。”小番从石阶上跳下来，笑容灼伤人眼。
　　课余时间有个兴趣爱好……程彻的目光不禁落入小番身上背的那个木吉他。

　　他也能拥有兴趣爱好吗。除了他妈妈逼着他去面对的那一桌子书，他也能有别的……

　　“我不行的。”程彻下意识说。
　　“怎么会不行，来吧老弟～”那个男生自来熟，这么说着就把程彻猛地搂住，程彻反感地下意识躲了，没躲掉。
　　他看着这两人的表情，就是再说“来吧来吧～”。

　　“对了，我叫孙延风，他们都叫我阿风，你也这么叫我吧。”那个男生才想起介绍自己。
　　程彻:……

　　天气热，正是夏天最热的那两天，即使太阳落下了，那空气中的温度也是很高，闷闷的，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夏天的热烈扑面而来。
　　程彻和这两人坐在石阶上，硬是和吉他打了一个小时交道。

　　“实在不行，你就拍它两下，就可以发出声音了。”小番往音孔那里拍了两下，那吉他就发出沉闷的两声来。
　　程彻:……

　　“哎呀，你他妈讲的什么啊，拿过来。”阿风从小番臂弯里抢过吉他，“我来讲。”
　　“你滚啊……”
　　……

　　现场乱成一团糟，这两人就像叽叽喳喳的叫春鸟，程彻看他们闹成一片，心里有些好笑。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

　　他轻轻拨动怀里的琴弦，就是这一天让他明白了，或许还有他能够做好的东西。起码这弹出的每一个音都是属于他的，它不会辜负自己，只要他肯弹，每个音连在一起就是曲子。

　　刚刚初中毕业的程彻不爱讲话，不爱与人亲近，但是过了那一条线之后，他对朋友比谁都真诚，比谁都好相处，时常也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和小番阿风相处的一个月，程彻像是打开了新的世界。
　　就像小番说的一样，吉他是自由之风，弹吉他的人心灵都是自由的。程彻那些说不出来的情绪就通过弹出来的弦音释放出来，不再压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小区房。

　　程彻这两个月都没有回家，比起那个家，他更愿意留校在学校，和他们两个一起玩吉他。

　　程彻没有自己的吉他，之前一直都是借小番和阿风的，和他们商量之后，他想着自己攒钱买个自己的吉他。

　　三个人的社团活动，通常都是在晚饭后微凉的傍晚。
　　在周末的时候，他们基本上都是在一处的。

　　“我说，你们暑假什么安排？”小番来的时候阿风正在暴躁地教程彻吉他，两人吵得正凶。
　　“暑假？”程彻有些懵。
　　“对啊。”

　　一不留神时间就逃跑到了七月底，差不多快放暑假了。程彻也是突然想起，自己加入他俩的行列已经两个月了。

　　从每天社团时间会合到形影不离，自己和他们成为好朋友竟然只用了仅仅两个月时间。
　　同情共振的灵魂之间只需要一个契机，不在于时间。
　　这两个月以来，程彻虽然嘴上不承认，但身边的这两个人明显已经成为了他的珍物。

　　“还能怎么样，写作业补课呗，我这种苦逼高中生，还能有假期可言？”阿风顺势靠在上一级台阶上，整个人竟然睡成了一个大字型。
　　太阳光刺眼，树下的阳光斑驳地打在阿风的身上。

　　“噗……”程彻看见他这么一个四脚朝天的样子，不由得笑开来。
　　“我们八月一号去玩儿吧，音乐节！”小番眼睛里闪着光。

　　“你得了吧，你那个发小不缠着你了？”
　　小番听阿风这么说，使劲拍了他一下让他闭嘴。
　　“什么发小？我要听我要听。”程彻一听有八卦，恨不能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

　　“她那个发小，喜欢她七八年了，一直缠着她，去到哪跟到哪……唔！”阿风还没说完，就被小番用买来的雪糕堵住了嘴。
　　“你可吃你的吧。”
　　……

　　小番是学校里实打实的美女，长得好看成绩又好，性格开朗，温和亲人，喜欢她的人挺多，这也成为了三个人里用来调侃的内容。

　　三个人在一起，笑浪一层叠一层。
　　程彻笑得肚子抽筋。他已经好久没像这么舒坦过了。
　　和他们相处的两个月，他心里舒服，觉得自己终于也是这个世界的人，不再割离。

　　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充满梦想的年纪，心里总觉得自己不平凡，想要有一番作为。
　　他们三个也不例外，在学习之余，程彻跟着阿风学会了写歌。

　　暑假开头的日子里，程彻父母还在外打工，他就把自己关在房屋写了四天的歌。

　　脑子里的东西很多，夏天的树叶，阳光，汽水……这些全都是他脑子里取之不尽的素材。
　　他其实最喜欢跟唱当时特别有名的一个歌手的歌。清新自然，苦中带甜。

　　他在家没事，天气热，鞋也懒得穿，就只穿着袜子坐在自己对着窗的那个书桌前，抱着吉他，一弹可以弹一整天。
　　八月一号快到了。
　　程彻心里默数着剩下的日子。

　　青年口中轻轻地唱着，那窗外飘进来凉风，将他身上随便披的轻薄外套吹起。
　　很凉快。
　　他的眼睛含着水光，映出外面葱茏的大树和耀眼的日光，细碎璀璨。

　　漫不经心的曲调像是他心中的自由。他觉得他自由了，之前在和小番阿风相处的时候。

　　他初中时候讨厌一个人在家，现在他巴不得一个人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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