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眼食

　　陈晏听见母亲吓唬他，不禁笑说：“妈妈，你也忒迷信了。”林宜钗继续问：“你既然喝了酒，不早早回家，又跑哪里胡闹？”陈晏想了一会儿，说：“哦，散了场，我动身站起来，遇到了几个熟人，聊了几句，被绊住了。”

　　“什么熟人，聊了一整夜？”他分辩道：“没有这么久，酒店有点偏，出来不好打车，表姑又回去了，我等别人的顺风车。”林宜钗斜眼看他：“是几个轱辘的顺风车？难不成是两个的，蹬了个通宵才到家？”陈晏解释：“昨晚有阵雨，天又黑，不敢开快车，怕到家晚了，打扰你们睡觉，又在外头逗留一阵子。”

　　“哼，头发还半湿不湿的，一股子沐浴露的气味，难不成天下的不是雨，是洗发水？”“我怕酒味熏人，到旁边的酒店洗了个澡。”他设法圆过去。“唷，那么说，送你的朋友也一块儿？”陈晏一力遮掩，没想到越说越词穷，难以找补，面露窘色说：“那、那是自然，总不能过河拆桥，我请人暂时歇了。”

　　林宜钗说：“咱们家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朋友都到了家门口，和保安打声招呼，停车容易得很，家里现成的客房，就算一口气来三五个男孩子，也不用和你挤一间，你舍近求远为甚么？”“妈，这——不合适。”“哪里不合适？”“爸爸立了规矩，不能随随便便。”

　　林宜钗猝然伸手拧他的耳朵：“放屁，口口声声有家规，还夜不归宿，我寻思着你不敢嗑药赌钱，只剩下一样，莫不是吃了两杯酒，胆大包天去胡搞？”陈晏忙争辩：“林教授，按照你的说法，杜丽娘和柳梦梅难不成是胡搞了？”

　　林宜钗又气又笑：“哟，我还得谢你，好歹懂得回家，没下场整一出《墙头马上》？我们都是开明的，你年纪大了，男婚女嫁，天经地义，谁会头脑发昏横插一杠？你偏要偷偷摸摸，只图一时快活，传出去不成体统。我们虽然不是大户人家，但做事也要顾及体面。”

　　陈晏赶紧说：“都怪我考虑不周，妈，你别错怪了人家。我也想着慢慢同你们透露，爸爸一向眼光高，我怕他太较真，反而不成了。”林宜钗方才转嗔为喜：“你爸挑剔，难不成你就不挑了？我想这姑娘纵然不是大富大贵的出身，肯定也是百里挑一的人品。可惜你自作聪明，不肯明说，前天老陈一口答应给甄妙果接风洗尘，其中缘故，你自己清楚。”

　　他放下杯子，说：“爸爸真心喜欢，干脆认她做干女儿好了。”林宜钗扬手要打他：“嘿！你小子好大的胆子，敢当面和他说这话？”她平日见儿子束手束脚的，这会儿敢开他老子的玩笑，纳罕他三十来岁淘气起来了，于是说：“你不爱去就算了，我和你爸爸说去。但你早早过了明路，大家放心。”

　　陈晏得了恩准，忙不迭三番五次去约茱萸见面，她习惯安静闲适，嫌约会繁琐，要梳洗打扮，打发他去会友解闷。他又使出水磨工夫，跑到医院送东西，众人看他殷勤，送的都是零食饮料，都笑纳了。这日值班室粉刷，大家聚在后门花圃休息纳凉，头顶是大榕树，日头找不着，也觉得暄热，黄姐分她一把白纸折扇扇风，悄声问她是谁做的好媒，认识这么个人。

　　吴茱萸含糊其词，心里想起一事，高中时候同学玩游戏，拆了一把崭新的梅花折扇，卸了扇骨，一根根扁扁的木条上写了刚学的《孔雀东南飞》诗句，充当签子，走了一圈，让同学们抽，然后念出来。茱萸随意抽了一支，同学高声念出来：“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逗得一阵大笑。她心中不自在，并不搭腔。

　　恰好听说有人来找她，在会议室等候，黄姐推她快去，说：“顺便取个外卖，我点了几杯冷饮，教晓玲也一块儿喝。”茱萸以为又是陈晏，不想他胡言乱语，顺手掩上门，不料是个长挑身材的年轻女人，眼生得很，听她进来，脸色一沉，站起来问：“你就是吴茱萸？”

　　茱萸看她满脸怒容，迷惑道：“我是，你又是哪位？”女人不答，反而叱责：“你当小三，也不打听我是谁？”不等说完，抬手扇过来，茱萸一把擒住她的手腕，那人气急，一条腿立刻扫来，茱萸略微避开，但还是踢到了小腿，她没有松手，而是趁对方不备，也踹她没防备的腿，力气大得多，顺势扬手赏了个又脆又响的耳光。女人尖叫，好容易挣脱，茱萸又揪住她的拖把似的长发，按在桌上，厉声说：“你是哪来的医闹！？”

　　隔壁工作的同事听见响动，冲进来，一面七手八脚按住人，一面喊了保卫科。急诊科的医护多有一把子力气，扭住女人不撒手。那女人嚷叫起来，奈何周围都是人，声音很快盖住她。她原以为来的是保安，不敢碰女人，没想到保卫科直接报警，一会儿警察来到现场调查情况。众人料想不敢闹事，才解除了钳制。

　　女人嚎啕，哭天抹泪骂起来。茱萸冷笑道：“你口口声声污蔑我，证据在哪里？”黄姐姐托着她的胳膊接口：“管你什么缘由，跑到医院来殴打医生，就是医闹，犯法，要判刑！警察同志，我们吴医生被她打伤了，我们强烈要求法医验伤！”

　　警察见群情激愤，先劝众人返岗，带着两人先去派出所。一路上，往来的患者和家属看过来，茱萸穿着白大褂，目不斜视，从容离去。旁人都以为有人寻衅滋事，颇不以为然。

　　派出所在隔壁，医务部的同事不出半小时到场了。又过了一会儿，门外走进来三个人，带头的是一位身材瘦削的中年女士，蜜合色的女式衬衫，领口系着蝴蝶结，两湾细眉，神色不怒自威，开口说：“警察同志，我是邱碧云的亲属。接到您的通知，刚刚从学校赶过来。”

　　茱萸这才清楚这人的姓名，实在陌生，再看家属，也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哪怕偶遇，都没交集。那女士既不去抚慰自家人，也不声讨他们，只是客客气气询问状况。

　　警察说了一遍经过。她走到茱萸面前，伸出手：“吴医生你好，我是你的同学林朝君的妈妈。这其中存在误会，他的太太误解你了，我同你道歉，影响了你的日常工作，我们愿意补偿。”茱萸看向邱碧云：“我要她来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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